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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帝纳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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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王朝永平八年的春天格外寒冷,尤其是帝都长安。花朝节时那场迎花神的盛会犹在昨日,一夜之间,冰然迷离的桃花雪就让早开争艳的百花开到了荼蘼。
三月初五,倒春寒依旧,长安朱雀大道上却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人们把已脱下多日的冬衣裹在身上,一边絮叨着今年天气的怪异,一边搓手嘘气伸长脖子探看着城门方向。
寒风不时将满脸兴奋之色人们的片语卷进空气,刚到京城还没洗去风尘的裴红泪,无奈地笑了。
原来今日,是锦绣北帝纳妃的日子。
皇帝纳妃本不奇怪,但让人们兴奋的根源是,皇帝要封的这位妃子封号为雪妃。
而闺名有雪字的女子,自七年前那场宫变开始就已绝迹于帝都。但凡家中有女儿名字含此字,都不约而同去户籍那里改了他名。
之所以人们如此忌讳此字,要从七年前逝去的辅政公主苏映雪说起。
自小被先帝封为辅政公主的苏家大小姐苏映雪,本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北帝夜擎凰和她自幼更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如果没有七年前那场突然而至的宫变,两人说不定会成为锦绣史上又一例情深不渝的帝王夫妻。
关于那场蔓延了近两年的宫变事件,锦绣史上这样记载:
永平元年三月,北帝登基不到一年,苏家涉嫌谋朝篡位,辅政公主苏映雪毒杀新帝证据确凿,入狱不久便不敌刑讯猝死。
永平二年一月,苏映雪之父,镇西元帅苏伦含恨在天牢病逝,至死不肯认罪。同年五月,北帝查出当年替换食盒并下毒的宫人,连诛幕后乱党数十人,昭告天下苏家和苏映雪被冤实情,大肆封赏苏家族人。六月,帝力排众议,将苏映雪之墓迁至皇陵,追封其为仁烈皇后。
其他的不说,只为追封谥号这一项,在当年就被举国上下传的沸沸扬扬。
无数言官谏臣都说,苏映雪死前虽为皇后人选却并未嫁于皇家,且北帝继位尚未立后,如此行径无前例可依难以服众。
但未掌实权的少年天子一意孤行,执意开了锦绣朝的先例。若不算当时朝臣们的非议,倒是因此事落了个痴情帝王的美名。
因苏映雪生前喜穿白色素衣,名讳中更有一个雪字,为怀念她,北帝命宫中女眷不得再穿白色系衣衫,更不许宫中再有雪字名号出现。
京都名门适龄臣女每年都要参加后宫女官的官选,民间更怕因为沾了“雪”字无意触怒圣颜,这就是京都闺名有“雪”之人要改名字的原因。
现在,北帝居然要册封在春狩时偶遇的女子为雪妃,也无怪人们会如此好奇兴奋猜测不休。
将人群中的片语拼凑完整,连裴红泪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雪妃的样子了。
刚想找个合适的位置站定,前方呼呵声传来,人潮便开始涌动,她只得不由自主地被推搡着向一边退去。
“雪妃娘娘的车驾马上要过来,快退后回避!”开道的军官打马过来,鞭子指着周围拥挤的人群不时呵斥。
帝都平民都是懂规矩的,呼啦啦退到贴近两边墙根才站定。裴红泪正被挤得难受,身体忽地被凌空拉起,瞬间就被抛上了房顶。
“就你这身体还学人家看热闹,真活够了?”
面前灰影一闪,来人手一挥,裴红泪易容的胡子就被揪了下来。看清来人,她无奈笑道:“老头儿!亏您号称散仙,怎地这般欺负人!我这副拼凑起来的皮囊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还不得劳驾您去修补?您还真是不给自己省心!”
“我是看你快被挤死了,反正都是死,摔死岂不快哉!”被裴红泪称作散仙那老头说着便大笑起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老头发须皆白,就连眉毛也是白色,侧面看很有得道高人的范儿。可惜他有着一张狰狞的刀疤脸,不笑还好,一笑倒像极了狂舞的妖魔。
虽然笑起来吓人他却自我感觉良好,从来没有不笑的时候。两人认识多年,从最初的恐惧到现在熟视无睹,裴红泪早就免疫了,便也不怀好意笑道:“老头儿,你以前总问我知不知道最痛快的死法是什么,现在我终于想到了。”
“快说快说!老头儿早就不想活了!你的方法好我就先替你去试试!”老头雀跃地催促着,像极了童心未泯的幼稚孩童。
裴红泪正待开口调侃他一番,街道上的锣声忽然密切响起,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色认真地俯身向下看去。
看她如此,老头眼中好奇之色渐浓,也学着她的样子向街道探看起来。
街道正中,明黄导盖在前,一架玉辇紧随其后缓缓行来。前后仪仗蜿蜒有半里左右,一色穿着的宫女和内侍执着各色物件逶迤前行,寿扇列列,锦旗飘飘,加上这震天锣鼓号角声,真是好不壮观。
辇上的女子一袭白衣,面目因为距离缘故看不分明。两人不得不匍匐着向前挪了几步,那女子的样貌才终于清晰映入眼中。
只见那端坐的白衣女子双臂环扣身前,发髻高耸珠翠环绕,虽是静坐细腰依见盈盈纤弱之态。青黛娥眉,明眸皓齿,雪肤樱唇,整个人在荡起的轻纱帘幕中,像擅丹青的名士笔下绘出的九天玄女。
裴红泪微微吸了口气,等车马行过依旧目不转睛。
街头再次喧哗起来,嚷嚷的赞美和震撼不时入耳——雪妃长得几乎和已经逝去七年的辅政公主苏映雪一模一样!这消息在熙攘的人群中飞传,瞬间将倒春寒的帝都春日粉饰得火热。
“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你比她还好看呢!再说了,我的易容术可是天下第一,若你想要她那副模样,改天我也做一张给你......”
等整个街道上的人群散尽,散仙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裴红泪说完,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胳膊。看她终于看向自己,衣袖一挥遮住了脸,放下袖子已换成了英俊小生的面孔。
被他的变脸术逗乐,裴红泪笑得却有点苦涩,颇为认真地道:“老头儿,你七年前就见过我的真面目,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人生得意须尽欢!你的日子不定还有多少天,何苦管这些身外事。老头儿还要去找不知死到哪里的徒弟,走了!”
散仙老头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打着哈哈将刀疤脸换上,身体已向前掠起好远。
“老头儿!你不想知道最痛快的死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明明已看不到人影声音却近在咫尺,裴红泪在憾叹之余轻笑接道:“等找到了你的徒子徒孙,我就告诉你!”
老头欢快的笑声也渐隐渐消,空荡的房顶徒留青苔点点。
落寞地立在房顶愣怔许久,裴红泪才恍然记得,有些话散仙像是怕她忘记,和她分别时都要说上一番。
“丫头!你的命只能延续到七年后的冬天,前提是能制出醒水为药引,而你又有超乎寻常人的求生意志和忍耐力。否则,你可能随时都没命!想要做点什么就赶紧去做,人生在世须尽欢啊!”
七年前她第一次出百灵山,散仙如是说。
那之后虽然辛苦制成醒水,她也历尽苦难才活到现在。只是这七年之期,终究是要到了。
今年,是散仙的徒弟失踪后的第三十个年头。
两人都明白,她能熬过这个年头的希望,如同他失踪三十年的徒弟会从天而降般渺茫。
人生不过百年,七年就如一场折子戏,于常人说还有谢幕重来的机会,但人死便是全剧的终点。
不过双十年华刚过几年,七年的痛苦折磨依然换不来生命的鲜活。这不是裴红泪想要的结局,却无力改变。
原来,人定胜天和上天注定中的“天”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裴红泪自嘲地笑了。从房顶看向皇宫的方向,隔得太远,那些堂皇的建筑如梦似幻看得并不真切,却让她的身体不由地开始颤抖起来。
和苏映雪长得一模一样的雪妃,也许正在那里接受万千臣民瞩目的朝拜。不知那个爱过苏映雪的男子,脸上会有着怎样的表情。
曾经,裴红泪也有张和苏映雪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我只是裴红泪!”与这里没有干系即将失去生命的陌生人,所以只能做个陌生的看客。抚着自己的脸低语过,裴红泪睫毛微眨,将眼底那些淡淡的哀伤全部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