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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好久不见 ...

  •   十年前的散伙饭,吃的是汉丽轩,一人59元,男生们在大号餐盘上堆起由牛羊猪肉组合而成的小山,笑着说要替女生们吃回本儿;如今高中同学毕业十年再聚首,吃的是千禧大酒店,198元一位,男人们也不敢多拿,因为成年人不懂节制浪费食物太丢人,且为了这不到两百元就胡吃海塞也实在太跌份儿。

      所谓“同学聚会”,吃饭叙旧是次要,装逼炫富才是正题——谁家拆迁虽然搬至六环外却也一夜暴富了,谁在劳动节前升职年薪虽然只有35万但也可以夸大说成年薪不到百万了,谁岳父家二环里有套房吧,谁婆婆家跟爱新觉罗沾亲带故吧——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说的醉话,还是神智清醒时说的胡话,反正你一说、我一乐,大家都开心,也不白瞎这一顿饭钱和吃饭的工夫。

      陈译觉得这种社交挺没劲的,毕竟这一桌将近20个人,有一半以上的人他连名字都叫不全,而这种而立之年记忆力衰退的毛病,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独有的问题——很多人在吹牛逼前跟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诶,你是那谁吧”,或者“诶,你是跟那谁特好的那谁吧”,也不知道“那谁”和“那谁”到底是“哪谁”,反正点头说“是”准没错。不过没劲归没劲,陈译依旧端着饮料挨个儿寒暄:大家都这么做,他也没必要显得自己多么葛色不合群。

      “嘿,好久不见啊老同学。”陈译见谁都这句话,他将喝得只剩小半杯的酸梅汤举到对方面前,等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作出回应。

      那人放下叉子,举起手边盛了不知是橙汁还是芒果汁的杯子,轻碰陈译的杯子,笑着回道:“好久不见。”

      陈译收回杯子,没有喝的意思,毕竟敬的不是酒,他与对方调笑道:“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陈译刚才已经问了七八遍,也被人问了不下十次,最多的回答就是“记得记得,你不就是那个谁吗”——然后双方哈哈一笑,用自报姓名来化解尴尬。

      “记得,”那人说,“陈译啊。”

      事实证明,两个人的尴尬是玩笑,一个人的尴尬只剩苦笑。陈译一口闷了酸梅汤,奈何失去冰镇效果的甜水喝了只会让嘴里愈发干涩,他撇着嘴,皮笑肉不笑,不愿承认给自己多少时间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那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陈译在他眼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期待,此后便是理当如此的释然。他保持微笑,对陈译说:“我是林方叙。”

      “哦哦,林方叙。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跟那谁关系特别好,”陈译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影,可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只能干笑道,“就……那谁来着?名字都到嘴边儿了……”

      林方叙淡然道:“童暄。”

      “对对对!暄儿,童暄儿。”明明都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却不影响陈译用本地人特有的儿化音来称呼曾经的同学;他环顾四周,没见到印象中的女同学,于是问林方叙,“暄儿没来啊?”

      林方叙:“她不在国内。”

      想不起名字和长相的关系,自然也不会亲近到哪里去。陈译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因为不在乎,所以也不好奇,反正人都不在眼前,更省了客套的麻烦。他拿出手机,翻找参加此次聚会人员的聊天群,继续与林方叙攀谈:“我好像还没加你的微信号,你不在群里吗?”

      “嗯,我刚退的。”林方叙答道。

      换作十年前,不,换作五年前,二十岁出头的陈译肯定要问一句“干嘛退了啊”,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就是年轻单纯藏不住心事;如今28岁的陈译,想问也不会问,毕竟大家都是年近而立的社会人,不能太没有眼力见儿。

      “嗐,估计聚餐结束后也没人说话了,退不退的都没差别。”陈译不仅不会问冒失的问题,甚至还会帮对方打圆场,不论对方是否需要,反正主要是为了避免让自己太尴尬;他收起手机,不准备自讨没趣,毕竟记忆中的林方叙约等于不合群,时间都不能抹平这人的棱角,陈译也不想碰钉子,“行,你吃好喝好,咱回头再联系。”

      “回头再联系”是一句客套他妈给客套开门的场面话——客套到家了,谁也不会当真。陈译说完就准备闪人,去找合群的老同学打发时间,没想到林方叙却把他说的客套话当了真:“你不加我微信好友,回头怎么联系?”

      陈译不禁挑眉,饶有兴致地睨着林方叙,只听那人促狭笑道:“你不会好友数量正好上限了吧?”

      “哪儿能啊。”陈译重新掏出手机,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就算真的上限了,为了老同学,我也得腾出位置来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吧。”林方叙说话间已经准备好了手机。

      陈译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摊平手机,让林方叙扫码。

      “好了。”林方叙边操作手机边说,“你通过一下申请。”

      “新的好友”右侧亮起了会逼死强迫症的提醒图标,经过多年的脱敏治疗,陈译已经可以忍受不去消除诸如短信提醒亦或是新的好友申请这类通知所产生的焦虑感了。不过,当事人就在眼前,直白地要求他通过申请,陈译也没必要糊弄人;他点进列表,看到了最新的申请通知:用户名为“方叙”,备注内容是默认的“我是方叙”。

      整的跟他姓方名叙似的,名字里面带姓氏的人名就是这么任性。陈译通过申请,边给对方备注边说:“行了啊。”

      “嗯。”林方叙应了一声,然后放下手机,拿起叉子,继续吃蛋糕,不再搭理陈译。

      陈译有些懵圈:退了同学群却主动要求加他好友的人,在加了他好友之后却不再理他了……这算什么路数?难不成是他在犯傻,把林方叙的揶揄当了真?

      “你……”陈译对林方叙的反应产生了兴趣,想要询问对方到底什么意思,如果对方不合群却也有趣,他不介意跟林方叙逗两句咳嗽,毕竟席间大多数人都随和得无趣,只会让时间变得更加难熬。可惜,他的询问被无聊的人打断,碍于面子,陈译只好转身去应付别人。

      林方叙掀起眼皮,将陈译远去的背影印在眼底。他十分清楚,这一别的结果就和十年前一样,他们会将对方逐渐淡忘在时光里。

      聚餐是在晚上,六点开始,八点结束。有人没玩够,提议续摊儿,乐意继续的就凑到一起商量去哪儿,不乐意的随便找个理由走人也不会有人为难。陈译家离着聚会的地方很近,开车十来分钟的事情,他不着急回家,索性再去疯一会儿。

      临时起意的聚会,八九个年近三十的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容狡黠,想要去的地方尽在不言中——十年前是网吧,现在是酒吧或足吧。最后,他们决定去K吧,因为可以正儿八经地发在朋友圈里。

      一群单身男青年,吃着西瓜喝着酒,从《好汉歌》唱到《十年》,又从《十年》唱到《稻香》,最后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老狼的《同桌的你》,愣是唱得所有人都红了眼眶;更有甚者直接借着酒劲儿嚎啕大哭,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在抽什么风。

      三个小时过后,所有人都喊成了公鸭嗓,临近午夜,没有人再提继续的事儿。于是,该打车的打车,该叫代驾的叫代驾,分别前约好了到家后在群里报一声平安,“有空再约”是每个人都明白指代为“再见不知是何日”的临别赠语。

      陈译回到家,关门换鞋走进屋,所有动作都很轻,直到他走进卧室看到空置的双人床,才想起家中只有他一人。

      不过是气恼状态下说的一句“那你就别再回来了”,没想到,他就真的不回来了。陈译直楞楞地站在卧室门口,想不起严昱是几号摔门而去的,甚至想不起引发争端的原因。在一起三年多了,除了最初热恋期的那个几个月,他们好像一直在吵架,同居过后更甚。陈译大两岁,徒有为父为兄的专/制,忘了年长者该有的大度,偏偏严昱只喜欢被惯着,不喜欢被掌控——每次吵架过后,陈译都会想:他俩是怎么坚持走到现在的。

      大概还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不论吵多凶,一方给个台阶,另一方往往顺着就下来了,然后他们还是可以温暖彼此的伴儿。严昱惯会撒娇,他叫一声“哥”或是“老公”,陈译便只剩身体当间儿那3两肉还能硬得起来;陈译很少说“对不起”,“我错了”更是不可能,主动嘘寒问暖便是他释放出来想要和好的信号。

      “什么时候回来?”陈译给严昱发了这样一条文字短消息。等了几秒,没有回复,他不想催促,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于是放下手机去洗漱了。

      半个小时后,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再次拿起手机的陈译,发现他依旧没有收到严昱的回复。说不窝火那是骗人,可是他恼怒的原因仅是因为对方不回消息的无礼行为,与对方是谁毫无关系——原来已经冷淡到了这般程度,那还能凑在一起互相取暖吗?陈译删除他与严昱的聊天框,在同学群里报过平安,转而打开挂着几十条更新通知的朋友圈。

      比起当面听人吹牛逼,陈译更喜欢看人在朋友圈里装逼。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装,那些“求砍一刀”“求投票”的动态,便是人类卸下伪装后最真实的写照。不论真假,陈译都喜欢看,因为足够有趣。

      这其中,陈译发现了另类:用户名为“高中林方叙”,是他今天——哦不,凌晨零点十分了,已经是昨天了——加的好友,朋友圈的内容既不是炫耀,也没在表演,而是像小学生日记一般,诚恳地记录着自己的生活。

      “今天晚上和高中同学在千禧吃自助,甜点还不错,忍不住多吃了两块。”配图是一盘子的切块蛋糕。陈译数了一下,总共有八块,各种不同口味的,吃完就算不饱,也腻得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再看一眼发布时间,竟然是五分钟前的。陈译回忆了一下,确认林方叙没有参加续摊儿,是八点多就撤的那一波人;他要么是现在才想起来发朋友圈,要么就是现在才闲下来有时间发。略显葛色的林方叙,应付完了同学聚会,又会去哪里消遣呢?话说他既然不稀罕这份社交活动,又何必耽误两个多小时留在只有蛋糕值得多吃两口的饭局里呢?陈译越想越费解,越费解越觉得有趣,因为有趣所以产生了兴趣,他笑着给林方叙点了赞,然后留下评论:你这貌似也不止两块啊。

      陈译评论完,便点击进入林方叙的个人朋友圈。发布动态的频率并不高,有时候一周一条,有时候一个月一条,陈译往上划了四五下,很快就翻到了去年。清一色的“日记文学”,内容简洁明了,多是记录这一天去哪里、做了什么,因为没有设置查看范围,陈译看着看着便来到了两年前。

      说有趣是真有趣,二十七八的人了,活得竟还能如此纯粹;说无趣也是真无趣,吃喝拉撒睡,平淡无奇,匆匆过完普通人的一生。陈译退出林方叙的朋友圈,短短几分钟便想明白了那人为何会显得如此不合群:相较于林方叙,他们都是太过复杂的人。终究不是一类人,远离才是明智的选择。

      大半夜的还有朋友圈的新消息,就一条,头像是一只黑猫,陈译刚从这个头像的个人空间里面溜出来,自然知道对方是谁。

      林方叙回的陈译:那就是个概数[笑脸]。

      文字讯息是很奇妙的东西,同样的文字不同的表达,就可以传递截然不同的情绪。比如“那就是个概数”后面如果是一串省略号,陈译会认为林方叙在表示自己的无奈;如果后面缀着一个“破涕为笑”的表情,他会认为对方在无奈之余还有与人调侃的意向;而看似天真的“笑脸”表情,却让陈译觉得林方叙是在讽刺——讽刺他把客套话当了真,还对别人写的日记评头论足。当然,这些“比如”都只是陈译的主观臆断,并不能代表林方叙的真实想法,毕竟语言是思想的外衣,没有人会坦诚地扯下自己的遮羞布,也不会有人傻到相信别人就只有一层的遮盖物。

      陈译没有较真,只是戴上“随和”的面具,给林方叙回了一句“好吃就多吃,管它有几块”,而后退出朋友圈界面,不想继续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消息界面亮起了小红点,陈译有一瞬地欣喜,以为是严昱给他回了消息。他不禁勾起了嘴角,必须承认相处了三年的恋人再不合也尚在他的舒适圈之中,是能够让他感到愉快的存在。点开一看,哪有什么严昱,分明是看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林方叙——朋友圈里扯淡还不够,偏要追到私聊里,问陈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问别人“怎么还不睡”的人,不一定是在关心对方,反倒是在乞求对方的怜惜。最冷漠的处理办法就是无视,稍微懂点社交礼仪的回说“这就睡了,晚安”,愿意配合的会反问“你不是也没睡吗”,不同的场景对待不同的人,理应选择不同的应对策略,这才是成年人的游戏规则。陈译突然不想遵守规则,其一是因为对方是不合群的林方叙,其二是因为他碰巧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时间是高一的一个深夜,地点是在某个用于学生军训的基地,再具体一点便是男厕所的附近。陈译着急忙慌地往厕所奔,周围黑灯瞎火,附近村庄的哀乐连着吹了两宿,说不害怕是男生在女生面前吹的牛逼,这会儿只有陈译一个人,他可不敢跟老天爷睁着眼睛说瞎话:路边突然闯出来的黑影,撞到陈译的身体,没把他吓得惨叫,却也着实吓漏了几滴尿。

      “对不起。”黑影低声道歉。

      陈译捂住胸口,半蹲着夹紧双腿,念了一句国骂,借着月光和昏黄的灯光,看见了对方的脸。尽管叫不上名字,但是同吃同住近一周,也足以让他确定这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迷路啦?”陈译抬手指着前方,“厕所在那边。”

      那人闻言瞥了陈译一眼,然后“哦”了一声,没往厕所走,反而快步朝宿舍的方向走去。陈译着急去小解,便不再纠缠对方。次日,通过列队点名,他才想起对方的名字:林方叙。

      军训期间本就无聊,八卦始终是人类共通的消遣,不论男女老少。陈译主动找上林方叙,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问他昨晚迷路迷到哪儿去了。

      “是哪个女同学的眼窝里,还是哪位女教官的心窝里啊?”

      林方叙拨开陈译的手,讥笑回道:“你管不着。”

      至此,林方叙便给陈译留下了“没劲”的印象,日后他逗谁也不会去逗林方叙,除非实在贱得慌,逗完人就骂自己是傻逼。

      因此,陈译反常规地回了一句“你管不着”,林方叙当即变成丈二的和尚,发送过来一串的问号。戏弄得逞,陈译失笑,他发给林方叙一个拍地大笑的表情包,随后用语音解释自己这样说话的原因。

      林方叙没有讽刺陈译的小心眼儿,反而问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陈译心说怎么可能,没有你的八卦,我也还有别的消遣。不过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他也不介意就坡下驴,避免尴尬继续。

      “小时候不是真的想,现在其实也不是。”陈译说,“不过你若是愿意告诉我,我还是挺愿意知道的。”

      林方叙也回语音道:“我现在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睡,不过你若是愿意告诉我,我也挺愿意知道的。”

      人的本质不是复读机,而是镜子,反馈给别人的不是你内心的好与坏,而是别人映在你眼睛里的喜恶。何必这样盛气凌人?林方叙好歹是能加了微信好友还彼此展示朋友圈的同学,又不是欠了他的冤家。陈译叹了口气,打字回道:和对象分手了,闹心。

      说这些其实毫无意义,他既不需要林方叙的安慰,也不需要对方的同情,甚至没有诉苦的意愿,只是在陈述事实,平和地回答对方的问题。陈译连忙补充道:“这就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希望林方叙识趣一些,趁此机会结束话题,不要继续追问让人感到尴尬的问题。上方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时间有点久,陈译不想等了,反正他已经说过了告别语。他退出私聊,随即,林方叙的头像右上角缀上了新消息的小红点,就一段话,字数不多,不用点进去,在列表里就能看全。

      林方叙:我是去和对象打电话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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