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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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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最先觉察到的,是地上打翻的沙盘。
小狐狸没有昏迷多久,醒来时居然还在原地。
由此可见,根本没人关心她。
都照顾江兮缈去了。
她坐起身,拍掉脸上粘着的细沙,玉揭裘将她当成阻碍直接敲开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一个小太监回头,偶然看见,吓得睁大了眼,回头拉了拉另一个太监。那个年纪大点,倒是沉稳得多,当即迈开小碎步,挪到已经铺上帐子的龙床外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只见帘子掀开,走出来一个肥胖如山的老人。路公公一动不动,任由太监踮起脚来,在他耳边碎碎说了些什么。
小狐狸偷偷打量周围,玉揭裘也好,瑞生也罢,一个都不见了。她没有犹豫,当即四肢并用,笔直往外逃。
好不容易到门口,却撞到人。
两个侍卫让开,露出一张威严到骇人的面孔。
谢弄峤说:“带走。”
小狐狸插翅难飞,只能任由被左右架住往外推。她被扔进别院室内,瑞生在门边。
再往里看,能看到一张床和暖融融的灯光。玉揭裘的侧脸像太阳跟前的器皿,边缘发烫。他正在为床上的江兮缈盖上被褥。
看到玉揭裘和江兮缈亲近,谢弄峤立刻往里走。他走得很着急,以至于踩到小狐狸按在地上的手。
手指被踩了一脚,小狐狸“嗷”的一下叫出声。
担心吵醒江兮缈,谢弄峤猛地瞪了过来。尊贵的亲王殿下,身边自然不缺看眼色行事的奴才,一拨人捂住小狐狸的嘴,一拨人将帘帐放下,又去关中间的门。
“你一个帮手,派不上用场不说,还伤了江姑娘。”谢弄峤正言厉色,“无能之辈,死了也不足为惜。拖出去乱棍打死吧。”
小狐狸说不上怕,毕竟这些凡人还动不了她。只是,她伤了人,理亏也不好随意反抗,因此先想出言辩驳。
但剑先悬到了他喉前。
几个侍卫都要拔刀,侍女也腿脚发软。反而谢弄峤维持冷静,横眉怒目,毅然呵斥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玉揭裘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扬起嘴角:“殿下稍安勿躁。”
“怎么?”谢弄峤不屑道,“你和这小丫头片子是相好?”
玉揭裘说:“她当时被附身了。殿下这样,只会给师姐徒添业障。”
“少搬出你们修行那套唬人的善恶业来,玉揭裘,你以为我当真对你一无所知么?要是讲究这个,你早已下地狱还债去了。”谢弄峤嗤之以鼻,俊美的脸化作阴影中的山峦,“真可惜啊,当初,你分明与我一样。”
有过转瞬即逝的迟疑,玉揭裘恢复微笑。
他手歪了一下,那柄由江兮缈命名的剑便跌落在地。
然而,剑震荡的动静还未停,他道:“我不想师姐难办。”
争执来争执去,全都是为了江兮缈。
小狐狸知道,至少在这屋檐下,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垂怜的只有一个。那个人不是她。
但是,该承担的罪责还是不能逃脱。
小狐狸垂下头去,卑躬屈膝地行了一个礼。
“都……都是我不好。这一回,我定实话告诉,决不欺瞒。”眼下已不能再隐瞒了,不能让境况变得更坏,她必须托出实情,“其实……那作祟的狐妖,或是我的相识。”
众目睽睽之下,小狐狸只觉得后背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头来。
玉揭裘也看了过来。
即便知道是多虑,但他目光落下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小狐狸只觉自己变成翻转的刺猬。针刺进身体,却无法停止。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好想消失。
她说:“城中作祟的是她……留下爪印的是她……冒充陛下生灵的也是她……如此这般,全是我的错。”
仿佛郁结于心,谢弄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问:“那孽障姓什名谁,是什么东西,此时在何处?”
“她乃是……无父无母、无所依归的赤狐一条,名字……叫做涂纱。”小狐狸说,“此时在何处,我也不清楚。只是,大约是宫里。”
一片死寂。
江兮缈眼睫颤动,侍女惊喜地低呼起来。回过头,大家都暂且转移了注意。
瞬息之间,谢弄峤已奔到她床前,太过欣慰,甚至忘了称呼:“缈缈!缈缈,你没事吧……”
小狐狸仍然垂着头,继续五体投地、赔罪的姿态。她也想看看江兮缈伤到哪里没有,略抬眼,却发觉面前的靴子还在。
她抬起头。
玉揭裘正垂头望着她,纹丝不动,几乎叫人想提醒他,你师姐醒了,你的心上人在另一头。他朝她伸出手。
小狐狸没有去握他,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屋里那头有些吵,他无声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她摇摇头,随即笑了起来。小狐狸说:“没有哪里……”
“痛”字没能说出口。
江兮缈适时发出了低吟:“小玉……”
宛如被钩牢牢锢住的游鱼,玉揭裘立刻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迁徙到江兮缈身边。
她说:“我没事的。当务之急,是要把陛下唤醒。”
江兮缈坐起身,看起来的确恢复了不少。她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随后笑了:“小玉,你为我传功疗伤了吧?多谢你。”
小狐狸知道,对比起玉揭裘对江兮缈的好,他对她的善意仅仅只是九牛一毛。
不过,她也不明白,自己如此殷勤解决此事,究竟是为了自己的麻烦,还是想要帮助玉揭裘。
她应当反省的。
当无可奈何到这样的地步,小狐狸想,她只有反省自己。为何别人随手一点好,都能让她这样心神不宁。
陛下那边不见好转,亲王殿下必定要亲自露面才得体。他离开后,玉揭裘为江兮缈又传了一次功,出来时,小狐狸拽住了他,把他拉到一边。
玉揭裘问:“怎么了?”
小狐狸讨厌玉揭裘这样。
每当她牵一牵他衣角,叫他名字,又或者一惊一乍,玉揭裘总是鲜少厌烦,反倒作出当真关切、实在体恤的神情。那脸色太容易叫她误会,所以讨厌,讨厌到极点。
小狐狸说:“休要再拖下去了,把妖丹还我吧。我权且不会跑。涂纱那烂摊子,我也有过错,所以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天色已暗,玉揭裘望着她。
他回答:“我知道了。”
小狐狸躲在门外,偷偷窥视他进去。几个宫女识趣地离开。玉揭裘说:“师姐,可否请你帮个忙?”
他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
从头到尾,江兮缈只默默听着。
身为妖丹的主人,小狐狸是有些诧异的。与此同时,她也能想见,作为吞食妖丹的那一个,玉揭裘大概也很意外。
江兮缈竟然如此在意这件事。
她好像感到不可理喻,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因而令她陷入迷惘。江兮缈问:“为何……小玉,你为何要吞她的妖丹?未经吸收,你用不了她的妖力,还要花自己的血肉去喂她,这是何必呢?”
突如其来遭受这样的追究,玉揭裘也茫然,他蹙眉,或许并不喜欢被诘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往往人做一些事,本就没那么多利害算计,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便做了,不过没考虑后果罢了。
江兮缈沉思片刻,也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与其追究,不如解决。她索性运功,准备逼出妖丹。
……
夜里睡不着,小狐狸索性出去散心,未料瑞生也在外边。他是傀儡,本就不会困的。两人靠在门外,仰头看月亮。
小狐狸问:“瑞生,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呀?”
瑞生看着她,平静地回答说:“我已问过他们。弥弥公主正跟随皇后殿下在佛堂苦修,为陛下祈福。我想,大约等她回来,然后再做定夺。”
“你……可有过后悔喜欢她的时候么?”无缘无故,小狐狸有点紧张,好像怕听见什么不如愿的答案。
瑞生一言不发。
提问的人都快忘记自己提过问,他却我行我素地开了口。
瑞生说:“我是傀儡,傀儡师如何操纵我,我便只能照着做。可是,唯独心不一样。我喜不喜欢她,也不是我能操纵的事。”
他用毫无感情的口吻说着对感情的见解。
小狐狸望着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真的人。而不是傀儡,不是木头做的物件。
瑞生回过头,与她对上目光,出乎意料,竟然僵硬地移动了嘴唇。那笑容一点也不像笑,可她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瑞生说:“感情并非是能仰仗努力的事,或许,只有三生有幸与无能为力两种结果。但至少,喜欢人是不会死的。即便她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死。只不过是心痛而已……那为何不索性喜欢下去呢?”
小狐狸的身体慢慢下滑,抱住瘦弱的膝盖。她望着虚无缥缈的前方,问:“就这么无望么?”
“不,不是的。”瑞生也看向同样的方向,天渐渐要亮了,“迟早有一日,喜欢也会淡去的。”
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陛下仍处于休眠之中。太医把过脉,一切正常,只是始终醒不来。
江兮缈道:“陛下并非中术,更像钻研感应时受了阻碍,力不足,故被困在梦境当中。要想唤醒陛下,必须进到梦中,借梦中人的身份助他圆梦,方能一道脱身。”
小狐狸对涂纱的事自责,本来就想将功补过,于是自告奋勇。
瑞生是傀儡,没有生气,就算不附身梦中人,也不会被梦主觉察,所以很适合参与。
谢弄峤也提出要去。
于是,众人布阵,梦的光影是从身下逐渐蔓延上来的。
进入谢弄漪的梦中,小狐狸有过那么一点不安。她还只远远看过这位国君一眼。他看着有些病弱,仿佛用沙子堆出来的,风一吹就会散。
他会做什么样的梦呢?
小狐狸降到了某一个女子的身上。
周遭一片漆黑,是一处地下的铁牢。她身上没有枷锁,反而衣着精致,胃里也暖呼呼的,应当才用过膳。身后远远跟着随从,确保她的安全。
她是来探监的么?
小狐狸用这女子的身体往前走。
渐渐地,视野变得清晰了,她看到一名男子。
他被吊起臂膀,头向下垂,身上伤痕累累。而她伸出手去。
小狐狸是自己动起来的。由此可见,这是梦中这女子原本就有的举动。她托住他的下颌,单手将他的脸捧起来。
小狐狸吻了上去。
她并没有什么自己在做此事的实感,这只是梦中女子会做的事。
吻结束时,口中也沾染了血腥味。然而下一步,仿佛否定适才温存的那个自己,她一耳光抽了出去,狠狠打中了男子。
五年前,斑窦境的国君谢弄漪有过一位妻子,史称姬冉皇后,后来遭到废黜。
而在此之前,她曾有一桩极其骇人听闻的丑闻。
那便是祸乱后宫,在地下囚禁了谢弄漪的亲信臣子丁迦晟。
附着在丁迦晟身上的玉揭裘撇过脸,再回过头,不由得压低声音,略微沙哑地说:“既是梦中,不必下手这么狠吧。”
而现今是姬冉皇后的小狐狸扬起手,不知所措,但也不否认有点幸灾乐祸,继续扇下去:“我也控制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