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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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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的一场雨带来了几日的连绵不绝。
予鹿本来打算在别庄小住两日就回去,连日来却懒怠挪窝。
翻完手里最后的话本子,予鹿一转身看到好友在对面挨着窗户的光亮正缝一对深色挑丝儿的护膝,调了个方向趴过去,轻轻一揪,“之前还说没有心上人呢,这又是给谁的?”
方紫樱任由她拿去,只拈着穿线的针,道:“四嫂过两天就要回南城了,我趁着空闲赶出来。”
陆家的寡嫂都是女中豪杰,有两位如今还戍守在边关要地,予鹿四及陆家嫂嫂孤儿寡母居然能守在人烟稀少的南地那么久,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她也许久没做女红,兴起便接过来绣了两针,没几下就错了针脚,本来流畅的枝干登时有了瑕疵。
“再过些时日你怕是能把自己手指头缝上。”方紫樱笑了一句,接回针线瞧了瞧,手指不住翻飞,错开的地方转瞬有了一片银杏叶的轮廓。
予鹿自知生疏了不少,只认真瞧着,道:“怎么绣叶子,绣朵花不是更好。”
“脑子想起来就下针了,哪有想那么多。”
予鹿安静看了会儿,等到她收针,见外面的雨也小了许多,起身下榻,“我哥哥说有事找,我回家一趟。”
别庄离京畿城有一段距离,连着下了几天雨,路上必然泥泞异常,方紫樱不是很放心,特意叫了上回的家丁来送她。
行不到半刻钟,原本渐小的雨势又陡然急促起来,予鹿连忙掩好车窗的帘子,还是觉着有雨珠溅进来,正待让家丁停到长亭处避避雨再走,一倾身马车猛地一个急顿,予鹿感觉到车厢整个都翘了起来,落下的时候发出极大的声响,连魂儿都好似从头顶飞出去久久落不下来。
听到外面骏马嘶鸣之声,予鹿回过神连忙扒开帘子,家丁紧扯着缰绳急急问她:“小姐可有受伤?”
“我没事。”予鹿摆手往雨幕中看去,“怎么回事?”
“雨势太大,对面忽然冲过来险些撞上。”家丁朝泥沟里还在转的车轱辘扬扬下巴,观察对面没有动静,方才下去查看。
对面的马匹被侧翻的车厢带着躺在沟里翻不了身,家丁过去牵起缰绳抚了抚马脖子,不知如何动作了几番,那马四肢一挣站了起来,泥水淋漓的车厢里忽地跌出两个人来。
予鹿吓了一跳,忙拿了伞跑过去,一看地上糊得快瞧不出来人样的,大吃一惊:“上官惜?”
头晕眼花的上官惜听到予鹿的声音,顿了一下,俄而怒火冲头,特别是看到予鹿清清丽丽站在伞下,而自己狼狈不堪,出口便指责予鹿惊了自己的马。她旁边还有个小丫鬟,也是摔得不轻,一直捂着手臂却又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予鹿脸色一变,暗道这人是被狗咬了,逢人就犯冲,不过这大雨地里也不见个人带她出来,大抵也不寻常,就说:“这雨越下越大,站在这里不安全,郡主不妨到我车中收拾一下。”
“谁要你假好心!你们惊了本郡主的马,害本郡主受伤,不会就这么算了!”
予鹿见她好赖话不听,当即就想将人一把扔回泥沟里了事,听到前面踢踏及近的马蹄声,赶紧带人到一侧避让,站定才看清是自己兄长驾车过来。
“哥哥!”予鹿跑到路中间挥了挥手,叫停熊然诺。
熊然诺本就是出城接她的,却在此处见到她雨地里站着,不及近前就跳下了马车。
“正巧你来了,我正愁呢!”
“不是让你在别庄等着,过了申时来接你。”
予鹿顾不得多说,朝上官惜那边努努嘴,简言说明。
熊然诺一看上官惜就没好脸,听完后就道:“管她死活,丢在原地了事。”
“她好歹也是镇北王的女儿,你还跟王爷同朝为官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者说来,这大雨天荒郊野岭的,真将她丢下出些什么事也不好。”
说归说,熊然诺还是听劝的,奈何上官惜油盐不进,对他们的好意半点不领情。
熊然诺可不想陪着她在雨地里耗着,当即叫随行的人回城知会已经进京的镇北王,让他派人来接。
予鹿见上官惜随身还带着包袱,驾车也不见车夫,约摸能猜想出几分。若不是那马车已经损坏,她怕是早跑了。
见她还要冒雨出去,予鹿幽幽提醒了一句:“往前就不是官道了,前不久官府才出了告示有山匪流窜,郡主带着满身金银难不成是想去当压寨夫人。”
上官惜一听,果然怯步,转回头来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反被熊然诺神色不善地一瞥,这才安生下来。
已经入秋的天气夹杂着丝丝凉意,雨水从长亭四周打进来,人忍不住就要打个激灵。
予鹿看那主仆二人冷得瑟瑟发抖,从车厢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风出来,递给那小丫鬟道:“她不要你自己披着。”
小丫鬟哪里敢,当即道了谢取过来给上官惜披上。
折腾一通上官惜也没甚精力了,尚有余温的披风裹在身上,外面的冷雨气顿时消散了几分,合了合眼皮没有做声。
熊然诺靠在一旁满是不悦地叽叽咕咕:“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好人,上赶着给人送温暖,我看那庙里也不必供奉观音菩萨了,把你摆上去才便利。”
予鹿杵了他一下,让他少说两句。她自知与上官惜不对付,但也没有到了过命的地步,这时候落井下石也没什么意思,又不能真把她“一劳永逸”了。
须臾,远处又有马车驶来,正是镇北王亲自带人过来。
见面后一番换寒暄言谢不提,熊然诺看上官惜被拧上马车时不甘不愿的样子,叹道:“看上官惜那狼狈样定然是不满意那桩婚事自己跑出来的,这次回去必定要记恨上你,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怎么就不能反过来呢?”予鹿歪了下头,对上兄长不解的目光,笑了笑,“上官惜处处与我作对,我巴不得她赶紧嫁走眼不见为净,这婚怎么也不能让她逃了。”
熊然诺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
予鹿又撅起嘴道:“要不是你说找我,我也不会这时候回来跟她撞上,说到底还是哥哥你的不对。”
“得,还又怨上我了……都说了来接你,你自己巴巴地心急什么。”熊然诺说罢,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布包的东西来,“喏,你上次说要的蓝色宝石,我本来想给你送过去也就不必来回折腾了。”
予鹿托的铸造师傅打造的兵器已经快要完工,她去看过几回,想着刀柄过于单调,便想寻一合适的宝石镶嵌上去,所以才找了兄长询问。她心里有些惦记,寻思早点回去看过顺便就送去铸造师傅那里,这才提早出发,没成想又撞上上官惜。
“这个蓝色真好看,正合我心意!”予鹿把玩着颜色纯净的宝石,有点爱不释手,想象这宝石嵌在刀柄上正不会喧宾夺主,也不会显得俗气。
看她喜欢,熊然诺也展颜,收拾一番打算一道回去。
予鹿却道:“哥哥你先回去,我要去城东一趟。”
才碰着上官惜那个瘟神,如今雨还未停,熊然诺不理解她还有什么事,皱着眉头道:“什么事儿这么要紧非得这个时候,先回家,等雨停了哥哥陪你去!”
“我就等着这个呢!”予鹿举举手里的宝石,“进了城自比这里安全多了,不用担心。再者说了,还有紫樱派给我的得力帮手!”
熊然诺有些无奈,不过见她十分信任陆家那个家丁,心里倒是也有几分肯定。方才他看过地面的痕迹,冲撞的力道不小,上官惜的马车基本上已经损毁,而妹妹那辆却安然无事,没有极灵巧的身手和极大的力气可做不到,暗叹陆家果然是将门之后,连家丁也有些功夫。
熊然诺看着默不作声整理车马的家丁,问了一句:“你师承何处?”
家丁动作未停,目不斜视,“都是以前学的一些花拳绣腿,不是什么正统武学,来陆家之后跟着三少爷练过一些。”
“你在陆家当差多久了?”
“一年有余。”
予鹿听兄长问个没完,暗暗拉他衣袖,“做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这是别庄的熟面孔了,我来往都是紫樱让他送我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像陆府调/教出来的人而已。”熊然诺收回目光,话中有几分未尽的意思。
陆府乃将门世家,所用兵器和武学套路都是沙场拼敌一类大规模战斗方式,此人所用袖箭则倾向于单人作战或暗杀门道,倒是有几分类似锦衣卫那帮的路数,或许改天他该问问他那位结拜大哥。
予鹿对他的话有听没懂,催了一声回城。
且说上官惜这番举动,自是引起镇北王的怒火,回去之后就对着女儿劈头盖脸一顿骂。
镇北王镇守封地,父女俩经久不曾见一面,如今一来便是脸红脖子粗的一通说教,上官惜也来了脾气。她刚从雨地里回来,一身狼狈未去,吵嚷起来又甩胳膊又踢腿,一副市井之相。
镇北王看得脑袋嗡嗡响,不知道怎么把人留在京畿反而学成了这幅模样,当下一拍桌子道:“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不嫁由不得你!你趁早打消不该有的念头,好好在府里学学规矩!”
镇北王是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想出逃婚这主意来,逃也罢了,却也不见得她多高明,反弄得一身泥回来,真是不自量力……
“唉……”镇北王惆怅地叹了口气,见女儿沉着戳在那里,缓了好些时候才调整好语气,“爹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如今朝中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晓,你的身份注定不可能与权位太高的人联姻,与皇商更不可能,你如此任性岂不是让爹为难?这婚事也是我与你娘千挑万选出来的,你子成表哥幼时还与你交好,你大抵是忘了……他这几日也来了京畿,等选个时间你们见上一面,也许你不会那么排斥。”
镇北王一番语重心长,但见上官惜不言不语,以为到底能听进去几句,便让人伺候收拾。
他人一走,上官惜满脸的不屑尽数显现,对于什么“子成表哥”压根不放在眼里,满口嘟嘟囔囔都是对此不满。又想她今次逃婚不成是因予鹿的阻拦,心中余愤再起,将身上裹的披风几下扯了丢在地上。
“猫哭耗子假慈悲!虚伪!”
伺候的丫鬟见她心情不好,全都不敢多言语,赶紧收拾起脏污的披风准备丢走。
上官惜却又忽然一把夺回来,看着手里的披风也不知在想什么。
丫鬟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片刻后才见她将披风递过来拍了拍,“拿去洗干净晾晒好,记得拿香熏好。”
丫鬟只当是合她心意的衣物,忙应了声拿去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