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语句》慎独的放纵

13、有鸟重明3

　　魏风在和重明下井字棋，随着三个圈圈联结成一条竖线，她得瑟地昂起尖喙。

　　魏风就从摆在一旁的铁盒子里拈出一颗可乐糖。

　　说来奇怪，重明的喙长着倒刺，却从不扎魏风，其他人要想近身就得冒着被啄破脑袋的风险。因此连喂饭的活儿也由魏风一并代劳。

　　老教授们乐得清净，就当是给重明找了个贴身保姆，自己也不用对着鸟六神无主。众所周知，重明是只凶鸟，即使对他们也不假辞色。

　　于是两人得以享受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

　　重明眯着眸子享受碳水化合物带来的美妙反应，让魏风不禁疑惑，有这么好吃吗？

　　他也往口里丢了一颗，被刹那间迸发的刺激性味道呛得不行。

　　重明嗤笑：“你好傻。”

　　他正要说什么，机舱开始摇晃，把纸笔从桌上抖下来。魏风弯身去捡，机舱晃得更厉害了，笔没捡到，他头重脚轻地往前方的椅背栽去。

　　“怎么回事？”关键时刻一双手扯住他，小巧秀气，但力道很大，一下子让他站得稳稳当当。是变作人身的重明。

　　他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眼，所有人都慌得六神无主，没人发现角落里多了一个“人”。

　　又一阵剧烈的震颤，机舱猛地一倾，魏风只来得及把重明往怀里一搂，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滚去。

　　“救命啊！飞机出事了！”那声音尖利刺耳，刮得人耳膜生疼，让人心神不宁。

　　“吵什么吵！生怕不出事吗？”一个声音洪亮的男人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去，怼的一众人哑口无言。

　　紧接着，他分贝加大：“都到经济舱集合。”那声音斩钉截铁，让人下意识服从。

　　人群开始往经济舱聚集，连几个老教授都凭着求生的本能艰难地挪去，魏风牵着重明也往经济舱走，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人群中央，组织他们手挽手连成一大圈，避免被撞得东倒西歪。

　　重明扫过他挺直的脊背和坚毅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毋庸置疑，这是一名退休军人，也是她熟悉的存在。

　　机长很快步履匆匆地到来，直言飞机操作系统失去控制。

　　机舱再次陷入混乱。有说要跳伞的，但立刻被否认，这个高度跳下去恐怕还没开伞就死了。但是不跳不也只能等死吗？

　　魏风紧紧抱着重明，也是六神无主。他到底是读书人，平生从未历过这样的生死难关，能不露怯色已是不易。

　　反倒是重明，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机舱晃得更厉害了，不知受什么气流驱使，竟来了个720度大旋转，把舱内人摔得鼻青脸肿。魏风后脑勺撞到椅背的尖角，疼得眼冒金星，但他不敢松手自救，他得拉着重明。这样的境况下，一旦松手就很难再找到她了。

　　死亡的气息蹑足而来，他们屏息听机长报数，英尺的数值越来越低，这也意味着他们离坠亡越来越近。有人木着脸眼神空洞，有人生死之际依依惜别。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数秒之内。

　　魏风低头，也想和重明说点遗言，重明却霍然抬头盯住他：“想活吗？”她眼里漾着诡谲的火光，亮得惊人。

　　他诚实点头。想活，他当然想活，谁不想活？

　　“那么，死也不要松开我。”

　　他想说他本就不会松开她，下一秒她就晕过去了，与此同时，飞机回光返照的停顿了一下，轰然下坠，隆隆的黑烟从飞机尾部冒出。

　　飞机着火了！

　　这个认知让心存侥幸心理的人们彻底死心。他们只恨出行前没能和闹别扭的朋友解除误会，没能和爱人说一句我爱你，没能跟亲人再多打一分钟视频电话……

　　“锵——”高亢的鸟鸣不合时宜地响起，令人摸不着头脑。这样的高度哪里会有什么鸟鸣呢？是幻觉罢。

　　“你们看，外面好大一只鸟！”

　　隔着一层玻璃，浑身浴火的巨大鸟类双翼展开，隐天蔽日，它的眼睛极为奇特，是罕有的双瞳，怪异得不辨良善，但此时谁都希望它能救他们，因此“神仙”、“圣鸟”各个词都往外冒，指不定哪个字就被鸟听进去了。

　　等等……

　　巨鸟于空中盘旋一周，似在发掘什么，人们心急如焚却没有丁点办法。

　　等到它飞至视觉死角，他们的心齐齐跌落谷底。这下完了。

　　“看，那是什么？”

　　远远的，一道火色的影子覆在一座山上，像极了层林尽染的秋。只是没人有空欣赏。

　　巨鸟想做什么？飞累了得歇一会儿？

　　他们诧异之际突生愤怒。他们怎么会想到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鸟身上？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但他们当然不会怪罪自己，俱都把恨意聚焦到鸟身上。

　　他们甚至怨毒地想，如果不是它，他们说不定就不会遇到危险。浑然忘了事故发生在巨鸟降临之前。

　　魏风只觉手上的躯体越来越虚软。他心乱如麻。他知道，那鸟一定是重明。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她一定很辛苦。

　　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重明，重明，你一定要平安。”

　　在鸟影覆山的第十秒，飞机的控制系统恢复正常，只是创伤已经造成，机长奋力挽救，终于使飞机下坠之势减弱。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周遭俱是崇山峻岭，飞机该往哪停？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东西在动？”一个人问。

　　“飞机啊！”

　　“不不不，你看下面。”

　　按理说距离这么远，地貌变化不会太大，但是这一刻他们竟然有点看不清其轮廓，下意识认为是地表运动剧烈，导致肉眼观看出残影。

　　“就是飞机在动。”一个从事地质研究的研究员下定论，“地表变化再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移动，能迅速移动的只有我们。”

　　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动的是他们，飞机速度达到多少？动力又是什么？最令人费解的是，他们完全感受不到飞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加速的。

　　山谷湖泊一一从眼前掠过，他们提心吊胆，又一次次松一口气。撞山是死，落水是死，信号失联等死。万死之中如何能求一个生字？

　　“同志们别慌，前面有一块洼地！”高大的退伍老兵目力比很多人都好，一眼看出生机。

　　机长显然也看出来了，拼命把飞机往那引，说来也巧，飞机异常顺利地从极高的速度中缓下来，掉头向洼地。

　　机长用大喇叭喊乘务员将降落伞分发给每个人，并快速科普了用法，转眼间就到了适宜跳伞的距离。

　　按照秩序，妇女儿童及老人先跳，男性随后，等到所有人都跳完，飞机带着一串火星栽向前方的湖泊。

　　轰一声巨响，黑色烟雾冲天而起，所有人都心脏狂跳。差一点他们就成了陪葬品。

　　落地后，退伍军人组织清点人数，还有部分人则拿出手机对外求救。荒郊野岭的，他们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但意外的是，电话竟然拨出去了。也是多亏华国近年来一直在提高通信覆盖率。

　　两个小时后，救援队将他们送到市区，劫后余生的人们忙着向家人报平安，没有注意到队伍里少了几个人。

　　“魏风，我信任你才把重明交给你，你呢？半路泡个妹子，把鸟丢哪去了！”王教授异常愤怒。

　　魏风：……

　　“王教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他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他实情。

　　“你小子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真是看错了你！”王教授精神状态很不好，本来就经历一场灾祸，完了发现鸟没了，等于是白受这趟无妄之灾。

　　“我的人，看不看错都和你无关。”冷冷的声音打断两人无效交流，王教授和南风同时一怔。

　　王教授纳闷，这声音怎么这么像那鸟呢？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喝水吗？”魏风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被重明捂住嘴，“好了，别说了，我累了，睡着了别叫我。”

　　说完又呼呼大睡，但不像灵魂出窍那样了无生气了。

　　“刚刚那是重明？”王教授小声地问，生怕声音大了把人吵醒了。

　　“当然。”魏风给重明盖上被子，搬了个凳子坐到一旁。

　　“那座山的鸟呢？”王教授陷入迷茫。

　　“也是她。”

　　王教授恍惚地走了，重新给帝都发送信息。

　　三天后，重明醒来，被穿着特殊制服的人接走，直到傍晚才回到酒店。

　　彼时魏风正魂不守舍地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正在爆料他们这艘飞机失事的原因。原来他们经过的那座山的矿物是种稀有金属，会干预电子信号，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重明往山上一盖，飞机就恢复了控制。

　　但他总觉得不止那么简单，包括重明此次被带走，也有他并不知情的内幕。

　　甘西某个秘密据点。

　　“您能看懂这些内容吗？”

　　电脑屏幕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微博骂战好不精彩。

　　屏幕前坐着个茫然的少女，被问也只是摇摇头。

　　“您知道这是什么？”乌亮的铁具被推到桌上，赫然是华国最新研制出来的枪。

　　“不知道。”少女冷漠摇头。

　　“那这个呢？”手指之处，一辆坦克的模型安静躺在门边的柜子里。

　　“不知道。”少女还是摇头。

　　年轻男人为难一刹，让人送来冷兵器。

　　少女眼前一亮，挑了把瑞士军刀爱不释手地把玩。

　　这一切都落在监控里。

　　监控连接到远在千里的帝都，有人提笔不断记录着什么，有人则不断讨论着什么，仿佛对面是什么实验品。

　　直到那双深红色的眼透过模型盯住隐蔽的微型摄像头，他们不约而同忘了自己在做什么，都愣愣地看着她。

　　“对面，有人，是吗？”少女扬起下巴，眼神冷到极致。

　　男人一惊，随机歉意地笑了，“抱歉小姐，对面确实有总部的人，既然您已经发现了，那就直接连线好吗？”

　　少女没说话。

　　男人当她默认了，直接打开会议室中央的大屏，帝都总部的人影出现在超清大屏上。

　　一个短发女人朝她打招呼：“你好，重明。”

　　“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重明最厌恶虚与委蛇。这些人弯弯绕绕的让她心烦。

　　“华国这两年受到严重的网络攻击，境外势力无孔不入，信息战远比热兵器和冷兵器时代更隐秘和残酷，因此领导对你十分重视。只是时移世易，我们无法确定你是否能适应新型的战争模式，才有了这次试探。”

　　很少人会去了解古代传说的鸟，也很少人知道她是战鸟，曾司人间兵事。

　　“那你们试出了什么？”重明漫不经心地问。

　　女人卡壳，似乎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正要回复，有人附上她耳语了几句，她会意点头，对重明道：“领导来了，你们详谈。”

　　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一个面目威严的长者。说威严也不准确，事实上他的五官并不刻薄，但神色很是肃穆，显得不近人情。

　　重明并不受他影响，依旧镇定自若地坐着，等他问话。

　　“周游137号是您救下来的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是。”重明承认。

　　“救灾现场有发现什么特殊痕迹吗？”长者一点也不意外，继续往下问。

　　“山上有个发亮的东西。”重明回忆着，皱起眉头。

　　“有保留吗？”

　　“没有，我烧了它。否则他们走不了。”

　　长者沉默了下，问：“您能不能找出，华国境内，现在有多少这种东西？”

　　“有点麻烦。”她实话实说。

　　“这是华国的卫星监控系统，覆盖华国境内所有地域，不知道对您是否有帮助。”长者调出一个数字画面，不停旋转的蓝色星球出现在眼前，他将镜头不断拉近，画面也逐渐微观，到能显示地形山脉的程度时，重明打断：“停！”

　　长者控制画面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下。竟然真的有吗。

　　“梧桐山南部山腰处，伞娘山南部山顶，二腰子山北部山麓，黑风山西部山顶……”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内，伴随她的只有刷刷的笔记声。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人用大写加粗标注在地图上，而以帝都为中心，源源不断的口令下达到地方，地毯式搜索就此展开。

　　全部说完太阳已走到地平线的尽头，最先被命令实地勘察的人将信息传回总部，表示确实搜到信号干扰装置，通过其携带的logo可以判断出是M国的产品。但还没开始运行。

　　长者不用想都知道M国的小九九。要是一次引发多起事故，难免让人心生怀疑，如果时不时爆出一例，那么消磨的将是华国人对政府的信任度。无论如何M国都是赢家。

　　到最后，一切仍会归结于信息战。M国占尽舆论红利。

　　“辛苦了，鉴于您为人民的生命安全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我们也要保障您不受侵扰。这边派10人保护您行吗？您放心，这都是华国特种兵里的顶尖人才，善于隐藏，平时不会打扰到您的生活，只负责您的生命安全。”

　　重明表情微妙地挑眉：“不把我关起来吗？”

　　“您是神鸟，要想说早就说出去了。刚刚小姚试探您，您始终三缄其口，可见您很谨慎。”长者毫不掩饰他的赞誉。

　　倒不是个老古板，重明很满意，但有一点她还是不舒服，“你不要叫我‘您’了，我也没那么老。”他一口一个“您”，尊重归尊重，却很老土。

　　“那叫您同志？”长者从善如流。

　　“我怎么称呼你呢？”重明勉强接受这个称呼，又反问道。

　　“康爱国，你就叫我康同志吧。”康爱国说。

　　“好吧康同志，我该走了。”重明的语气稀松平常，见他不再有话，遂从容地带上门走了。

　　下属们都傻了——这个年代还能叫部长同志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能得如此礼遇，她的地位显然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