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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花谷血月 ...

  •   王五又问:“叔,能告诉我你师父在什么地方?我想去求他治病。”
      “师父如果仍健在,应该还在药王谷吧。说起来,我已经有七年未见过师父了,当年他老人家不知为何突然大发雷霆,将我们一众师兄弟全部逐出药王谷,还令从此不准踏入半步。众师兄弟们抱头痛哭一场后,各散东西,我听说风妹子在太白山百花谷养病,于是就搬来附近的武仁村住下,平时彼此也算有个照应,至于其他同门,早已音讯全无。”草头叔说完,忍不住摇头叹息。
      王五安慰了他两句,又问:“大叔,刚才我无意中听到你们聊天,说风姑娘为了救我,把什么珍贵的药材用在了我身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草头叔看了一眼门口,回过头来低声说:“小兄弟,我这风妹子年幼时中了一种无名奇毒,全身溃烂流脓,毒发时如万蚁噬心,被狠心的父亲弃置野外,就在她痛不欲生欲寻短见时,幸好被我师父遇见并及时救下。但她身上的奇毒十分罕见,师父用尽了方法也无法祛除,只能用金针把她全身奇毒封存到身体一处,暂时保全性命。
      后来师父查遍了医书古籍,也没找到治疗此毒之法,便自创险招,他教会风妹驯养一种冰寒毒蜂,每天用蜂针刺穴,以蜂毒克奇毒,每次蜂针刺穴后都能祛除体内一些毒素,减轻毒性发作时的痛苦。但这种疗法耗时甚长,师傅便让她来百花谷养蜂治病,说少则八年,多则十年,要等到她体内毒素清空之际,配合煎服那味世间罕见的金背枇杷叶,方可彻底洗髓换血,清毒成功。
      师父说过这金背枇杷叶世上只有三叶,他把其中一叶送给了风妹子,留作她将来清毒之用。谁知道风妹子却用它来救了一个陌生人,你说她是不是傻,她是秋风,不是雷锋。唉,我看她应该是对你动了真情。”
      王五听他说完,面上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一直以来,他都只在心里默默感激秋风姑娘救了自己,却没想到她居然把她自己的救命药也让给了他。这份舍己救人的恩德,秋风却只字不提,自己受人恩惠而懵然不知,实在惭愧。
      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想去找秋风说些什么,草头叔一把拉住他,说:“小兄弟,先听我说完。我这风妹子,平日里活泼爱笑,容易相处。可惜她身中的奇毒恰好集中在头部,面颊、额颈上都有大块的溃烂疤痕,所以她常年穿戴纱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她性子又极为要强,容不得别人半点嘲笑和怜悯。你和她相处时,尽量以常人待之,切忌流露出同情之意,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这时候秋风一手端碗一手提着几个纸包走了进来,她把纸包放在桌上,把碗递给草头叔,“呐,六哥,这是你吵着要喝的蜜水,尝一尝,猜猜我放了什么进去?”
      草头叔这时确实也渴了,接过碗一饮而尽,他抿抿嘴说:“撩咋咧,齿颊生津,清甜中带着一丝微苦。我猜你放了三两山泉水、二匙百花蜜,和一片银杏叶。对不对?”
      秋风咯咯一笑说:“终于难住你了,原本我确实打算放银杏叶的,替你这老烟枪润润肺,不过我见最近收的凤尾花品相甚好,临时改放了一瓣下去,新鲜凤尾花的苦要比银杏叶偏酸一点,六哥连这都没尝出来,肯定是最近烟酒过多麻痹了喉舌。”
      草头叔摇头叹息说:“难怪师父对你赞不绝口,若论对花草的熟悉,你的天分比我高出许多,如果不是因为师父医术只传男不传女,估计你早就接过师父的衣钵,成为药王谷的新一代主人啦。可惜呀!可惜!”
      “我才不想当什么主,要对着那么多人,管那么多事,还不如当一只小蜜蜂,晴天起早、雨天睡觉,拈花惹草、自在逍遥。”
      “是是是,我说不过你,你说得都对。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得在天黑前赶回村去。你们要小心提防那些野狼崽再来捣乱,一有紧急情况,就吹蜂笛通知我。”草头叔说着,站起身拿起桌上那几包蜂胶、蜂王浆就往门外走。
      王五还来不及想好说些什么,草头叔就出了竹屋,秋风追过去门口,轻声喊道:“六哥,慢走,路上小心。”
      “放心,我腿脚利索得很。”草头哥把纸包装入箩筐背起来,头也不回地迈开腿风风火火走了起来。空旷的山谷中立刻荡扬起一曲沧桑动人的山歌来:
      日落西山万点红
      单身的光棍没人疼
      月芽露缝鸟朦胧
      多情的冤家爱做梦
      满山花开万紫千红
      不及妹妹你情意浓
      哥哥早就把你看中
      来哟,
      牵上手儿跟我走~

      草头叔走了很久,歌声仍若隐若现地缭绕在山谷间,王五和秋风两个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站在门边,静静地听着草头叔的山歌,思绪良多。
      当夏日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埋入地平线后,生机勃勃的百花谷立刻陷入了一片清幽之中,凉风吹彻了山林,送来阵阵花香和虫鸣声。飞鸟归巢,蛇虫出洞,夜色在孕育着华美和甜梦的同时,隐藏了丑陋和危险。
      小竹屋的宁静被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破,原本趴在地下的二娘警觉地竖起耳朵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王五以为是草头叔回来了,秋风却听出这不是六哥的声音,她拦住正想走出门外的王五,拉着他躲入竹屋的暗处,自己把手伸进怀里,取出蜂笛,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脚步声来到竹屋门前就停住了,紧接着一张血淋淋的人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的月光下,画面迷之惊悚,二娘按捺不住,从黑暗中冲了上前对着来人狂吠不已,那人被吓得跌坐在地大喊:“别咬我,我是来报信的!丑……丑姑娘在吗?”
      王五和秋风保持着戒备,小心翼翼地走出竹屋,才看清楚来人原来是那天下湖游泳中途抽筋的二毛,只见他喘着粗气,脸上汗血淋漓,看样子是跑了很远的山路才赶到这儿,身上的衣裤也被刺丛割破了许多道口子。
      王五见他满脸是血,便问他:“你怎么满脸是血,被谁打了吗?跑来这里做什么?”
      二毛尴尬地说:“天黑路远,我跑得太快,不小心摔了一交,不碍事,皮外伤而已。”
      秋风去取了条毛巾替二毛擦去脸上的血汗,又拿了杯蜜水给他喝下,二毛稍稍平复了气息,连忙开口说:“断牙带了好多人正在杀来的路上,你们赶紧躲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秋风冷哼一声,问:“凭什么信你,你不也是断牙的人吗?想骗我们进圈套吧?”
      二毛急了,大声分辩说:“骗你我全家不得好死!前天在百花湖里,多亏这位兄弟救了我一命,我怎敢恩将仇报?
      上次断牙在这里输了比赛又输人,他回去越想越恼火,本来昨晚就想杀回来报仇的,可是弟兄们士气低落,大部分人都不愿再来偷袭。断牙却是狠了心,喊了好几个隔壁村的恶棍一起,今晚要来夜袭百花谷,我看他们准备了好多汽油、砍刀和自制鸟枪,这分明是要玩命的架势。
      所以我立刻赶过来报信,喊你们避开。我已经让我哥想法子尽量拖住他们过来的速度,但是最迟不用十五分钟,断牙他们就会杀到这里来了,时间紧迫,快跑吧!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何必淌这浑水,听我劝,赶紧走吧。姑娘你也去避一避风头,千万别硬碰硬,他们这回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王五望向秋风,对他而言,是战是逃都无所谓,全看秋风的意思。
      秋风也回看了王五一眼,在对视的那一瞬,她便读懂了王五的心意。毋庸置疑,如果她留下来迎战,眼前这个男孩不会逃走,肯定会为他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她转念一想,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一同赴死,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黄泉路上便不再寂寞了。
      可是,这个男人失了忆,他会否早就有了爱人,死后万一恢复了记忆,到那时,又会不会怨恨自己?秋风突然打了个冷战,她觉得自己太自私狠心了,为了一己恩怨和感情,随意断送一个陌生男子的幸福。
      这时,二毛的一句话打断了秋风的沉思,他说:“我得走了,要不然会被猜疑的。”
      秋风从纠结中清醒过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她匆匆取来两瓶药塞给二毛,说:“这两瓶药你或许会用到,大瓶的是烧伤药,小瓶是被毒虫蛰伤的解毒药。今晚百花谷里肯定会遍地陷阱,断牙他们少不了遭罪,你最好别跟着来,要么就远远地躲在后面。谢谢你冒险前来报信,快回去吧。”
      二毛收下药瓶,又和王五握了握手说声保重,便转身匆匆离开。
      王五望向他远去的身影,只见夜空中正悬着一轮硕大而又清晰的血月,冷冷洒下无边无际的暗红月光,笼罩在百花谷的山林草木和无数隐匿其中的大小生灵身上。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血月之夜注定不太平,想到这,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还似乎听到了从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声。
      王五正在恍惚之中,秋风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大郎,我已经收拾好了,走吧,咱们去药王谷。”她递给王五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囊,里面塞满了瓶瓶罐罐和柔软的衣物。
      王五默默接过背囊,忍不住开口问她:“就这么走了,百花谷怎么办?任由那些混蛋糟蹋吗?”
      秋风冷冷地回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百花谷没有地利可守,不过这里的毒物很多,够他们吃一壶了。刚才我已经在谷里各处撒下了药饵,呆会儿等他们来了,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疯狂刺激的百虫盛宴!还有,如果他们在谷里纵火,想用火把我们逼出来,只会引火烧身,下场更惨!”
      王五问她:“为什么?难道这里有炸药?”
      秋风摇头说:“百花谷里花草茂盛,是因为它独特的生态系统,百花谷的土里富含石黄,土里有种火花虫,每隔四年,就会在某个夏夜集体出洞交合,它们一见到火光就会异常兴奋,在空中密密麻麻地成群飞舞,和异性疯狂追逐火花,它们的甲壳中含有硫的成分,身体会带着火星四处炸开,极易引发火灾。因此百花谷里每四年就会天降一场山火,而山火焚灰能令土壤恢复肥力,有利于花草重新茂盛生长。今年恰好又到了这些火花虫狂欢之日,今晚天现血月,百花谷里必定处处火树银花,满山遍野星驰电掣。”
      秋风边说边拉着王五的手,急急朝屋外的小路走去,经过那排蜂箱的时候,她掏出蜂笛,忽长忽短地急促吹了几声,宁静的月夜,瞬间被低沉的蜂鸣声淹没,附近蜂房里的蜜蜂一下子全部飞了出来,遮天蔽月蔚为壮观。
      王五皱着眉头问:“你在吹集结号,让它们去蛰人吗?”
      秋风摇头说:“不是,也不需要,一有外敌入侵,这些蜂宝宝就会自动攻击,我吹的是分巢信号。你知道吗,当一群蜜蜂数量达到了一定规模,它们会自动分群,带着新的蜂王寻觅新巢另起炉灶。如果断牙今晚带了汽油来,一定会来破坏蜂巢,我没办法带走蜂群,只能吹哨让它们提前分巢,即使这里被烧了,也不至于灭群,能保全一部分小生命,修筑新巢活下去。”
      秋风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位慈母,即便面对生死,心中惦挂着的仍是年幼的子女。
      远处的山边此时传来阵阵狂躁的犬吠声,还能看见被火把照亮的树梢在夜风中摇曳,秋风神情地看了百花谷一眼,拉起王五的手朝山谷的另一端走去,二娘颈上绑着一把小手电,兴奋地摇着尾巴冲在前头为两人照明开路。
      穿林夜逃,身边仿佛有百鬼同行,步步惊心,秋风和王五的手抓得很紧,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令对方获得安全感,这份亲密而又温热的感觉从手上传递到心里,驱散了脑海里无边的恐惧、彷徨和哀愁,两人越走越坚定沉稳,眼中充满了希望和自信。
      前方昏暗中一片若隐若现五彩斑斓的黑色,但当身后一轮高悬的血月照进林间,洒落在地上的月光也愈发明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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