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46、终南楼观

　　八月的关中气候湿润，特别是靠近山坡处，哪怕艳阳高照，时不时就会来上一场暴雨，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描写的大概就是这种壮美景象和人在其中的欢愉心情。
　　午后两点，两男一女三个年青人正说笑着从路边的一家面馆走出来。阵雨刚停，日头就出来了，阳光晒在黄土地上，将土里的热气蒸腾出来，和秦川雨水的湿气搅和在一起，调出空气中一股馨香的卡布奇诺咖啡味道。
　　这里是西安周至县楼观镇，从汉中到这里，如果走高速的话只需三个小时的车程，刘醒一她们故意选了国道，走走停停吃喝玩乐了两天才到。
　　李摩西抚摸着滚圆的肚子，边走边叹息道：“不行啦，这两天吃面吃馍就吃撑了，没想到陕西光是馍就有这么多品种，我来之前就知道肉夹馍和羊肉泡馍。”
　　刘醒一笑着对李摩西说：“怎么样，这里的关中汉堡不比伦敦的Byron汉堡差吧？”
　　李摩西白了她一眼：“好吃是好吃，不过我在伦敦吃汉堡时还会配咖啡和薯条，这里可没有。”
　　王五抢过话来说：“咖啡又苦又酸，不如喝酒。我觉得肉夹馍配胡辣汤就挺好的呀，实在吃不惯你可以叫碗凉皮，清凉消暑。嫽扎咧”
　　李摩西伸手示意他别说了：“嫽扎嫽扎，你们说的都对。”
　　刘醒一笑着说：“这里离我义父的房子不远了，我们直接走过去吧，顺路消化下午餐，参观一下楼观台，里面有不少是从唐朝保存下来的古迹呢。”
　　王五眼睛在闪烁，“哇塞，唐朝到现在，那肯定有不少值钱的古董呢。”
　　李摩西拍了他肩膀一下，取笑他：“三弟，我发现一提到钱你就特别兴奋，小财迷。”
　　刘醒一补刀：“那你等会儿记得去拜财神，这里的财神庙可灵验了。”
　　王五说：“我听说总共有五路财神，终南山这里供奉的是正财神赵公明。待会儿我必须得去烧一柱高香，让财神保佑我早日发财，坐上飞机到处去玩儿。”
　　李摩西逗他：“等你攒够了钱飞来伦敦，我请你在英伦三岛玩一圈。”
　　王五一听脸上露出一丝惆怅：“飞伦敦呀？要飞十一个小时，乖乖隆地洞，我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坐过了站。”
　　刘醒一李摩西两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走到楼观台的山门牌坊处。
　　李摩西抬头一看，张嘴便念：“这字我认识，都仙、冠之天洞……”
　　刘醒一打断了他，“阿扎西，请从右往左读！”
　　李摩西干咳了两声：“阿西巴！哦我懂了！仙都、洞天之冠、道林张本。哟，这牌坊真气派，有点像欧洲的凯旋门嘛。”
　　刘醒一见他又在胡说，于是抢过话来正经地讲解：“法国凯旋门建成还没到200年呢，咱楼观可有超过2000年的历史了，传说春秋函谷关令尹喜在此结草为楼以观天象，因此命名草楼观，后来他恭迎老子来此写下《道德经》，在说经台授经。先秦时楼观为京畿之地，属国家直辖。西汉时，为国家上林苑。唐太祖改楼观台为宗圣宫，唐玄宗时扩建，盛极一时。宋代后屡次重修，可惜到清末时，宗圣宫已废毁，只有说经台保存完整至今。”
　　王五边听边点头，突然手一指：“瞧，那是老子骑青牛的铸铁像。”
　　刘醒一说：“里头还有一个老子讲经的金身像，比这个还要壮观。”
　　王五歪头问她：“老子在这里讲过经，那他的墓也在这里吗？”
　　刘醒一答：“老子墓的真实位置史学家们仍在探讨争论中，在楼观台西三公里外，有个清朝题碑的老子墓，我听爷爷说目前关于老子墓的史料记载互有出入，除了楼观这里全国各处还有不少地方声称发现老子墓的，其中呼声最高的一个是隔壁的河南鹿邑。”
　　李摩西哼地冷笑了一声，“僧多粥少，连死人墓都要抢一番。”
　　刘醒一不服气地说：“老子可是道祖，这是对中华文明的考证，咱们上下五千年历史，未知的实在太多，作为炎黄子孙，要保持传统美德，继往开来不能忘本。如果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如何继续前行？”
　　李摩西举手求饶：“大姐说得对，我们还是先找找眼前的路吧。”
　　刘醒一瞪他一眼：“哼！不用找，路就在脚下，跟我走！”
　　“好嘞，齐步走，一二一！”李摩西喊口号。
　　“滚！”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紧接着传来李摩西的惨叫声和王五的劝架声。
　　“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就动手！我是女子！”
　　“走吧走吧，你俩再这么打下去，还没到那儿就要两败俱伤了。”
　　“哼！看在三弟份上，我饶你狗命！”
　　“Fine！莎士比亚说过：好男不和女斗！”
　　“哥，莎比亚是谁？好特别的名字，少数民族的吗？”
　　“呃，也算是吧，盎格鲁族的。”

　　三人顺着山径拾级而上沿路参观，先后经过了炼丹炉、大秦寺、上善池、系牛柏等景点，来到了宗圣宫遗址处，曾是香火缭绕信众虔修之地的古建筑紫云楼、三清殿、文始殿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大片空空荡荡的平地、三座残留的台基和散布四周的石狮、石牛和石碑。
　　李摩西望着道路两旁众多残缺的石碑柱基，摇着头感叹道，“可惜呀，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都没保护好，对了，刘醒一，你说的子房就在这里吗？”
　　刘醒一摇摇头，指着一块四周被玻璃围住的石碑说：“还没到呢，这里是宗圣宫原址，原有的大部分建筑都毁于历代战火和□□运动了，现在东面的宗圣宫就是照着这块元代《终南山古楼观宗圣宫图》碑上的记载复原重建的。烛影斧声的典故你们应该都听过吧？”
　　李摩西直摇头，王五抢先说，“我听说书先生讲过，传闻宋太祖赵匡胤英年早逝，死因十分可疑。他暴毙的当夜，只有他弟弟赵光义与他在皇宫里独处，屋外的太监只见殿内烛影闪烁，又听到斧声凿凿。不久赵光义便走出来宣布太祖驾崩，由于太祖并未留下遗诏，赵光义便于次日自己登基称帝，史称宋太宗。后人大多怀疑是赵光义谋权篡位，害了亲哥”。
　　“握草，连亲哥都下得了手，看来只有心狠手辣才能当上皇帝。”李摩西忿忿地吐槽。
　　刘醒一接着说：“据说赵光义还是晋王时，曾在楼观这里祀奉天神，天神降言说他将成宋朝第二主，没过多久预言便成真了，宋太祖于开元九年不明不白地驾崩，赵光义果然当上了宋朝的新皇帝。”
　　“太神奇了，编出来的吧？”李摩西有点不信。
　　“不管怎样，赵光义登基不久，就下诏赐名楼观为顺天兴国观，这里成了宋室亲封的全国最大的道观，引领终南道教兴盛，风头一时无二。”刘醒一反问，“你说，他这像不像是在赎愿还神？”
　　王五忿忿不平地说：“为了皇位，手足相残，得了天下又如何，良心不会痛吗？”
　　李摩西感叹道：“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呀。”
　　刘醒一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说：“咱们仨义结金兰一场，以后不管人在哪里，可绝对不能同室操戈，否则要遭天谴报应的。”
　　王五紧接着说：“对，不忠不义！天打雷劈！”
　　李摩西笑了：“你们都发了毒誓，那好吧，我也表个态，如果背信弃义，诅咒我一辈子单身，活不过三年！”
　　刘醒一嘲讽他：“切，你本来就是凭实力单身，还有，就凭你这张嘴，在电视剧里肯定活不过三集。”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呐！”李摩西摇头叹息，见刘醒一瞪眼举手要揍他，赶紧解释：“欸，停手！还好你不是妇人，你是个斯文人。赶紧的，前头带路。”

　　三人离开宗圣宫遗址，又爬了半个多小时的泥石山路，穿过了大片竹林，走到炼丹峰后的一处村落。午后烈日当空，蝉鸣心燥，三个人都走得汗流浃背，李摩西身子虚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个村子在终南山山腰，前头不远处就是老君台，村舍都是用泥墙竹瓦搭建起来的，比较简陋，现在有不少被改成了农家乐、小旅馆。眼下正是暑期旅游旺季，沿路能遇到不少年学生模样的年青驴友前来徒步投宿或者露营。
　　李摩西一边喘气一边埋怨刘醒一，“你不是说很近吗？咱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啦，我鞋底都快磨穿了，再这么走下去，万一遇见了坏人，别说打，跑都跑不动啦。”
　　刘醒一抓着一片大树叶边扇边说：“你就该多运动，白瞎了两条大长腿，每次都是你拖后腿，坚持住，咱们已经到了，跟我来。”说完领着两人走到一家不甚起眼的村舍前，看看左右并无旁人，便抬手敲门。
　　不多时，一个面黄体瘦束着发髻身穿青旧道袍的中年道人开门走出来，他一眼便认出了刘醒一，露出了既亲切又吃惊的神情，但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两只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刘醒一身旁的李摩西和王五两人。
　　刘醒一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红着眼挤出笑容说道：“好久不见了，亚叔。我爷爷去世了，他临终前让我来这里找您，这两位是我朋友。”
　　亚叔闻言神色沉静默然点了点头，仍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进昏暗的里屋去了。李摩西王五摸不着头脑，一起望向刘醒一。刘醒一忙向他俩解释说这位亚叔是个哑巴，在前面炼丹峰的炼丹台当烧火道人，爷爷的儿子房间平时由他负责看照，现在八成是进屋取钥匙去了。
　　正说着，哑叔果然拿着一串看上去沉甸甸的铜钥匙走了出来，掩好房门，领着三人往村舍后面走去。靠近上山大路的一侧村屋如今基本上都被改成了旅馆，他们顺着旅馆拐进小路又爬上了一道山坡，远远便能瞧见在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有个篱笆围起来的小花园，篱笆上挂着几个笠帽，笠帽上还刷了八个大字“内有恶犬，危险止步”，花园里面绿树红花布置得十分精致，却不像是养有恶犬的样子。哑叔打开了铁栅栏的锁，领着三人穿过小花园往坡后走去。
　　说来也怪，山间蝉鸣不断，此处却只闻鸟语花香，几座玲珑奇巧的假山前后栽满了不知名的争奇斗艳的花草，李摩西边走边目不暇接地欣赏和辨认那些红绿相间吐蕊绽放的奇花异草，王五则摇头晃脑环顾着四周的山峦溪水口中念念有词地赞叹：这里背山向阳，山溪环绕，风水那真叫一个好呀，山水灵气乘风而来，又随山势汇聚于此，前面一座穿云耸立的炼丹峰，后面还有老君撑腰，是风水学中难得一见的仙谷灵池炼金丹之势，无论谁住在这里修行或者葬于此处，那都是大吉大利上上之选呀……
　　刘醒一听见王五在念叨，便好奇地问他，“小五，你还会看风水呀？我以为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江湖老术士才懂呢。”
　　王五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只是略懂一点皮毛，都是咱村那些老叔老头们教的，我字识得不多，反倒是这些偷鸡摸狗、翻墙开锁、占卜算命的本事都略懂一些。”
　　刘醒一捂嘴一笑，伸出大拇指说：“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你比我强，我只会背书，纸上谈兵。”
　　王五脸上有点热，赶紧说：“姐你又在说笑了，在我眼里，你就是本会行走的历史百科全书，我崇拜你都来不及呢。”
　　“嗯呐，她还是整合了林志玲语音表情包和杨紫琼武打动作的REMIX版本。”李摩西补刀一句。
　　正说着聊着，绕过了几座假山和一片竹林，一间白墙黑瓦的书舍便跃然眼前，刘醒一兴奋地回头朝李摩西和王五嫣然一笑说，“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