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29、问道青城山

　　青城山的主峰老君阁秀丽雄奇，海拔1260米，这样的高度本来不算什么，可在四川盆地这个地势低洼之处，却显得格外雄伟高俊。整个青城山的景区分为前山和后山，四周群峰环绕，让密布其中的众多道教建筑顿显得天独厚，集天地灵异祥云瑞气于一身。
　　从抵达青城山山脚算起，已经整整五个小时过去了，刘醒一李摩西两人仍在后山小道的青石阶上气喘吁吁地攀爬着。前山他们已经走过了，所幸是乘索道上去的，所以还没费多大劲儿，可是并没发现温再宇的踪影，只好循后山再找一遍。后山其实也有索道，却没有道观，多是些曲径通幽的蜿蜒小径，两人因为不知温再宇藏身何处，只好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挨个搜过去，但凡看上去像是有人居住的或者能藏身的建筑都过去打听一下，连后山金顶的白云寺都进去看过了，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工作人员和道士不在少数，但多番询问之下都没人听过温再宇这个名字，一看不是来捐香火的，大多摆手摇头，便不再理会他俩了。

　　李摩西本来身子就弱，爬了几个小时山路后，这时已是面如白纸，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瘫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问刘醒一：“你不是来过么？怎么像黑导游一样带我在绕路。我没力气了，再爬我就真的要得道升天了。”
　　刘醒一其实也正一脸桃红细汗淋漓着呢，但她体力尚好，见李摩西喊累便嘲笑他说：“果然是死读书的书呆子，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瞧你这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爬山才爬一半就不行了，还想找青城全真弟子切磋交流呢，我看到时你能站着不喘气就算赢了。”
　　“喂喂，什么叫才爬一半？哪有像咱们这么爬法的，人家专业登山队上珠峰也得是南坡北坡二选一，咱们可比他们牛逼，刚从前山登完顶，还要紧接着再爬一遍后山。对不起，我可不是神。”
　　刘醒一无奈地说：“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呀，以前来玩过两次都是从前山上去的，后山我也不熟。”她撅起嘴巴，“还有，刚才不是你说的温伯伯最有可能藏在道观里吗？道观都在前山，可是天师洞、朝阳洞、建福宫、圆明宫、上清宫、祖师殿、全真观和老君阁咱们全都去过了，也没找着温伯伯，只能咬咬牙再坚持一下，把这后山也搜一遍吧。”
　　“啊？如果还是没找着，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在山上露宿一宿？”
　　“不会吧。”刘醒一也没料到会遭遇这种囧况，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现在是午后三点，山里天黑得快，再过三个小时天黑了可就没法下山了。夜宿山林，我怕有狼。”
　　刘醒一知道他在胡说，脱口而出：“放屁，从来没听说青城山有狼，我看有也就是你这头色狼。”
　　“Take it easy, just kidding.”李摩西讪讪笑着说。“我刚才看了下地图，前面快到又一村了，这名字吉利又讨喜。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准你温伯伯就在村口等着我们呢。”
　　又一村果然就在往前不远处，其实就是青城山后山的一处小村庄，村民平日在路口摆摊集市，比起山脚的泰安古镇，规模要小得多了。这天光顾集市的游客倒不少，都在忙着和小贩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中，一派生意兴隆的模样。各式特产琳琅满目，有卖吃喝的，猕猴桃、老腊肉、白果炖鸡、青城泡菜和洞天乳酒，有的卖茶叶、方竹笋、川芎和其他不知名目的草药材，有卖各种开光摆件珠宝首饰的，还有占卜算卦、刻币章、出租道袍道冠桃木剑等拍照留念的。
　　两人在集市里逛了一大圈，还是没找着线索，刘醒一不免有些泄气，李摩西忙安慰她说：“莎士比亚曾经说过：越努力，越幸运。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醒一又气又好笑，把手里的空饮料瓶朝李摩西扔去，“莎你个头，又来忽悠我。”
　　李摩西早有防备，身子一闪避开了，塑料瓶没打中李摩西，咚地一声落地，又弹了两下，骨碌碌正好滚到了一个摆地摊的老头面前。
　　白发老头伸出一个拂尘柄，轻轻一点，正好定住了滚动的塑料瓶，瓶子下面压着是一幅古旧而清晰的八卦图纸。
　　刘醒一连忙过去，弯身捡起塑料瓶，口里忙不迭地说抱歉。
　　老头也没生气，打量了她一眼，比手行礼：“福生无量天尊，相逢便是缘，姑娘从何而来？”
　　刘醒一看着这个慈祥的老人，不由自主地回答：“成都。”
　　李摩西急着想打断她，异口同声地同时说出口：“北京。”
　　老头抬头看了一眼李摩西，又看了一眼刘醒一，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微微一笑，“两位善信天各一方，为何同来此地？”
　　刘醒一犹豫了一下，李摩西怕她乱说，抢先回答：“我们是相约来这儿结伴旅游的。”
　　“哦，我看两位小友各怀难解心事，老道平日乐于测字排忧解惑，可以免费为两位算上一算，如有兴趣，不妨随意写下一字。”
　　刘醒一望了一眼李摩西，李摩西示意没问题，于是她在老头的摊上拿起枝羊毫笔，蘸墨写下一个字体娟秀的“道”字。
　　老头不住点头，“字写得不错，看来你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好一个道字，二位来青城山问道确实找对了地方，青城山乃道家第五洞天，天师道发源地，两位远道而来，当是命途失意，前路迷茫，为求助而来的。”
　　李摩西不动声色，刘醒一倒是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
　　老头又继续说下去，“道，代表方向和前路，天命与真理，还有水流之路的意思，上善若水，如江河之道。”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氵”。
　　写完他又接着说，“道又表示说话，古语为‘曰’。”他在“氵”右边再写下一个“曰”字，边写边说：“你们必定是听从了某人说的话，才来青城山问道的。”
　　“‘道’字去掉走之底是个‘首’字，本该自首却一走了之，显然是乱了方寸失了头脑，‘首’字去了头是个‘自’字，再把心一横，自字横过来是个‘皿’。”
　　于是他在纸上再写下一个“皿”，留下一个大大的“温”字。

　　刘醒一李摩西两人一边看他写字，一边听他解说，直到看他写成了这个温字，才同时暗吃一惊。这个老头绝非普通人，初次见面，什么都还没聊过，光凭一个随便写下的“道”字，就看出了他们的真正来意，他到底是敌是友？若是敌人，属实危险得让人担忧。
　　这时他俩才开始仔细打量身前的老头，只见他身披一袭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青色道袍，白发扎成的发髻上佩戴着一顶南华巾，脚穿青布十方鞋，手中拂尘银丝随风飘扬，一副宠辱不惊、去留随意的仙风道骨模样。
　　刘醒一恭敬地问那位老道人，“不知老前辈尊姓大名，方才失礼了。我俩资质愚钝，未能完全领会这道字的意思，恳请老先生再详细指点一二。”
　　老道哈哈一笑：“这位小友果然恭谦识礼，看在你我甚是有缘的份上，老道再送你们一段谶文，至于个中玄机嘛，只能由你们自己参详领悟啦。”
　　说完，取来另一张黄纸，提笔凝神龙飞凤舞又写下几行诗：

　　不辞辛苦访青城，
　　名为问道实为人。
　　前山后山寻不见，
　　路穷花绝又一村。
　　风吹道冠失走之，
　　自向水边日下横。
　　红莲白藕青荷叶，
　　龙隐深山竹下等。

　　字迹笔走龙蛇略微有些潦草，不过刘醒一还是大致看懂了。总共八句话，头四句说的应该是她们此次来青城山寻找温伯伯的经过，接下来的两句是个字谜，谜底就是一个温字，最后两句似懂非懂却没弄明白。
　　她正要再次请教那老道，老道却摆一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无量天尊，天机不可泄露，二位小友多保重，有缘自可再会。”说完收起纸笔和摊在地上的八卦图，哈哈大笑而去，笑声还未停止，身影却瞬间就消失在市集的拐角处了。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发青袍的瘦削身影在远处消失，刘醒一默默地问了一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凉拌呗！求人不如求己，这老道目光深邃精湛，谈笑时神情泰然自若，不像是那种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他不是让我们自己参详这谶文嘛？我们再琢磨一下意思呗，反正你是猜谜鬼才，全靠你啦。”李摩西说完立刻一低头，刚好躲过刘醒一的一记粉拳。“哎哟，君子动手不动口，有话好好说。”
　　刘醒一又气又好笑，不再理他，转身去拾老道人留下的纸，突然惊呼一声，“咦？怎么看不清了！”她盯着手中那张原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谶文的黄纸，上面的黑色字迹正在渐渐消褪，已经若有若无了。刘醒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拉李摩西过来看。两个人六只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纸上的字迹彻底消失了，刘醒一捂住嘴巴，双眼圆瞪，默默不语，仿佛见鬼了一样。
　　李摩西没说话，他鬓角渗汗，眉头紧锁，闭眼沉思，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想起老道的那双眼睛。自从在剑桥大学里选修了心理学和微表情管理课程，慢慢地他就养成了窥探别人眼睛和内心的癖好。有事没事时都会偷偷观察别人的眼睛和表情，揣摩心思，时间久了也颇有心得，一旦仔细观察对方的眼睛，总能把对方的心理活动分析得八九不离十。特别是判断对方有没说谎，准确率很高，极少猜错，学友们都戏称他为人体测谎仪。
　　可是刚才那位老道的眼神，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双眸初看如浅溪一览无遗，清澈见底，毫无杂念；仔细再看又如一泓潭水，表面不起波澜，底下似藏暗涌却不露痕迹，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再看下去就觉得自己的思绪陷入了碧波漩涡，深不可测迷幻似真，李摩西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心神开始荡漾。
　　“喂！喂！你睡着了吗？”耳边响起刘醒一的询问声，李摩西这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看见刘醒一那双水灵灵的卧蚕眼正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李摩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瞬间明白自己是中了一种高深莫测的反催眠术，刚才不但窥探老道心思徒劳无功，还差点自陷窘境。
　　李摩西开口问刘醒一：“你没事吧？”
　　刘醒一朝他翻了个白眼，“小李子，我没问你怎么了，你倒先问起我来了。姑奶奶我好得很，倒是你，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我没睡，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那你思考完了吗？这些字为啥会消失？”
　　李摩西抿着嘴唇，从刘醒一手里拿过那张纸，这时纸上的谶文已经凭空消失完全无迹可寻了，他认真地查看这张纸，随手把它翻转过来，没想到这纸背面上画满了古怪不明的红色字符。
　　刘醒一眼尖，脱口轻呼一声，“咦，原来这张纸背面是道符！”说完她把道符抢过去仔细查看。
　　“什么道符？等我先拍张照片，不然一会儿又消失了。”李摩西掏出手机拍了张道符的照片。
　　刘醒一接着解释:“方才那老伯一定是位精通法术的得道高人，这是张朱砂写的道家符篆，一般用来辟邪驱怪，施展道家雷法神通的。”
　　“哦，我懂了，类似大富翁游戏里的请神符和送神符，对吧？那这上画的难道是……隐身符？”
　　刘醒一捂着嘴巴偷笑：“哈哈哈，净在瞎扯，字虽然消失了，还好整首诗我已经背下来了，前面几句都好理解，只有最后两句我还猜不透，似乎隐含了什么特别的意思。”
　　李摩西说，“又在变法子夸自己，我的记性也不差呀，最后两句是：红莲白藕青荷叶，龙隐、龙隐……”，他郁闷地摸着脑袋，“什么山来着，唉，都怪那老道的字太潦草。”
　　“是龙隐深山竹下等。”
　　“又莲藕又荷叶的，莫非青城山这里有什么荷花池？可是咱们前后山走了一大圈，也没见着有什么荷花水塘呀。”
　　刘醒一没理会李摩西，低下头整理思绪。
　　红莲白藕青荷叶这句诗最早见于《封神演义》，分别指的是阐教、截教和人教三教。
　　还有一说是全真王重阳祖师曾作诗：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诗里分别指的是儒、佛、道三教。
　　近代也有人把它解释为洪门、白莲教、青帮三个秘密社团，皆出同源。
　　青城山既然是信奉全真教龙门派碧洞宗的道场，那应该取王重阳祖师之意，红莲白藕青荷叶，指的就是儒佛道三教相通。

　　刘醒一深思的时候，李摩西也没闲着，他在旁边喃喃自语琢磨：“嗯，那老道既然知道我们的来意，如果他是来帮忙的，那最后这两句写的肯定就是温伯伯的藏身之处。龙隐，龙隐……这两个字很眼熟，咦，会不会就是五龙沟旁那条龙隐峡栈道？”
　　刘醒一用力一拍李摩西的脑袋：“哎，被你这么一说，我猜出来了，“竹下等”这三个字也是个字谜，“等”字拆开竹下就是一个寺。道观里找不着，原来是要去佛寺里找，难怪上一句暗指佛道相通呢。这青城山前后山除了白云寺就只有一个泰安寺我们还没进去找过呢，前面往右拐就是龙隐峡，过了龙隐峡和五龙沟就快到泰安寺了。”
　　李摩西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朝她竖起大拇指，“冰雪聪慧，英明神武，那咱们赶紧去龙隐峡和泰安寺那里找找吧，争取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睡觉。”说完拉起刘醒一就往下山的石阶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互相挖苦。
　　他们刚刚离开，从喧哗集市的某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闪出一个灰色身影，远远尾随着她俩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