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利波特斯

3、（三）

　　章粤醒来时，天已透亮，熹微的日光穿破窗子倾泻进内室，她翻了个身，活动了手脚，眨眼的片刻，蓦然想起昨晚。嘉措合掌跪在她身旁，朝着冰川的方向，他的面颊深埋在宽厚的袍子里，他在低声吟诵着《绿度母心咒》。藏传佛教中的绿度母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她引导有情众生从轮回、痛苦中解脱出来，臻于涅盘。
　　嘉措为什么求解脱呢？
　　章粤没想明白，她自然想不到答案。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有人轻快地下了马，系好缰绳，推门而入。章粤也忙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抹了抹头发，紧盯着来人。
　　嘉措解开围巾，在火炉前坐下，顺手添上了一把干草，他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章粤。
　　嘉措的眼神始终平静，在和他相处的几个小时间，许多次章粤都感到，即便此刻地裂山崩，嘉措的眼波也总会像水一样流逝，但他时常会轻轻蹙起右侧的眉眼，微偏着头，略带忧伤地观望着世界，他让她想到了那个孤独的诗人，仓央嘉措。
　　章粤想起，她刚到川西那天，向导和她介绍过，那位闻名世间的六世□□嘛，他的爱人就在这里，这里虽与他无关，却是他魂萦梦绕的故乡，他的转世第七代□□嘛就是在这出生的。
　　于是她尽力遮掩着内心的波涛，她知道自己是个浪漫主义爱幻想的人，但她还是想问：“嘉措，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嘉措听到她突然的询问，却显得毫不诧异，他轻轻地回答道：“阿妈抱我到活佛面前，活佛取的。”
　　“噢。”
　　“阿妈让我带你去镇上，我在外面等你。”不等章粤回答，嘉措便转身出了屋子。
　　章粤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草草穿好衣服，昨晚沾湿的围巾也已烘干，闻起来有一股暖蓬蓬的藏香味，她坐到火炉前，将藏族大姐温好的奶茶大口喝下，抹了抹嘴，也出了门去。
　　章粤打开木门的时候，嘉措正站在马廊中，木栏子上系着一匹白色小马，他半搂着马头，让它贴在自己的胸前，用手轻柔地梳理着小马的鬃毛，嘉措的手掌厚实，和很多常年劳累的康巴汉子一样，他的关节粗大，手指却很短，指尖布满硬茧。她想起昨晚嘉措告诉她：他的阿爸阿妈去拉萨朝圣的时候，家里的近百头牦牛需要他来照顾。她今早起床的时候，曾悄悄将床上的毛毡掀开，她发现，硌了她一整晚的东西是一根老旧的圆珠笔。她无法想象，挥就过马鞭操持过农具的粗糙手掌也曾端端正正地握起过笔。
　　“这是我的小马，它叫达瓦，是月亮的意思。”嘉措轻轻笑着，温柔地说道。
　　章粤走上前去，伸出手伏在达瓦的鬃毛上，见马儿没有异动，便大胆起来，“好漂亮的小马，”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从嘉措家的小屋到镇上集市需要经过一片茂密草原，章粤跟在嘉措后边慢吞吞地走着，不时掏出相机拍下她自认为的转瞬即逝的美景，于是他们的这段路便走得格外拖沓，不过经过昨晚一同出走的那几各小时的相处，嘉措对于章粤已有些熟悉了，一句一句和章粤闲聊着，倒也显得格外从容。
　　“嘉措！”
　　章粤叫着他的名字绕道前头，举着相机想要拍下他，但镜头记录下的却是少年惊愕的神色。章粤看到画面中扭曲的眉毛却绽开了笑颜，她撑着直起了腰，对一脸无奈的少年说：“来，嘉措，吉格达。”
　　说着她摁下快门，抓拍下了少年被逗笑的神色，“吉格达，”嘉措偏着头笑着重复道，“你的藏语还需多加练习”。
　　吉格达，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