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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上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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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间成为一种抽象的符号,那些旧日的事迹早已被历史的灰烬掩埋,那些曾经光辉的名字也早在多年的战乱中被人遗忘——只有当遥远的故事再次被人传唱,那些故事才会再次被人记起……

      这一天是上元灯节,晁前影坐在上京最喧哗的隆悦酒肆楼上,倚窗看着满街摆荡的红灯笼。回想当年陪伴先主挑灯夜游的时光,一如自己悄然而逝的年少岁月,亲近而遥不可及。

      第一章 上苑

      通和十三年,承乾大帝执政时期,是皌连一氏最全盛的时代。

      这一年的深秋,京郊南部的皇家围场上,王子们正在进行围猎。夕阳的残辉将树林燃烧成了金黄色,黄昏的最后一波号角驱赶着一只梅花鹿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围场上的皇子们便纷纷策马围剿了过去。策马奔在最前面的是次皇子,名讳皌连景兰。

      在众多的皇家子弟中,他的风姿尤其惹眼。他身下的坐骑通体乌黑,而四蹄是整齐的雪白,这种马有一个雅号,叫“乌云盖雪”。他身着紫红色的骑射服,上面用金线细密地刺绣着蔷薇的图案,那傲慢十足的俊脸此刻正因为运动而泛起健康的红晕,在落日的余辉中尤如盛开的火红蔷薇一般娇艳,眉心正中一点暗红的美人痣使他原本俊秀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媚气。

      “看看本王爷的绝伦的弓法——”景兰回手抽箭,搭在他那竿赤红的珊瑚弓上,傲慢地闭起了凤眼。“嗖”的一声,箭轻盈地离弦而去。随着眉心那颗美人痣的轻轻颤动,可怜的小梅花鹿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

      “好……今天最后的猎物是我的。阿玄,把猎物捡过来!”皌连景兰高喝一声,身后一直赤脚跟随的昆仑奴点了点头,无声地跑了过去,将那头鹿拖了出来。

      “哈……真是一头肥美的鹿啊……”皌连景兰傲慢地扬了扬发丝,陶醉地睁开凤眼,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景兰当目光停在猎物身上时,他灿烂的笑容顿时僵住。原来那鹿的颈子上竟插了两支箭,一支红羽的是自己的,另一支金羽的是太子的箭。

      “同时射中的?”皌连景兰不以为然地一笑“皇兄总是跟我看上同一样东西。”

      他轻描淡写地策马回身,迎上骑马立在他后方的当朝太子,名讳皌连景睿。皌连景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景兰,狩猎是作战的演习。你独自一人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

      “皇兄就是喜欢说教,今日如果不是我的马快,孤军深入的人就该是皇兄了。”

      皌连景睿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策马回身。这时太子的伴读、东宫校书郎司马正秀一边命人吹响收兵的号角,一边兴冲冲地骑着马往这边来:

      “殿下,该回营了。刚才我听说,有人给主上举荐了一个漠海厨子,晚上要为主上表演漠海的烤全鹿。”

      “嗯?漠海烤全鹿?有意思”景兰景兰高贵地笑了笑“皇兄。就把这只鹿拿去献给父皇,今晚烤来吃吧。”

      “嗯,回去吧。”景睿简短地说,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带着司马正秀和景兰往营帐走。

      太子皌连景睿,是承乾皇帝的嫡长子,皌连皇室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有着一张毫不逊色于景兰的俊脸,一贯冷峻的脸上有着一个皇族所有的尊严与荣耀,他和景兰是一母所生的兄弟,有着形状相似的凤眼,却长着不同颜色的瞳仁。

      皌连景睿的的瞳孔是美丽的乌黑,而弟弟景兰的瞳仁是较浅的银灰,肤色也更白皙一些。但生为皇长子,身负太子的责任,皌连景睿的脸,看起来像是比他的年纪大了五、六岁,又加上不苟言笑,让他在众朝臣的口中,得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可靠口碑,和自己的性格差异渐长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作为皇位继承人肩负的沉重使命,而那份美丽和庄重也许就是所谓“王者尊严”吧。但是景兰对兄长的太子之位毫无兴趣。

      他爱玩,不爱操心,对于他来说,只要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他王爷的生活就可以了。他可不想关心江山社稷,更不想因为忧国忧民而像皇兄一样终日严肃。他从来不缺东西,无论是尊严还是财富。所以,他也从来不珍惜东西,从来不与皌连景睿争抢什么,就像今天,他绝不介意把一同射中的鹿让给皌连景睿。在他看来,狩猎就是一种刺激的游戏,谁赢都无所谓,反正最后都要做成烤肉。

      夜晚的皇家营帐外,熊熊的篝火燃烧着,随承乾帝出行的所有皇亲和官员此刻正在帐内饮宴。承乾皇帝南向坐,他身边是两位王子。东向的首席上坐着骠骑大将军、太子太保晁前启。

      “今天又是晁前将军优胜”承乾帝端起酒杯“真不愧为军中第一勇将。晁前爱卿,朕敬你一杯!”

      “蒙主上不弃,老臣愧不敢当啊。”晁前启一饮而尽,搔了搔头,摸着满脸的胡茬子,眼睛则不由自主地瞟向席中舞姬那曼妙的腰肢。曾经纵横沙场、战功赫赫的晁前将军在平时,无论怎样看都只是一个好色的大叔而已。

      “朕听说,晁前家有一子,自幼随军习武,这次为何不带来随驾巡猎?”

      “啊……小儿年少,臣唯恐他礼数不周,冲撞了御驾。”

      “那就更应该让他早些进宫来学习礼法。”承乾帝想了想“再过不久朝廷就要开武举了,爱卿何不让他一试。倘若真是少年勇武,就当尽早为朝廷效力才是。”

      “臣遵旨。”晁前启答应着,心底暗暗寻思:让家里那小子试试武举,进宫去受受管教也无妨。正想着,帐外的侍卫就上前来通报:

      “启禀主上,从漠海来的厨子萨漠在营外侯旨。”

      “宣。”

      只见几个太监推着烤肉架到了帐外,架上的半只鹿已经烤的半熟,来自漠海的萨漠,上殿行礼之后就退出帐外。歌舞散去,众人一致望着帐外的表演。

      “喝啦——”厨子萨漠手握巨型烤叉,挑起烤架上的半只鹿豪迈地向天空抛去,那鹿肉高高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又稳稳地掉到考架上“呼嗨!”

      “阿玄,这个漠海厨子真有意思。”皌连景兰慵懒地倚在一旁的扶手上。叫阿玄的昆仑奴是他的贴身随从,除了朝议与听讲,从小到大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哪怕是像今天这样的宴会上,也这样陪在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如此反复地翻烤,那鹿肉的表面渐渐变得金黄。众人的胃口也在不知不觉中,饥饿了起来。当烤得焦香脆肥的带皮鹿肉呈到龙驾面前,被最尊贵的人送入口中的时候,爽朗的笑声就盈满了整个华帐:

      “哈哈哈哈,就是这个味道。当年朕远征西域的时候,当地的守卫为朕烤过一次。那股香味儿啊,沁人肺腑。当年就是靠着那餐鹿肉暖饱了肚子,杀出了漠海之主的重围,一举取胜。”

      “幸得主上英明神武,西域才有了这些年的太平。”

      “哈哈哈哈,漠海厨子你的手法很地道,以后就留在宫中吧。”

      “萨漠感激主上恩典!”

      “说起来”司马正秀陪坐在末席“近日京城里的漠海人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西街的酒肆里好像还来了几名能歌善舞胡姬……”

      “咦?胡姬……”晁前启一听有美女,笑容立刻变得猥琐起来,趁人不注意,爬到司马正秀背后“司马小子,知道是哪个酒肆吗?”

      “呃,这个……好像是隆悦酒肆。”

      “嘿嘿……”晁前启喝得满脸通红“不如……一起……”

      “这这这……司马要随太子回宫,恐怕不能……”

      “哈哈哈哈,一提女人你小子就窘了……”晁前启像是得了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拍着他的肩膀回了座位。

      “漠海的烤肉也不过如此,闻起来香味美妙,吃两口就觉得油腻了。”皌连景兰不屑地瘪了瘪嘴“阿玄,这些都给你了。”

      “唔。”

      “漠海人大量涌入中原,难道是漠海发生了什么变故?”承乾帝听着席上的议论,寻思着问道。

      “回父皇”皌连景睿淡定地开口“自从漠海之主被主上驱逐出幽泉城,病死荒漠之后,他的三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的继承权,连续征战了多年。如今顺位第二的王子终于继承了‘漠海之子’的名号,似乎对我朝有求和之意,因此对商路的管制也较之从前宽松。”

      “嗯……”承乾帝面露赞许之色“看来你最近一段时间对政务的学习颇为努力呀,连漠海的动向也有所了解。”

      “漠海一族的态度关乎西域的安定。儿臣不敢疏忽。”

      “很好。景兰”承乾帝转向二儿子“你要多学学你兄长,不要整天顾着玩,早日熟悉政务,好成为你兄长的帮手。”

      “是……儿臣明白”皌连景兰不以为然地答应着,心里却想着刚才席间提起的胡姬。肤如白雪、金发碧眼的描写,他只在漠海的文献中看过。朝廷平定漠海的入侵不过数年,番邦的乐舞是不雅之物,不能进宫。他长年长深宫,他还不曾见过这种女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真是闷呐。”

      “说起来”司马正秀放下筷子“两位殿下除了狩猎似乎还没有出过宫呢。可殿下是万金之躯,还是留在宫中比较安全。”

      夜色渐凉,雾色渐浓。皌连景睿独自在帐外练剑。

      夜凉如水,内心却有些许闷热,案上的卷轴何以变得虚空。何以时至深秋,仍不见秋风萧瑟。难道上苑一派草木繁荣的景象就是所谓“霜寒露重”的季节?

      “殿下……”司马正秀抱着披风走来,披在景睿的肩头“夜寒露重,小心着凉。”

      “司马……”

      “什么?”

      “你见过霜叶吧?”冷冷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羡慕。

      “嗯!”

      “真的是红色的吗?”

      “啊……有红色也有橘黄色的,可以和花朵媲美。”

      “司马正秀……”

      “在。”

      “下次出宫的时候带一片霜叶给我。”

      “殿下……”

      那是司马正秀第一次看见皌连景睿这样出神,他抬头仰望着浩瀚的苍穹,眼神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摇曳不定。司马正秀几乎忘记了,那个少年老成的皌连景睿也是自己的同龄人,他也只是个孩子,也喜欢玩,也会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幻想。然而他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不容许有半点差池。他虽然长在京城,却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京城。别人口中的太平盛世,却一次也不曾真正见过。

      司马正秀刚想说什么,忽然瞧见朦胧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鬼鬼祟祟朝马棚走去。

      “景睿,你看那可是二皇子?”

      “过去看看。”剑回鞘,冷冷地走了过去。

      “哼,不让本王出去,本王不会自己走出去吗,阿玄。”只见景兰腰佩宝剑,一声令下。昆仑奴一拳砸晕了最后一个看守的卫兵。

      “景兰,你去哪。”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皇兄”一惊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呵,我只是吃饱了睡不着,想骑马走一会儿~~”一番掩耳盗铃的说辞在倒了满地的侍卫面前显然缺乏说服力。

      “不准去!”

      “皇兄!”

      “呵呵呵,二殿下,太子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一个人贸然出走,遇上危险怎么办?”司马正秀连忙出来打圆场。

      “哼!我才不是一个人,我还有阿玄。”皌连景兰朝身后的昆仑奴歪了歪头。

      “呵,可你毕竟是皇子,出行怎么能够只带一个昆仑奴呢?”

      “说的也是”景兰抬起下巴,那颗美人痣越发迷惑人“可是——如果有皇兄和司马陪同,那就平安无事了吧?”

      “什么?”司马正秀一怔。

      “其实,皇兄也很想出去玩吧”景兰迷起丹凤眼,他是最善于发现对方弱点的“我听说,城北郊外的山上,枫叶开得火一样地红呢,皇兄难道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皌连景睿依旧一副冷脸,景兰把笑脸转向司马正秀:“司马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宫了呢?”

      “说……说得也是。”司马正秀憨厚地摸着后脑勺。

      “一起去吧!”皌连景睿简短而坚定地说了一句。

      “!”
      “!!”
      “!!!”

      石化数秒之后,景兰和司马正秀不约而同地欢呼了一声,然后各自冲进马厩扯出了自己的马。

      “小心行动!”

      “是!”

      雾色凝重,庭野萧瑟。浓重的水气沾湿了睫毛,身上披着暖和的披风,所以并不觉得寒冷。
      第一次,他们自由了,冲开迷眼的雾气。
      第一次,他们策马扬鞭,燃烧那原本属于青春的火焰。
      第一次,皌连景睿不计后果地任性。
      那天,司马正秀仿佛看见皌连景睿的身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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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上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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