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之主》惜泽

5、第 5 章

　　五、

　　穆清茜叮嘱完洪大夫起针的时辰自己舒舒服服靠在躺椅上晒太阳，九月的阳光此时正温，满院的工匠忙碌着，她心里盘算什么时候能出府一趟。

　　几日了，不知道外面什么样，父亲的身体？

　　不管父亲和哥哥们能不能接受她都要去一趟将军府。

　　月苗送来了茶点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主子，清早黄妈妈抓了一个想溜进厨房的丫头，她说是自小服侍世子爷饮食的。”

　　“人呢？”

　　“柴房关着呢！”

　　穆清茜端着茶杯，轻轻抹着茶沫，“先关着吧，别忘了给送吃食，这几日太乱没心思，你跟两位妈妈说，但凡是行为不轨的一律抓起来。”

　　“是！”月苗退下去。

　　月苗比月禾机灵些，俩丫头都不错，穆清茜呷了一口茶，捏了一口芙蓉糕，甜腻腻的，她自小就不喜欢这些东西，女红更是一窍不通。

　　长旺急匆匆过来站立不远处，躬身：“世子妃！”

　　穆清茜对这个小厮印象不错，身旁的月禾搭了一下手把她扶起坐好：“什么事？”

　　“宁府舅爷得知世子爷身体有了起色特意派人送药材来了，世子妃是否见一下？”

　　“舅爷？世子爷的舅舅家？”穆清茜对王府的关系不太清楚，也不知道这宁家是哪家。

　　长旺略带尴尬的笑笑：“世子妃有所不知，这宁府舅爷是二少爷的亲舅舅。咱们世子爷的亲娘舅是驻守南疆的孟将军。”

　　“奥？”穆清茜暗暗冷笑，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是来看看世子爷死没死么？

　　“咱们这位宁府舅爷是否在朝为官，官拜何位？”

　　“回世子妃，二少爷的外公是宁老侯爷，舅爷现官拜中侍郎。”

　　穆清茜点头，“把人带到正厅。”说完没等月禾扶她，自顾的站起来朝前院走去。

　　前院有一趟正房是世子平时会客的地方，穆清茜端坐于正位，长旺带人进来。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管事上前深施一礼：“见过世子妃！”

　　穆清茜虚虚的抬一下手：“免礼！”

　　那人将礼单呈上来：“我家大爷听闻世子身体见好特吩咐小的将老侯爷私存的名贵药材送于世子爷调养身体，我家大爷说了，‘假以时日’，望能再得见世子爷马背上的英姿。”

　　“多谢宁大人惦念，”穆清茜不温不火的说：“我们爷定能借大人吉言早日康复，‘假以时日’当登门拜谢！”

　　药材卸下来，赏了几个宁府来的人，管事道了谢回去交差，穆清茜将长旺留下：“长旺是吧，你是几岁伺候咱们世子的？”

　　“回世子妃，十岁。”

　　“平时世子贴身伺候的除了你还有谁？”穆清茜总觉得庄锦然的病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除了小的还有长庆。”长旺想了想又说：“长庆的家里前些日送信来说他娘病重，长庆回家探望至今未归，小的守在世子爷身边不敢擅离，打发人去看过……”说到这儿长旺难以抑制的情绪表露出来，眼睛微红：“他家里，他家根本就不知道是谁送的信，他娘也没生病，长庆……长庆……下落不明。”

　　穆清茜沉默片刻，不知道长庆是得罪了谁还是知道了什么？

　　把人从府里骗出去这样有恃无恐无非是笃定庄锦然不行了，一般从小跟在主子身边的小厮跟主人的感情非比寻常，不能当作奴仆一概而论，就像她跟冬儿。

　　“平时世子爷的院子谁管事？”

　　“是小的，不过……”长旺低头苦笑：“咱们世子为人谦和，这里毕竟是王府，世子爷又对王爷、王妃极为尊敬，所以，咱们院子里世子爷说了并不算，先不说后院那几个王妃赏的姑娘，还有王爷派来保护世子的那些侍卫，更别说那些婆子们，哪个不是王妃精挑细选送过来的。”

　　穆清茜了然，合着整个世子院，就这个长旺，长庆属于世子的人，“负责饮食的丫头们呢？”

　　长旺上前一步扑通跪倒：“请世子妃开恩，小春跟小的一样从小就开始服侍世子爷，咱们世子爷规矩丫头不允许进内室，但饮食方面一直都是小春跟她娘陈嫂负责，这么多年毫无差错，她是真的担心世子爷身体想趁人不备溜进厨房给世子爷做百合羹，求世子妃看在小春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她吧！”

　　“小春？”

　　月禾在身后悄悄说道：“黄妈妈抓的那个丫头就叫小春。”

　　奥，穆清茜说：“起吧，既然是个忠心的丫头就放出来吧，月禾~~”

　　月禾领命，不多时带了个丫头进来，那丫头进门就跪在那，“你是小春？”

　　那丫头低垂着头，唯唯诺诺道：“是。”

　　“抬起头来。”

　　小春抬头，是个长得很灵秀的小丫头，大概十三四岁，小脸抽吧着，看着委屈，乌黑的大眼珠晃着水珠。

　　“世子的饮食一直都是你和你娘负责，”穆清茜看这个孩子不像阴奸之辈，也不知哪个表情竟跟冬儿有点相似，她的心蓦地揪了一下，“世子平时爱吃写什么？”

　　“世子待我们下人及其温和，一般不挑，只川贝银耳百合羹是长饮的，每日必进。”

　　小春看着年龄小，口齿却很伶俐，说完赶紧又低下头。

　　穆清茜点点头，小丫头惦记这几天主子没进银耳百合羹，想偷偷溜进厨房做一碗，哎，可怜见儿的，门外又有动静，一个妇人低着头往门外一跪。

　　长旺上前：“世子妃，门外就是张嫂。”

　　张嫂磕了个头：“世子妃赎罪，春儿年纪小不懂规矩，求世子妃念在孩子真心实意服侍世子的份上饶了她吧！”

　　“都起吧！”穆清茜说，“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世子体虚，目前不宜进羹。”

　　小春眨了眨大眼睛，快速点着头，“是，是，谢世子妃！”

　　“行，下去吧，以后莫要自作主张，凡是世子爷的饮食上都要来询过才好。”庄锦然就算好了，饮食上也要精心调养一段时间。

　　张嫂回“是”，她不似春儿年纪小，世子妃话里的意思是日后还让她负责世子饮食？她是原王妃从孟府带来的，自打小世子会吃饭开始就由她负责。

　　王妃走了，小世子在府里无依无靠，新王妃娘家显赫，在府里颇为强势，连王爷也顾念三分，平日政事又忙，几日不得见长有的事。

　　她没有别的能力，只是想照顾好世子看着他平安长大，那日听说世子爷不好了，她进不去内室，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告，王妃在天有灵，冲喜的世子妃竟然让世子起死回生，她感激涕零。

　　张嫂带着春儿回了她们住的屋子，坐在床上发呆，也许冥冥之中，王妃派了个精明能干的世子妃来守护世子……

　　月苗急匆匆进来福了一下：“世子妃，洪大夫说世子爷闹脾气不肯喝药，您快去看看吧！”

　　穆清茜……

　　小孩么？

　　堂堂世子爷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她又想起庄锦然那几句话，微微蹙眉，杏核眼低垂，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抽出丝帕在手指上饶了绕，抬手道：“走吧，去看看。”

　　主仆二人到了后院，月苗站在中厅门口为穆清茜挑开门帘。

　　庄锦然听到动静抬头，看这位自称江家的姑娘穿一身鹅黄的长裙，下摆秀银丝兰花，外罩轻纱，这几日他一直没仔细看，如今却蓦地发现这姑娘身高——

　　穆清茜从门外大踏步进来，这个走路风风火火的习惯是这么多年跟师父行医养成的，进了门，断崖青松的屏风后面，对上那双狡黠的眼神。

　　她放慢脚步，故作端庄的莲步而行，从站在榻前一脸局促的洪大夫手中接过药碗：“下去吧！”

　　洪大夫抹了把冷汗退出去。

　　“世子~~~”穆清茜慢慢往床边蹭，步子小的都没超过手指的长度，身姿轻盈，长裙飘逸，暗香浮动。

　　庄锦然瞧着那含笑的嘴角莫名奇妙后背发凉，他下意识往里挪了挪：“江姑娘，你~~你~~”

　　“世子爷该喝药了。”穆清茜坐在床边，瓷白的药碗映出里面晃动的棕色药汁，庄锦然瞅着那个碗距离自己的嘴越来越近……

　　“我自己来，自己来！”

　　庄锦然抢过药碗一饮而尽，他就不明白，一个看上去贤淑温婉的小姑娘家怎么脾气就这么坏。

　　一条棕色汁液顺着庄锦然的嘴角蜿蜒流下，在那张消瘦的脸上格外明显，穆清茜接过空碗，用手中的帕子为庄锦然试了试嘴角……

　　两个人同时一愣。

　　庄锦然轻哂：“世子妃果然是心疼爷！”

　　穆清茜……她抽回丝帕在掌心里揉了揉，刚才也说不好什么心理，按说她一个用着别人身体，原主还是个冒名顶替的，不应该与这位世子爷有什么情感上的纠缠，十七岁少女，春心还未曾动过，短短几日，一片平整的土壤里小小的种子要苏醒了。

　　穆清茜把空碗放在矮几上，起身拿过药箱……
　　庄王爷站在儿子中院门外，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跟在后面的大管家秦严狠狠瞪着一旁的长旺，里面转来那位本应该孱弱的说不出话的世子爷喊叫声：“哎~~吆~~轻点……”

　　长旺垂着头，尴尬的偷偷瞄了一眼王爷，他呼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扯着嗓子喊道：“王爷到！”

　　里面猛地静下来。

　　静的吓人。

　　不多时月苗推门，穆清茜走出门来对着王爷福了福：“见过王爷！”

　　庄王爷此时的心情极其复杂，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书房，看到一个人形刺猬委屈巴巴地躺在榻上。

　　“父亲~~”

　　“允之可好些了？”庄王爷这一个多月就像做梦，边关危急，救兵迟迟不到，粮草筹措受阻，儿子毫无预兆发病直至无药可救……

　　怎么就遍请名医无果后被冲喜的小丫头救过来了？

　　难道真的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对这个前王妃留下唯一的孩子做了什么手脚？

　　穆将军西北战场受伤，庄王爷费尽心力暗中指挥亲信冒着抗命的危险前去解围，昨夜忙完政事，庄王爷在书房睡着了，迷蒙之间仿佛看到了前王妃，那面容还是刚嫁过来时的模样，孟家把阿煦养的极好，端庄贤淑，对家里人都非常好，就是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却年纪轻轻撒手而去……

　　庄锦然抽了抽嘴角，心里嘀咕，我要是再没起色就要被扎成筛子了，他瞄了一眼装模做样站在一旁的穆清茜：“多亏江姑娘医术高超，不日就能康复了。”

　　庄王爷也看出儿子好了很多，毕竟刚才叫声那么大，不用问都知道已无大碍，他回眸：“多谢江姑娘，本王已上报皇上，择吉日为你们完婚。”

　　穆清茜……

　　我该是感激涕零呢还是找机会溜呢？

　　“多谢王爷！”穆清茜弯了弯腰算是感谢，庄王爷也不计较，让人把带来的药材，补品一一呈上，又嘱咐了几句，匆匆要走。

　　“父王~~”

　　庄锦然猛然喊道，庄王爷转过去的表情微微一滞，就好像知道庄锦然要说什么，“你好好调养，什么事有为父在。”

　　庄王爷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转身，他目光凌厉的透过窗棂望向院外，像是跟儿子承诺更像是对自己说：“太子不会有事的！”说完迈步出了房门。

　　庄锦然半晌没发出任何声音，两眼放空，就知道会这样。

　　当年他五岁，母亲骤然离世，庄锦然大病一场，皇后怜悯这个没娘的孩子，把他接到宫里亲自教养，陪着三岁的太子庄赫文，小太子对这个大了他两岁的哥哥很是依赖，两个孩子从小感情就好。

　　这次他突然病重，阿文都没有来看他一眼，庄锦然就知道出事了。

　　前些年皇后病逝，铭贵妃深得圣宠，铭贵妃的儿子就是五皇子庄赫墐，只比阿文小了两岁……

　　庄王爷出了儿子的院子脚步一顿，从腹腔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太子卷入江南贪渎案正被禁足，案子还没结，能不能身正名清还是未知。

　　最近事情太集中他都没能好好捋一捋，昨夜梦境，阿煦就是来提醒他的，身边危机重重，一个不慎……

　　穆清茜发现世子院外的侍卫换了，全都是生面孔，询问长旺得知庄王爷把亲卫调过来一支专门保护世子，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小院里莫名有些紧张的气氛，难道是王爷察觉到了什么？

　　隔日，穆清茜收拾完银针正心情舒畅，每每这个时候躺在床上那位才能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敢乱说话，这会儿乖的像个布娃娃安安静静躺在那，月苗端了参汤等在外间轻喊了一声：“主子~~”

　　“把长旺叫进来！”穆清茜可不想再亲自伺候这位，还时不时被那家伙古怪的腔调弄得面色绯红，月苗答应一声，还没转身身后那人说话了。

　　“爷不习惯别人伺候！”

　　“我……”穆清茜咬咬牙，心说你长这么大难道不是别人伺候的，不习惯就自己来啊，她两步走到月苗跟前从托盘上拿过参汤，没等庄锦然回神，那碗参汤已经放在塌边的小几上，“既然世子爷不习惯别人伺候那就自力更生吧！”

　　说完，清风般飘过，顺带把呆呆傻傻的月苗薅走了。

　　庄锦然……

　　叹了口气，“爷就是想让你伺候……”只是这句轻语穆清茜是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