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23、第 23 章

　　江淮有罗正搭桥牵线，耿昱森也自有人通风报信。此前他因公出差，算来也有小一月没去海市。微信倒每天都发，白芷偶尔会回，但大多时候都视而不见。他的电话白芷是从来都不肯接听的，耿昱森并不气馁，他清楚两人的症结在哪里。

　　收到张珞珩通风报信时，他刚刚回国，又赶去S省谈项目，这里临近老家，耿昱森思量再三，在结束行程后回了趟家。
　　他是大忙人，又不想总被催婚，逢年过节也常借口工作忙在家呆不了几天。突然返家，让老两口欣喜不已，耿母更是忙活着去市场买菜杀鸡，要给儿子好好补养身体。

　　厨房里炖上菌菇鸡汤后，耿母拿把青菜坐在客厅，守在儿子身边择菜，一边又忍不住唠唠家长里短。
　　表姑家的女儿结婚了，在市里最高档的某某大酒店办酒席；三姨新添个小孙孙，满月酒上抱出来小孩儿足有十四斤，胖嘟嘟别提多可爱。

　　耿昱森间或回应两句，心不在焉。他正思量要怎么去说服母亲。
　　耿母很想直入正题去催婚，但想起儿子一向不喜欢她唠叨，又收到老头子的眼神示意，话到嘴边，忍了几次只得忍下。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阖家欢乐，饭后耿昱森和耿父一人一杯清茶，摆出象棋对弈。耿母收拾好厨房，坐在旁边，问：“这次能在家住几天？”

　　耿昱森吃掉父亲的一枚卒，回答说：“明天就得走。”

　　“明天就走啊。”耿母重复一遍，带着掩饰不住的遗憾和怅然。

　　耿昱森目光从棋盘上离开，看向母亲，温和解释：“刚好在临市出差，就空出一天来，项目还没忙完，等忙完手头这个项目，我会空出段时间回家好好尽孝。”
　　耿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我和你爸好着呢，用不着你陪着尽孝——你早点结婚就是最大的孝顺！”

　　既然开了头，她也没打算止住：“你爸的同事，教物理那个李老师你还记得吧？他有个侄女和你年纪差不多，也在北市工作，早些年就举家搬去了北市，家里双亲都是医生，独生女，在国外读的研究生，回国以后去了个国际学校当老师，工作稳定，又有寒暑假，以后方便照顾家庭。”

　　耿父轻轻叹了口气，有种预感今天这盘棋恐怕下不完。

　　“我看过那姑娘的照片，人长得白白净净，很斯文，李老师说她家教很好，姑娘懂礼貌、孝顺父母、还很有爱心，经常参加什么慈善项目，去菲律宾啊、非洲啊那些地方给当地的小孩儿上课。”她觑着儿子的神色，试探说：“等你手头事情忙完，请人姑娘吃顿饭，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吧？”

　　耿昱森视线盯在棋盘上，催了父亲一句：“爸，到您了。”，然后才回答说：“妈，我说过对相亲不感兴趣”。

　　“你就不要当成相亲嘛。”耿母劝说：“只当帮妈妈感谢下——我都加了人姑娘的微信有段时间，你二姨婆身体不好要做手术，是人姑娘帮忙联系才在北市住上院，又找了医院最好打的大夫给开刀。”

　　耿昱森移开目光，看着母亲，问她：“二姨婆需要去北市治病，怎么不找我呢？”
　　耿母有些心虚，她对李老师的这位侄女相当满意，明知儿子人脉也颇广，却刻意瞒着他找了别人。但也振振有词：“你不是忙嘛，你正好在国外出差，人回不来怎么找关系？你二姨婆也理解，让你忙工作要紧。”

　　耿昱森叹了口气，没有与母亲争辩的想法，说：“我让助理给她送份礼物当感谢，吃饭就免了吧，我没有时间，也不感兴趣。”

　　耿母有些急，眉毛一挑犀利问：“这也不感兴趣那也不感兴趣，我不信吃顿饭的功夫你也腾不出来——这几年给你介绍多少好姑娘，你通通不感兴趣，你对什么感兴趣？合着你就对白芷感兴趣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一出，耿母自知失言，抿紧双唇暗自懊恼。耿父和耿昱森都没有说话，室内静的落针可闻。

　　静默一瞬后，耿昱森手里捻着枚棋子，食指反复摩挲上面的字，垂眸低声说：“妈，这次项目我们在国外有位合作对象戴维斯先生，老人家已经七十多了，精神矍铄，对待事业对待生活都兴致勃发，但他一辈子没结婚，也没有孩子，偌大家产打算捐给慈善机构。”

　　耿昱森很少谈及工作，一时间耿父耿母都没说话，静静听他说。

　　“我和这位老人一见如故，他对我相助良多。我问他为什么没有结婚，他告诉我年轻时有位非常非常爱慕的姑娘，但当年他是个穷小子，那位姑娘的父亲却是大律师，在家庭的反对下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后来那姑娘得了结核病，久治不愈早早就去世了，从此后他就断了结婚的念头。”

　　思及戴维斯的话语，他当时不无遗憾的对耿昱森说：“当年她曾提议私奔，是我胆小懦弱没有答应。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我也会带着她离开家乡，哪怕只有一年，一个月，一天，也不至于终生抱憾。耿，你还年轻，若能遇到心仪的姑娘，一定要牢牢把握，不要留下遗憾。”

　　耿昱森看着母亲，慢慢说：“妈，我前段时间去海市出差见到了白芷。”
　　耿母脸色大变。
　　耿昱森不顾母亲欲言又止，抢先说：“她现在很好。在博物馆工作稳定，是技术骨干。她有高学历、人聪明、心境平和、不贪慕虚荣，未来也会是位好妻子、好母亲，也能照顾好家庭。”

　　耿母大怒：“不行！”，她几乎是气急败坏：“你们又好上了？——白芷答应过我不会…”

　　“不会再跟我有联系是吗？”耿昱森已经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他面带祈求的看着母亲：“她没有食言。是我放不下。”
　　他转向耿父，说：“爸，从前你教我背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虽然跟你们说这个话很羞耻，但我还是要说——对我而言白芷就是沧海、是巫山，是我忘不掉她，是我放不下她，我无法想象未来没有她的生活。”

　　在中国式的家庭关系中，作为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儿子，耿昱森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对着父母剖析自己的内心和那片炽热的情感。被戴维斯的经历触动是一方面，白芷身边出现强有力的竞争者更令他心生警惕。

　　他原本想着过几年，再过几年，等他工作更加稳定，白芷的工作也更加稳定些，再去劝服母亲，但现实已经不容许他拥有更多时间。他对自己有信心，对白芷也有信心，唯独对时间没有信心。

　　耿父依旧没有说话，耿母稳定了下心绪。她从来没有听到儿子剖析这段情感，但意志坚定的回绝：“白芷不可以。”

　　“白芷的经历很让人心疼，但那是作为旁观者的心疼。我可以去帮助她，但我不接受她成为我的儿媳妇。”耿母慢慢的给儿子分析：“她那个弟弟、继母、继父都是无底洞，一家子奇葩给不了她任何帮助只会拖累她。就算你不在乎这些，白芷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要看她现在很平静，她心里藏着座火山，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我是做医生的，我很了解这些孩子——他们或许表面看上去平和，但人生的缺憾和过往的不顺意，会深深影响他们的潜意识人格，一年两年看不出来，十年八年看不出来，但总有爆发的时间和契机。或许有的人一辈子都不爆发，但万一呢？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从小就是我和你爸的骄傲，我不能拿你去赌这个万一。”

　　她苦口婆心：“爱情这个东西很玄妙，你困在局里觉得要死要活非她不可，但随着时间，总有一天会释怀，到时就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

　　耿昱森不为所动，他把捏在手里的那枚棋子放下，瞄了眼，是个“将”，说：
　　“妈，我这次回来不是征求你们同意的，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他站起来，堵回母亲即将出口的暴怒，说：“你也不用去找白芷。这件事从头到尾是我自作主张，跟她无关。如果你再去找她——”，他的声音小了一格，却带着不由质疑的坚定：“那我，就不再回家了。”

　　关门离开时，仍能听到母亲的暴怒：“他什么意思，他为了白芷要和我们断绝关系？我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养大还不如个女人……”，隐约有父亲的声音，似乎在劝告，但已经听不清了。

　　耿昱森只觉心情从未如此舒畅，如同挪去压在心上多年的巨石，又好像那年夏天他和白芷去图书馆，瞒着管理员偷偷带了瓶冰汽水，一人一口透心凉，爽到头皮发麻。

　　做了多年‘乖儿子’、‘孝顺孩子’，学业工作感情全部任由母亲安排，耿昱森站在路边，有认识的邻居从旁路过热情招呼，他一边微笑颔首一边招手叫停出租车，坐进去那一瞬，他心说：‘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