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绿了我自己》李帆

11、第 11 章

　　老小区楼里不太亮堂，陆贝贝背着奶奶在前面走，伊冽跟在后。

　　他听见奶奶说，“陆总哦，背着奶奶沉不沉？”

　　随之又听到陆贝贝道，“不沉，奶你叫我贝贝吧，大家都这么叫我。”

　　“行行.…”奶奶还挺热情，“一会儿可不许走，要留下吃饭。”

　　“奶我不和你见外，你不留我，我也得吃了饭再走。”

　　伊冽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耳边有个声音说。

　　“奶奶我背你。”

　　“哎吆小猴子，奶可不敢让你背。”

　　“奶怕老命折在你手里。”

　　“奶奶我现在力气可大了。”

　　“奶，小猴子想背你就让他背吧，我在后面扶着摔不了。”

　　夕阳西下，他们的影子投在田间，背着奶奶出了庄稼地，他怕小猴子累便扶奶奶下来了。

　　“小冽进来啊，愣什么神。”站在门口的姑姑催促完伊冽，转身进了厨房。

　　奶奶已被陆贝贝放到了沙发，伊冽进屋关上门，奶奶让他去泡茶。

　　陆贝贝有健身的习惯，背着奶奶上五楼毫无压力，脸不红气不喘。

　　他坐到沙发四处看了看，条件比他想象的要好，这房子格局比较方，有三个卧室，餐厅和客厅一体式，面积应该也不小。

　　家具不多，装修比较简单，但布置得温馨又舒适。

　　伊洌泡了茶从厨房一出来，就听到奶奶和陆贝贝在聊他小时候的事，有说有笑的，可他们才第二次见面。

　　关键在于，这完全超出了金主和他家人该有的互动。

　　还有奶奶不认生的态度，早之前他也带同学来过家里，奶奶并没有这么亲近。

　　这令伊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很不习惯，刺眼睛。

　　“陆贝贝。”伊洌边拿门口的包边喊着人说，“我要去放东西，你一起来吧，看看我房间。”

　　他话落，奶奶先站了起来，“你看我这老太婆，就知道拉着你瞎聊，走，奶奶带你到处看看。”

　　“这是他姑的屋，哎，她是老师，就书多。”

　　“这是奶奶住的，奶奶信佛，来你也拜拜。”

　　伊洌，“….”

　　还没完了？

　　陆贝贝是无神论者，不过刚到俄罗斯那一年，他总到楼下的教堂，听信徒唱歌讲经，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坐在那里会有安心的感觉。

　　为了哄奶奶高兴，陆贝贝鞠了个躬。

　　奶奶又拉他出来到隔壁房间。

　　“别挡门口。”奶奶说伊洌，“放你的东西，哎吆这乱的，奶奶不在，屋子你也不收拾了。”

　　陆贝贝站在地中央，一动不动。

　　他面前立着刚被奶奶翻起来的相框，里面是一张略带年代感的老照片。

　　画面中的两个小男生，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高的少年身材挺拔，皮肤白皙，五官灵动且俊美，稍矮的那个黑一些，比较清瘦，但也不难看，草帽下的眼睛很亮，笑容灿烂。

　　他们依偎在一起，手牵手。

　　“小猴子告诉哥哥，明天怎么做。”

　　“拉着你的手不松开，集市人多会走丢，我不认识路，走丢了就回不来了。”

　　“还有呢？”

　　“万一走丢了，到镇上的照相馆等你，小洌能不能不牵手，都这么大了，别人会笑话我们。”

　　“别人算个屁，集市上坏人可多，专门割人的器官卖钱，他们有药，一拍你就没知觉了。”

　　“哦。”

　　“还有不能带钱，小偷也多，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

　　“怎么这么多人啊，小洌？”

　　“哥哥没骗你吧，来带上看看。”

　　一顶草帽落在了他头顶。

　　“我不要，热死了！”

　　“你带不带，中暑了哥哥要揍你的。”

　　“多少钱？哎？我的钱呢？”

　　“我说哥哥，你的钱被偷了吧？”

　　他很幸灾乐祸，终于不用带这奇怪的草帽了。可是转眼间，小洌就从袜子里变出了钱。

　　他只得顶着难看的草帽继续走。

　　前面是照相馆，镇上唯一的照相馆，却没什么人光顾，门口冷冷清清。

　　他站在那里。

　　“我们照张相吧。”

　　“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小气鬼，竟然不同意。

　　他看着小洌，装出委屈的样子，“哥哥....”

　　这招百试百灵，果然他一喊哥哥，小洌便同意了。

　　“咋又把相片抠倒了，你不愿摆，奶奶拿走供菩萨，还能保佑平安。”

　　奶奶的声音忽远忽近飘入耳中，陆贝贝愣怔着回过神，他看到伊洌上前夺过相框，塞到了枕头底下。

　　“吃饭了。”姑姑在客厅喊了一声。

　　陆贝贝迅速掏出手机，不易察觉的走在最后，等奶奶和伊洌一出房门，抬起枕头对着相框拍了张照，他太紧张，手不稳，拍得有点儿模糊，人还是能看清的。

　　吃饭的时候，奶奶依旧对陆贝贝热情，一直给他夹菜，姑姑放了公筷，奶奶倒没忘记，每次筷子会换一下。

　　姑姑的态度不冷不淡，礼貌，疏离，保持着该有的距离。

　　一顿饭下来，天也快黑了，陆贝贝和奶奶告别。

　　陆贝贝一走，伊洌冲到了奶奶面前，“奶，小猴子不是他，他不是小猴子，你搞清楚，不要见谁都觉得亲！”

　　奶奶没那么多小心思，在奶奶眼里，陆贝贝就是个没妈又善良热乎的小孩儿。

　　奶奶看着他不高兴的样子，说，“你发啥脾气？贝贝帮了我们多少忙，我咋不能和他亲了？”

　　“不能！”伊洌说，“你只能对小猴子亲！”

　　“你啥意思哦？”奶奶说，“我还不能对别人好了？”

　　“妈….你这都不懂？”姑姑收拾着餐桌说，“小洌在替小猴子吃醋呢。”

　　奶奶摆弄着茶几上的杯子道，“啥醋酱油的，你们没一个省心地，说多少回哦，别叫奶，你又叫，让人家城里人笑话。”

　　伊洌一语不发，疾步回了房间，门“啪”的一声关上。

　　他突然这样甩脸色，奶奶莫名其妙的看向姑姑，“他发什么疯哦？”

　　姑姑回道，“您就让小洌叫吧，又没外人。”

　　奶奶摆手，“可不行，叫顺口就改不回来了。”

　　“您啊….就是自尊心作祟。”姑姑进厨房放了抹布，返回客厅坐下说，“您看啊，刚才走的那位陆贝贝，不是也叫您奶，他是城里人吧，所以这和城市农村不搭噶的。”

　　奶奶道，“那你咋不叫我娘?”

　　“….”

　　姑姑无言以对。

　　打开电视让她老娘先看着，自己去了伊洌房间。

　　听到敲门声，伊洌迅速抹了把脸，捧在手里的相框塞回枕下。

　　姑姑抱着胳膊，靠在电脑桌俯视对面红了眼的人。

　　在她的记忆里，伊洌好像没哭过，猛然掉几颗水豆子，姑姑还挺想笑，心想别看长大了，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哭了？”姑姑笑着明知故问。

　　“没有。”伊洌说这俩字儿的时候带着鼻音，他自己都能听到。

　　姑姑依旧笑着看他，“我说小洌，你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一个年少时期的玩伴，都多少年了，还为他哭鼻子？”

　　伊洌倔犟道，“我没有，你别乱说！”

　　“没有什么？”姑姑问他，“没有哭，还是性取向没问题？”

　　伊洌不吱声，姑姑坐到床边，哥们儿似的手搭住他的肩，“姑姑不是反对你什么，可你能不能找个好看点儿的，让姑姑养养眼，你说你，不是瘦猴子就是大金刚….”

　　伊洌哭笑不得，喊了声，“姑。”

　　“不哭了？”姑姑拍怕他，“你们有缘分总会碰到，不要总拘泥儿女情长，你看啊，姑姑帮你分析，你好好拍戏搞事业，等红了，没准小猴子认出你，就来找你了。”

　　会吗？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尽量避免想起小猴子，他无法接受小猴子不辞而别，更恨自己一时嘴贱气跑了小猴子。

　　他把小猴子当块儿肉从心里剜走，当小猴子从未出现过。

　　唯有如此，才能平静的生活。

　　不然就会像现在，难受得根本无法入眠。

　　一旁的手机响个不停，伊洌直接关机。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清醒着。

　　他看到小猴子哀伤的坐在院子里，但是他没有理会，拿着书包出了大门，这几天只要小猴子留宿，他就和奶奶一起睡。

　　明天中午他不会回来吃饭了，因为小猴子每天中午都会出现在院子里，他不想看到小猴子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可是，今天小猴子跟在了他身后。

　　臭猴子！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他对小猴子吼，很大声的吼，我不是变态，你他么走开！

　　他不是，他一直把小猴子当弟弟的，他为什么和小猴子做出那样的事，小猴子还想把他成女人，还对他撅屁股，可他是个男的，小猴子也是！

　　他们村之前有两个光棍，好像就是那种关系，家里的玻璃都让人砸了，最后他们不知了去向。

　　他真的好难受，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小猴子站在那里，单薄瘦弱的身体似乎在抖，他没有回头，狂奔到了学校。

　　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小猴子，真是个坏东西，竟然说哥哥多的是！

　　应该不会等他放学吧？

　　下课铃一响，他跑出教室，跑到了回家那条路，没有小猴子的身影，他又放心的跑回学校，臭猴子穿得太少了，要是等他放学，肯定会冻感冒。

　　晚上小猴子没有来，他搬回了自己房间。

　　中午，他还是回来吃饭了，虽然早上带了中午要吃的馒头。可直到他去上学，小猴子也没来，奶奶问他，是不是和小猴子闹别扭了，他没有理会，来到李老头院门口张望，那大门紧闭着，他回了学校。

　　第二天，他又来到李老头大门前，但是依旧没有进去，直到第三天奶奶告诉他，昨天小猴子走了，他才慌乱的推开了那扇大门。

　　走了？

　　他不相信！

　　可是小猴子真的不见了！

　　去哪儿了，李老头也不知道。

　　他搜遍了李老头家的每个角落，他甚至以为小猴子会躲到灶台里，他把里面的碳灰全掏了出来。

　　你这娃是不疯哩，这哪能放下个人昵，他听着李老头的唠叨，拉着人冲到外面，搭上了去镇里的马车。

　　小猴子是被人送到村里的，只要联系到那个人，一定能找到小猴子，只是马车走出村口，李老头就下来了，那人是李老头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压根没有联系方式，当初送人过来，留了笔钱，再没出现过。

　　他独自去了镇里的汽车站，去了照相馆，去了他们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路，最后又走回了村里。

　　那一晚，他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黑暗中，伊冽坐了起来，窗帘半拉着，有浅浅的月光打在床铺间，他空茫的坐了片刻，到外面接了杯凉水，咕嘟咕嘟灌几口，又回到房间缓缓躺下，开了手机。

　　上面全是陆贝贝的未接来电，信息提示。

　　{哥哥我到家了，给奶奶请个保姆吧，姑姑要上班，你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陪着奶奶。}

　　{哥哥怎么不说话？}

　　{我做错什么了吗？哥哥你别不理我！}

　　{….你关机？}

　　{小冽我在你家楼下。}

　　伊洌看了看这条微信发来的时间，十二点半，现在是一点四十。

　　伊洌拨了陆贝贝电话，陆贝贝秒接，“哥哥，对不起。”

　　伊洌道，“你做错什么了？说对不起！”

　　陆贝贝不知道，先道了歉再说，从伊洌不回微信不接电话，陆贝贝便开始一遍遍回想，今天他所做的，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

　　结果，没有任何头绪。

　　可….陆贝贝能做错什么？对他家人太好了？

　　不，是他太坏了！

　　他不该对金主这个态度。

　　伊洌心里明镜似的。

　　床头依旧摆放着他和小猴子的照片，伊洌余光扫了一眼问陆贝贝，“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陆贝贝声音闷闷的。

　　“我马上下去。”伊洌说。

　　陆贝贝又高兴起来，“哥哥外面冷，多穿些衣服。”

　　伊洌原本衣服就没脱，穿了件外套，从抽屉取出张银行卡，揣着下楼了。

　　伊洌一上副驾驶，陆贝贝即刻唤着“哥哥”去牵他的手。伊洌倒没拒绝，任陆贝贝握着，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那张银行卡，说，“陆总，这里是一百八十五万。”

　　陆贝贝一僵，伊洌卡放到陆贝贝前方的位置，“这钱本来是给我奶奶换肝用的，可陆总你全包办了，我要这么多钱也没用，奶奶的治疗费和另外十五万，我会….”

　　说到这里伊洌停了，因为那只握着他的手凉得吓人。

　　伊洌看着前方，有辆车驶过，照明灯打在他脸上，那表情坚定又冷漠，也就是犹豫了几秒，他就把想说的话毫无停顿得说了出来。

　　“我会努力赚钱，慢慢还清，我们结束这种关系吧，当谈恋爱一样相处，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散。”

　　陆贝贝许久没言语，车内安静的滴针可闻，伊洌甚至可以听到陆贝贝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听到了陆贝贝的冷笑声， “小洌你骗不了我的，你想和我撇清关系。”

　　差不多吧。

　　核心要意没偏离。

　　若他真想谈恋爱，又怎会还没开始谈，就说什么散不散的晦气话。

　　这分明是欠了人家的情，不能一脚踢开，给的美丽说辞。

　　陆贝贝明显在极力克制自己，胸膛剧烈的起伏，呼吸也不太正常。

　　“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伤心？”

　　“听到你叫我陆总的时候，我就预感你没好话，可我….还是忍着让你说完，我…..”

　　紧接着车内响起“砰”地一声撞击，伊洌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侧头一看，陆贝贝立着胳膊，手软颤颤的耷拉在车窗。

　　太疯了！

　　毫无底线的疯！

　　伊洌嘴唇都跟着颤了颤，说白了，他和陆贝贝才认识多久，又能有多喜欢他？

　　搞这么一出，好像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感觉。

　　伊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绕到驾驶座拉陆贝贝下车，“陆贝贝先去医院，我们的事儿以后再说。”

　　陆贝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拉陆贝贝，陆贝贝就下车，他推陆贝贝到副驾驶，陆贝贝就坐上去。

　　伊洌开快车来了附近的医院，途中还闯了一个红灯。

　　挂急诊号，拍片子，一直到来了医生面前，陆贝贝都没说一个字。

　　“手腕错位了。”医生说，“上夹板吧。”

　　伊洌急切的问，“手呢？”

　　医生再次拿起片子看了看，“手的问题不大。”

　　伊洌也不知道陆贝贝这拳是怎么出的，手没事儿，手腕整折了。

　　伊洌带着陆贝贝去了治疗室，有位值班的医生正在为患者的腿做固定支架。

　　伊洌动作轻缓的去脱陆贝贝外套，陆贝贝手受伤了，伊洌不敢贸然往下拽，说了陆贝贝一句，“胳膊抬抬。”

　　陆贝贝埋着头不动弹，也不看他。

　　伊洌面色一沉，“让你抬胳膊，你没听见？你再闹，我走了！”

　　他说走，陆贝贝瞬间抬起了头，脸上全是泪水，他像小时候一样，哭着和伊洌喊，“那你走啊！”

　　然而伊洌此刻看他，并没有看隔壁小媳妇的感觉，没有去哄他，还本着脸骂他，“陆贝贝你特么是不是想挨揍？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一旁的医生转过头，瞪着他俩，“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

　　“我他么就是多余怕你疼！”伊洌骂骂咧咧一拽，衣服脱离了陆贝贝。

　　另一个女医生看不下去了，批评他，“你说你长得挺好看一人，怎么在公共场合骂脏话？”

　　本该道个歉，可伊洌心情烦躁，听了后没吱声。

　　他平日都是尽量收着自己的脾气，可这会儿怎么也忍不住。

　　陆贝贝哭得一抽一抽的，有个医生从门外进来，走到陆贝贝面前直笑，“小学生都没你哭得凶。”

　　伊洌没好气的说，“你痛快点儿，自己把衬衣袖子撩上去。”

　　陆贝贝垂着哭红的眼睛，撩上去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