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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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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境走得很干脆。
人走了,东西还留在家里。不知是笃定自己还会再回来,还是被他堂而皇之的出轨行为恶心到,连拿走跟林之远共处一室的物品都觉得晦气。
他走后,百来平的房子瞬间就变得空落落的。
本来林之远还担心贺境会纠缠,不想到头来首先不习惯的是他自己。恢复上班第一天,他就睡过了头。贺境的生物钟一向很稳定,每天都是他起来先收拾好自己,再用一些非常手段把林之远弄醒。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被贺境养“废”了。
林之远在OA上提了一上午事假,又闷头睡了一场,才磨磨蹭蹭起床洗漱。刷牙时还有些迷糊,难以想象那个老妈子似的男友居然可以走得如此干净利落。
他想,人性就是贱,没分手时担心对方痴缠不放手,干脆放手了又埋怨对方做得绝情,当真是难伺候。
不过还是得跟贺境联系一回,两人同居多年,社交圈子和财务都密不可分,林之远那张存款200多万的卡里,除了父母身故的保险金,剩下全都是贺境贡献的。他花了一天把财产分割整明白,列了个清单发给贺境,约他周末过来谈一谈。
贺境说好。
林之远心不在焉地上了两天班,很快到了约定好见面的日子。周六他先去墓园看了父母,每年来都有贺境陪着,这还是第一次他以孤家寡人的身份过来。
墓碑前干干净净的,显然是被人认真打理过了,空地上放着一捧菊花。——又是贺境,他的生活真是随处可见这个男人的痕迹。
“你以后别来了。”林之远刚编辑好消息,又觉得多此一举,反正晚上是要见面的。
他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闷热的暑气与蝉鸣交织,又吵又热,额角突突直疼,搅得林之远头昏脑胀。最近他晨吐的毛病愈演愈烈,又处在分手戒断期里,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起身时小腹抽疼了一下,十分轻微,就这么被他忽略了。
可来这一趟,到底获得了不少勇气,虽然分手的决定仓促又任性,但若父母还在,一定也是支持他的。
回家后林之远洗了个澡就闷头睡下,再睁眼是被贺境的敲门声砸醒的。
他把密码锁换了,贺境进不来。林之远呼吸粗重,费劲巴拉出手机一看,距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窗外黑透了,他这边又睡得悄无声息,难怪男人会着急到砸门。
这一觉睡完更累了,落地时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上,刚挪两步,林之远就双腿发软朝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他喜欢在屋子里光脚跑,贺境就在卧室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这一跤摔得结实,却没摔出什么毛病。他抬手探了探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果然是生病了。
——唉,流年不利。
林之远爬了起来,恐怕多耽搁两秒门外的男人就要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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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门,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贺境熟门熟路摁开灯,屋里瞬间亮堂起来。
林之远倚着墙看他,不过几天不见,贺境瘦了一圈,头发凌乱,脸上也胡子拉渣的,尤显得落寞颓唐。男人的胸腔还在激烈起伏着,足见得刚才等得有多焦急。见林之远脸色红得不正常,他皱眉道,“你发烧了。”
“不劳费心。”林之远哑着嗓开口,“……你的东西太多了,我简单整了一下,今天拿走还是下个周末来拿都行。”
贺境没有说话。
“另外,财产账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这两天就把钱给你转过去。”
“……”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正值盛夏,晚间的风也带着炙热,贺境一路过来闷出了一身汗,只是听到这些话,心却一点一点沉下来。
屋里是有别于户外的阴冷,连窗外钻进来的风都凉飕飕的。他看着那人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听进心里去,只下意识想数落起林之远,生着病还敢把空调打这么低。
窗户大敞,蓝色的窗帘布被一阵强风掀起,鼓舞飘动,将桌角的花瓶裹进布里。呼啸的风声和瓶身的晃动没能打破两人之间陷入冰点的气氛。
“你说过,要我等你。”贺境声线低沉,带着隐忍,“……真的没法回到过去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林之远皱起眉,他其实隐约能察觉到话里的矛盾,却不想去反驳什么,他只觉得厌烦。
“都过去了,没必要抓着不放。”他决然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林之远打算赶客,忽然砰地一声脆响炸开,他被吓了一跳。贺境比他反应更快,顺势上前将他搂进怀里捂住了耳朵。这是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林之远闭上眼,贺境身上有汗水混杂着洗衣凝珠的香气,给他带来无比的安心。
他回过头去,地上躺着一堆破碎的花瓶残片。贺境说过,那是他们高中时一起做的手工花瓶,瓶身画着五个小人,还有一条林之远家从小养到大的黑白斑点狗,现在已经摔得四分五裂。就像他们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碎了就是碎了,比起修复,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买个新的。
他冷静下来推开贺境,下了最后一次逐客令。
贺境认真地看向他,说了声好。这么些年,无论林之远做什么决定,他都说好。没有违抗,只有一味地纵容,才让这份感情逐渐走进了死胡同。
林之远发着烧,身上难受得厉害,他只能靠着墙,冷眼望着贺境分了三趟把打包好的箱子抱下去,最后两手空空,环顾着这套老房子,像是在做无声的告别。
其实还有一些日用品没来得及打包,林之远说叫他下周末再过来,不想贺境只是摇摇头,“都扔了吧。你说得对,都过去了,没必要抓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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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的爱情长跑,在这个荒唐的夜晚彻底结束。
林之远再也站不住,靠着墙滑坐下来。他头疼,肚子也疼,身上仿佛没有一个器官是在正常运转。虚汗沁湿了睡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腹部的闷痛一阵强过一阵,他按着肚子忍了忍,忽地想到什么,踉跄着站起身来。
背包里还放着几天前买来的验孕棒,他不敢面对,所以明日复明日的拖延,连包装都没拆开。可身体的种种迹象都在提醒他,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安然度过。手掌覆在小腹上,林之远心凉了一大截,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那里已经悄然鼓起,再也不是没进食时微微凹陷的样子。
他感到莫大的荒诞,仿佛生活变着法子在整他。烧成这德行,孩子还能保住吗?……退一万步,就算保住了,他一个人又能养得好吗?喻姚总打趣他,没了贺境他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何谈照顾一个孩子。
林之远烧得厉害了,脑子都凝成一锅浆糊,他颤抖着手播了喻姚的电话,没人接听。眼睛被汗水糊得看不清屏幕,他知道没法再耽搁,只能打了120,断断续续地才交代好自己的情况和家庭住址。
贺境不在,连生个病都能把自己折腾到出救护车,真牛。他自嘲地笑了。
林之远力竭的身体歪倒在沙发上,恍惚间,好像父母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屋子里亮着橙黄的光,照在身上就像太阳那样温暖。电视里正播着新闻联播,爸爸陷在沙发里对着时/政哐哐一通观点输出。林之远不爱看,悄悄调到电影频道,又把遥控器压到屁股下面。厨房里妈妈数落起爷俩只知道看电视不知道帮忙拿碗筷。林之远就杵着胳膊戳他老爹一下,爸爸认命站起身向厨房走去。
这样温馨的场景,日复一日地发生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里。他明明才十六岁啊,怎么就忽然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大人。
湿热的眼泪顺着眼尾滑落,陷进沙发里再也不见。林之远想起了过去,父母说不用他将来多么有出息,找一份稳定工作,过好自己的小家就已经足够。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可是他呢,浑浑噩噩读完大学,再找了一份一眼就望得到头的工作。现如今父母故去,贺境走了,孩子八成是保不住的……
别人的二十五岁,上进又努力,对未来充满着美好想象。而他的二十五岁,得过且过,朝气全无,是一潭激不起涟漪的死水。
他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也许早在十八岁那年,他就已经跟着父母走了,此后余生,都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往后这幅空壳,还能靠着什么踽踽独行于世。
汗透的头发软塌塌黏在发烫的额头上,他甚至都没有力气拨弄,在昏死过去前,林之远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
——要是……一切都能重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