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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筹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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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郡主府内人仰马翻,宋宣娆毫无征兆的大病一场,最开始只是略微的头疼脑热,饮食不济,后来竟发展到整日昏昏沉沉,卧床不起,甚至连说话都咳嗽不止,只能用干枇杷叶和贝母煮水,才勉强得到缓解。
宋砚想尽办法,从王庭请来最资深的巫医也无济于事。太子阿绚来过几次,名贵药材流水样送入府邸。竹音绞尽脑汁变着法子吩咐小厨房炖了药膳给宋宣娆,可她除了能勉强喝几口新酿的玫瑰酸酪以外,几乎什么也吃不下。
这事可急坏了府中众人。凌王见宋砚急的终日茶饭不思,用尽药石也不见效果,便要了太子别院的腰牌,准备邀请附近城池的名医至燕都候诊。
竹音听闻此事,觉得非同小可,趁宋宣娆午间短暂清醒时告诉了她。
“凌王有心了。”宋宣娆靠在床头,光滑如缎的长发散落肩头,愈发衬的肤白似雪,容颜如玉。“我今日精神正好,你去正殿,把砚儿喊来。”
“那,奴婢让门外的丫头进来服侍郡主。”竹音看主子的状况,觉得身边一刻都离不开人。
宋宣娆有气无力的摆摆手,“不了。我想安静躺会儿,人多了晃的眼花。”
竹音替她掖好被角,又放下连接厅堂的珠帘,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窗外阳光刺眼,微风裹挟着花朵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已经临近春末了,枝条上繁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
盛极则衰,一场沙尘狂风,就能让原本鲜妍的花朵猥亵一地。
回过神来已不知不觉走到正殿前。殿门虚掩着,两个腰佩弯刀的壮硕士兵负手立在廊下。
竹音认出他们是轩云的部下,笑呵呵道,“谁让你们守在这里?”
“小公爷有令,任何人要进正殿,都得先通报。”
“原来是你。”宋砚闻声,从殿内走出,手中还拿着半卷残书,“姐姐可好些了?”
“郡主刚醒,喝了盏蜜糖水。”竹音神色微敛,“她想见你。”
“那赶紧带我去。”宋砚说完,转头吩咐侍卫们,“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殿。”
竹音接过他手中的书,余光瞟过,竟是一本南楚名医著作的药典。小公爷平日最爱附庸风雅,所读之书也大多是诗词乐谱之流,如今肯沉下心来学习医理,莫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宋砚进殿时,看到宋宣娆已经披了衣裳起来,倚着窗框若有所思。他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扶姐姐坐在软榻上,笑道,“姐姐身体可大好了。”
宋宣娆摸着腕上凸起的骨头,摇了摇头,“这病来势汹汹,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好转。”
昔日生病,慧无法师总会从清源寺赶来,尽心尽力替她整治。如今法师早已下狱,且身份未明,听说寺内早已乱作一团,更无人顾及她的状况。
“莫急,太子殿下已经派手下四处招揽名医,不日就将入府会诊。”宋砚捞了个软枕垫在姐姐身下,让她躺的舒服些,“此事如今交由凌王负责。他正在太子别院内,勘察医者们的虚实呢。”
“殿下有心了。”宋宣娆心中微暖,“这些日子我浑浑噩噩,外间是什么状况竟一无所知。”
宋砚心脏狂跳几下,自知瞒不过宋宣娆,只能如实告知,“前几日凌王来过府里,只说西边战事吃紧,羌人又有异动。陛下已经调集南境兵马前往增援。”
宋宣娆点点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他们最难过的。经历了一冬的冰封困窘,好不容易熬到春天,稍稍来个倒春寒或沙暴,牛羊又食物匮乏起来,只能四处征战抢夺维持生计。”
说罢又停顿喘息了一会儿,等气血平复,又问,“太子怎么说?”
“太子妃的父兄这次都被派往西境,听说东宫如今愁云惨淡,太子妃娘娘更是闷闷不乐。”宋砚顿了顿,决定告诉姐姐实情,“过十几日便是端午,陛下照例邀请燕都的亲眷贵胄们齐聚享乐。姐姐和我,自然也在受邀之烈。”
宋砚低下头,回避着宋宣娆的目光,声音也愈发低沉。
宋宣娆望着窗外的阳光,无奈地笑了。“是时候出去走走,此时牧场里鸟兽活跃,植被茂盛,无论狩猎还是游玩,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这些年北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贵族们也纷纷附庸风雅起来。比如端午射柳的习俗,原本流行于江南一带。前些年有商人把柳苗用大缸栽培北运,在燕都市场上奇货可居,一株半人高的普通柳苗竟也能卖数百两银子。而且柳树生长及其费水,后续浇灌所费银钱更是不计其数。
正因为如此,燕都各大贵族争相购买,暗中在园中栽种攀比,以显财大气粗,与众不同。宋砚曾经也想弄两株在国公府充充面子,被宋宣娆一口拒绝。垂柳在南楚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平常花木,实在不必白耗银钱在这种无谓的攀比上。
宋砚之后也没再提,过了不久宋宣娆听说不知怎的羯帝听睿王提起贵族们争相以栽种柳树为荣,心血来潮命人将市面上所有柳苗买下,移栽在雪山脚下的皇家猎场中,以冰川融水灌溉,才过了两三年就已蔚然成荫。
此后年年端阳节,只要天气允许,羯帝就会组织城内贵族射柳取乐。宋宣娆跟着去过一次,觉得羯人附庸风雅,民风奔痛饮狂歌粗犷大气,非得学南人,显得不伦不类。此后再收到请帖,便告病缺席。
“姐姐,这次的射柳,你去不去?”宋砚偏着脑袋,满怀期待的问。
“你想去么?”
“想的。好不容易襄王走了,咱们在府内能够松快些,没那么多眼睛观望。”宋砚笑嘻嘻的摇着宋宣娆的手臂,“况且唐先生之前也说,姐姐的病一半是郁结所致,需要多散心才能好转。”
宋宣娆不忍拒绝宋砚胸中的期盼,轻轻点了点头。
“只有一点,你在众目睽睽下可不许出风头。”宋宣娆对弟弟心中的小九九心知肚明,“尤其是骑射这类,千万别城墙上场。记住,你如今虽手握云州军兵符,骨子里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风流雅士,知道么?”
宋砚点点头,“我只随着凌王观景赋诗,绝不惹麻烦。”
此时竹音捧了新炖的燕窝银耳粥进来,宋砚亲自喂宋宣娆喝了半碗,才不舍的离去。
宋宣娆随即把端午射柳的事情告诉了她。
“郡主还病着,经不起车马劳顿,小公爷怎么能这样?”竹音不满地望向正殿,“待会奴婢去找他,请他收回成命。”
“我估摸着还能撑一阵子。就算像前几日那样晕眩,也可用些虎狼之药姑且维持。襄王走的时候唐廷不是给过你几个方子吗?里面就能强撑气血的,再说我即使去了也是坐在车驾或帐篷内,旁人察觉不了什么。”
竹音一听,焦急地摇着头,“郡主为何要这般强打精神,那些药不过是强打精神,有多伤身您自己都知道……”
宋宣娆沉默着叹了口气,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得不做。
如今西羌战事吃紧,若是南境兵马还不足以抵挡来势汹汹的进攻,恐怕下一步,就是集全国之力西征了。这种时候,即使朝臣不提,羯帝也会想起,燕都城外驻扎着当年云州军的数万精锐。
当年宋萧被北羯收留,得以在燕都城外屯兵,先帝打的是借此拱卫燕都,震慑拥兵自重各大贵族的算盘。如今内讧已清,各大贵族皆唯羯帝马首是瞻,柳营就越发显得累赘。
上一次宋宣娆跪求东宫太子,阿绚也有私心,想着日后她嫁到东宫,柳营便成了自己的爪牙,便出手从征战名单中划去。这次若是羯帝亲自点兵,诏书一下,便再无回旋余地。
但寻借口拖延数月,乃至一年半载,宋宣娆还是有把握的。郡主和国公,太子侧妃和驸马都尉,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必要的体面,羯帝是乐于给的。
云州军九死一生投奔北羯,若是在自己手中沦为炮灰,宋宣娆都觉得无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不如此次借着射柳的名头,带宋砚出城,亲自探查一番路线。日后若被逼无奈,方可一走了之。
宋宣娆陷入遐思,连呼吸都愈发急促。于是扶着竹音的手躺回床上,盯着翠羽纱的床帐发愣。
乔照既能送她鸿雁香炉,想必自己那份礼物,甚合他的心意。算着日子乔照的人马应该已到南楚边境,不日将抵达恒都。
依乔照的性子,绝不愿在卧榻之侧,容他人酣睡。只要能顺利进入恒都,无论是名望还是实力,乔照都是最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朝臣选乔照,是因为他母妃势力衰微,无外戚干政。楚皇选他,是因为在千钧一发之际,能舍身饲虎,解皇都之围。唐廷选他,是为着有朝一日有拥立之功,入内阁高位,成为出将入相的国之栋梁。
那么,自己呢?
宋宣娆扪心自问,渐觉体力不支,便歪倒在苏绣软枕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