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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远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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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照离开燕都那日,宋宣娆向羯帝告病,不曾去王庭金帐举行的盛大宴会,只派宋砚以柳国公身份前往点某,代表自己说上几句吉利话而已。
此时已是三春盛景,郡主府花园内,姹紫嫣红的花朵欣欣向荣。因着春困,宋宣娆在院子里摆上茶具和春凳,懒懒的吹着和煦温暖的微风,小酌新茶,心旷神怡。
这日轩云特地前来值守,花园中没有外人,他和竹音也搬了圆角凳子前来,陪宋宣娆用些茶果点心。
“襄王走之后,整座院落一下子空出来不少。”轩云笑呵呵的吃着柔软醇香的山楂奶饼,“朝中诸位大臣盼这一日多时了,毕竟襄王在燕都中,许多事还不能放手去做。如今襄王南归,西境筹谋许久的战事不日又将提上奏折。”
宋宣娆听了,笑呵呵的撑起身来,“你从哪儿听说的?”
“还不是我那赋闲无事的老爹。”轩云老实巴交的摊开手,“自从郡主解去他的职务,老爷子怎么都闲不下来,干脆提出去交好的几位将军府中,教授公子们武艺。其实早在几年前,那几家就提出要把男丁送来历练,可惜父亲掌握着柳营的大权,也不愿外人进来,实在脱不开身。”
一想到钱老将曾经是南楚冠角恒都的武状元,如今却只能给纨绔子弟教授武艺以娱晚景,宋宣娆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让钱老将军在营中安养吧。即日起便恢复他过去的俸禄,不必顶风冒雨的辛苦。”
竹音担心地看了轩云一眼,见他仍旧慢条斯理的饮着杯中碧绿的茶汤,才稍稍放下心来。
“倒不是因为生计问题。老国公在世时就待我们不薄,郡主更是大方,逢年过节赏赐都无比贵重。只是父亲觉得终日窝在军营中,又不能像往昔那样指手画脚,实在不过瘾。再说那些人家都是刚到北羯就与老爷子交好的,昔日在战场上也是亦敌亦友,互有胜负,正好借此机会切磋切磋,也能增进感情。”
宋宣娆温柔一笑,看着蒸蒸日上的朝阳,笑而不语。
乔照此时在做什么呢?肯定穿着明晃晃的亲王服制,腰间缠着张牙舞爪的碧绿腾龙,向着王座慷慨举杯。只可惜唐廷酒量不好,无法为他挡酒,李元谋又承担着护送的重任,更加滴酒不沾。
满殿皆是粗枝大叶的羯族权贵,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高兴了肆无忌惮的大放厥词。乔照则像往常一样眯眼而坐,平稳的端着酒杯,不卑不亢缓缓饮下。
“那,老爷子明明可以来求郡主,或者手书封信送来,好在营中求得一份职位,总好过去那些公侯府上做教习。”竹音鼓起勇气,拉着宋宣娆的衣袖道,“郡主,您就想个办法吧。钱老将军是伺候过老国公的人,总不好再让旁人染指。”
“人家的独生子在这里,我就不多此一举了。”宋宣娆记挂乔照,心不在焉地抬起头,与轩云对视片刻,“若老将军执意如此,那只能希望他一切顺利。”
轩云点点头,“是啊,父亲过去教我功夫,几乎是带着一万个嫌弃,总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到位,丢了他武状元的面子。”
宋宣娆顺着轩云的话往下想,钱老将军如此嫌弃自己的亲生子,只不过是因为轩云天资不够卓绝而已。那如果宋萧见到今日舞文弄墨若不经风的小国公宋砚,是该庆幸她保住了弟弟的性命,还是为败坏门风而责怪?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激起一阵眩晕。宋宣娆扶着竹音的手臂,借着打哈欠的机会回到房内,随即滚倒在床上。
竹音体贴的替她解开外袍,换上柔软的薄绢衣裤。缀满珍珠的帘幕被缓缓放下,一室阴影柔和,只有袅袅幽香从兽炉中飘散开来。
“襄王就是客气,临走还要跑遍燕都城,寻了这么个肖似鸭子的青铜香炉过来。咱们府上也不缺香炉,去年冬天陛下还赐了个虎首的过来,纯金的炉子上镶宝石,比这个可贵重多了。”
宋宣娆望了眼香炉,腹诽襄王殿下还算机智,送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东西来。北羯气候干旱,坐落在雪山与戈壁之间,走兽飞鸟皆不算稀奇。
唯独水禽之流,在北羯腹地极为罕见。乔照送来的香炉底座上被烙上了“雁”字,被宋宣娆第一时间用小刀刮去了。对外只道是普通的番鸭,幸好侍女们也不曾多疑,还有一两个大胆的前来询问,说郡主想吃鸭肉,可以差人往边境线上采买。春暖花开,互市恢复,虽不可能买到新鲜的,干货铺子总会有腊制的鸡鸭卖,不必对着个鸭形熏炉望梅止渴。
香炉中的龙涎沫加了平心静气的桂花,缕缕甘甜入喉,整个人都不禁松弛下来。眼前的一切缓缓归于寂寥,宋宣娆翻了个身,撇撇嘴,裹紧丝被沉沉睡去。
乔照在宴席上吃了个半饱,趁羯帝和右相拼酒的机会,装作不胜酒力缓缓睡去。唐廷趁机上前禀明羯帝,扶着醉醺醺的主子趁机辞别。
一行人带着羯帝赐给的兽皮、奶酒,出了王庭,直奔城门而去。乔照靠坐在车里,缓缓抚摸着胸前的关文。
出燕都,向南策马数个时辰。斜阳西下,背后大漠无垠,远处草原吐绿,再远处,是峰峦俊秀的群山。
金红色的落日余晖洒在身上,暖意透过外裳,沁入肺腑。
“殿下,咱们得马不停蹄,在天黑前赶往附近的镇子。”唐廷张望好一会儿,斜着身子靠过来,“夜里寒凉,而且这地方人迹罕至,恐怕有猛兽出没。”
乔照□□的汗血马正是阿绚所赠,听了唐廷的话,通人性般扬起前蹄,恢恢嘶叫几声。
“到了镇子上呢?”他蹙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北羯的城镇大多是牧民逐水草而居自然形成,恐怕也没客栈可住。就算能借宿牧羊人的毡房,咱们带着这些东西,容易被人盯上。”
“殿下放心,末将和兄弟们一起,拼着姓名不要,也得护您和车队周全。”李元谋握紧腰间的佩剑,“无论是人还是野兽,但凡敢觊觎咱们,定要杀个片甲不留。”
“并非不放心你。”乔照回头,盯着李元谋粗糙的脸庞,笑得暖意融融,“牧人往往是数十人甚至百余人的家族聚集而居,万一动手,咱们人生地不熟,捞不到多少便宜。而且闹出这么大动静,当真官府会视若无睹?”
李元谋瞬间哑口无言。
“不光要防临时起意的歹人。大家别忘了,现今恒都东宫之位虚悬。襄王殿下顺利回朝,有功勋在身,恐怕朝中有些人又要睡不着了。”唐廷锐利的目光清扫过远方的群山,“我若是他们中的一个,定要将殿下在北羯境内除之而后快。尤其是在从燕都归楚必经的镇子上,只要十余个武艺高强的死士,趁夜深人静放把火,或者干脆冲着队伍疯狂放箭,不留一个活口也不难。”
“之后就贼喊捉贼,把本王的死嫁祸北羯,乘机撕毁盟约。”乔照笑容阴森诡异,“没准父皇在还会觉得松了口气,既让北羯出兵剿灭叛军,又不付出丁点儿代价。立个衣冠冢,滴几滴鳄鱼的眼泪,就算对得起我。”
乔照最终采纳了唐廷的建议,先急行至山脚,埋锅造饭,休整队伍。等填饱了肚子,再思考下一步怎么走。
众人胸中各怀心事,用随身携带的清水混着麦粒煮熟,加上些风干的羊肉块,草草解决了晚餐。李元谋带着红豆准备好草料,将马儿也喂了个半饱。乔照坐在篝火旁边,没精打采喝着从燕都带出的马奶酒。
“臣想到个办法。”唐廷凑到乔照身边,低声耳语道,“等会儿咱们兵分两路,殿下带上几个身手敏捷的侍卫,马不停蹄往南赶,后半夜就在山脚下扎帐篷过夜。剩下人押着车队,进附近的镇子上寻民居寄宿。”
“为何?”
“殿下想,若真有刺客埋伏在北羯,只要几日没见到车队,定会猜出您抄小道而行。他们纠结起来,轻车简从,顺藤摸瓜,迟早会追到咱们。”
乔照眼前瞬间出现一行人浮尸荒野,血流成河的惨烈场景。
“所以,咱们最好的办法,是分出一小支人马,不动声色拖住他们。”唐廷展开扇子,慢条斯理的摇着,“即使发生打斗,也亦虚亦实,让他们摸不清底细。”
乔照望着乌沉沉的夜空,沉吟片刻,猛然拍手道,“就按你说的办。”
“那就请殿下支会李元谋,钦点人马,抄近道抵达断翅山脚下。”唐廷郑重拱手,“臣只有一个要求,把红豆留在臣身边。”
“你,不跟本王一起吗?”
唐廷固执的摇摇头,“臣身子骨素来病弱,实在不适宜风餐露宿。所以自告奋勇负责车队押运,定会尽力将财物交还殿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