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Can Kill》Christabel

2、一~三

　　一

　　二十年后

　　Trevor默默擦干最后一个杯子，好像观察透明的液体被抹布吸去是一种乐趣。酒吧暗红的灯光在他的手背上来回嬉戏，伴着苍白皮肤与微青的血管似是流连。

　　周末的这个时候人并不多，而今天已是圣诞夜。酒吧里三三两两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过客，在这里的冷清中消磨着节日的最后一点温度。

　　Trevor的嘴角咧开了。他并不急着下班。事实上，置身此间令他有种温暖的惬意。呼吸间那些人的活气滋养着他仿佛节日的飨宴——虽然他也喜爱一门之隔有着大块暗色的街区。

　　又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出去了。又一个人隔着几排桌椅冲他眨眼……Trevor低头盯着双手，浅色的眼眸掩在阴影里，浓郁似要滴出血来。他亦是那过客中的一员。而他究竟从何而来他自己不清楚也不在乎。在他的简陋历史里只有一个遥远模糊的名字叫做新奥尔良，记载着他被丢弃被领养又被带走，记载着这期间一一个将他接手又脱手的领养者却每一个都如此陌生……记载着他在从巴黎北上的途中出走又消匿于这片迷人土地的小小角落。

　　这里是伦敦。

　　雾都散布着形形色色的人，有些看上去危险有些真正危险。Trevor记得在那一次次漫长旅途的最后自己终于在车站推倒了又一个养父然后撒足狂奔，身后人体倒地与车辆急刹的尖叫惊起抽气连连。一双手绕过脖子将他当胸截住，未及回头他就张口咬去仿佛被激出本能。血肉在移动的齿间撕裂，温热液体溅上上颚，一片血红刹那划过眼帘，好像他第一眼所见的唯一色彩……

　　“嗒，嗒。”
　　吧台上突兀的声响惊扰了Trevor，他抬头发现那是一个裹着皮衣的瘦削女孩。Trevor一手轻握另一手腕，眼中微红倏忽褪去。他抬头微笑并轻轻摇头，那女孩便鼻孔朝天不屑地撇着嘴离开。不一会儿又是一个穿着渔网上衣的男孩。

　　Trevor吹去落在眼中的浅金额发，不经意间涌上一丝愉悦而将那无血色的唇抿出弧度。只消看看手中转动的如镜面一般的玻璃杯壁他便毫不介意被人当作或straight或gay或bi地勾搭。倒影中他的下颌与鼻梁线条笔直，轮廓柔和又不失力度。而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眼眸越发剔透如同苦艾酒中浸泡多时的酸橙，铸成了他苍白脸庞上的唯一色彩。在暗处那浅淡的发与瞳都微微闪烁仿佛罕见的珍宝，如此惑人又令人心碎。

　　而眼前这个渔网衣男孩正以一张同样雌雄莫辨的面孔挑衅着他，叩了叩腕骨示意他几点下班，手腕上并没有手表的缠绕却仿佛本身就是最好的装饰。他的面孔有些过于女气，但Trevor喜欢他的深色甲油与反复涂抹过的睫毛膏。

　　[五分钟后。洗手间。]

　　Trevor用食指沾酒在吧台上写字，旋即在对方的微微错愕下弯起嘴角。

　　二

　　“B，R，I…”
　　“B，R，I…”
　　“B，R，I…”

　　左手捉住了右手，Helena挑起眉梢，微微叹了口气。直至今日，她依然会怀念那个已被淡忘得有如传说的影子。
　　Brian.
　　那个以放纵出名的人。那个面孔精致得模糊了性别的人。那个会对着镜子仔细涂抹睫毛膏的；那个挑弄琴弦仿佛撩拨神经的；那个扯出颤动音线，极寂寥的一缕似将撕裂心脏的；那个不只喜欢男人——一如他的外貌所暗示的，
　　Brian Farrell.

　　人说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裂开的酒瓶。

　　她也只隐约知道他的最后一个情人拥有一双夺目的绿眼。那时的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如常登台，他的两个乐手也在他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两天相继失踪——在新奥尔良的絮絮嚼舌中人们会说像他那样的人还能期望什么样的结局，他尽可以酗酒纵欲并将法语区可以磕到的药一个个试遍，然后有一天充盈至极限的快感会突然将他的咽喉扼住。
　　然后生命便无声息地破碎了。

　　随后而来的警察带来了验尸官，给出的报告也带有明显的疑惑而敷衍。似乎他的身体里存在某种不知名的毒素。他已然冰冷的、微微张开似乎依旧在等待亲吻的嘴唇上，珠光紫的唇膏里晕开了一点暗红。然而除了地板上的红色粉末与少许古怪的烧焦痕迹之外别无线索，就连现场唯一的物件——那个空酒瓶里似乎也只是一种腐烂的葡萄酒味。
　　于是结论出来了。喝了变质的酒，加上也许是某些药物的作用，嗑药过度？也许吧。这样的人便如同他的出现一般令人措手不及地迅速沉没。

　　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的Party Queen。当时的她已发育良好，凭借一张□□明混迹于法语区的各个酒吧而从未被干涉年龄。正是这许多次胡闹玩乐的其中之一让她见到舞台上的Brian，如此沉浸于自我以至于当他的目光缓缓滑过人群，她怀疑那双瞳孔只是如镜头般单纯地反射着影像。他低头去刮着琴弦，女孩般的黑发垂至肩头，时轻时重的吉他声中浮动了一缕声线寂寞却张扬，缠在耳中有些微的粘腻，惊鸿一瞥却再挥之不去。

　　她后来的每一个情人全都拥有黑发与精致面孔。

　　面前斑驳的灰泥墙上早已被她手中不受控制的刷子缀满或完整或残缺的B的名字。这里是她在伦敦租下的新公寓。就在十二天前她第一次离开了新奥尔良，那个令她成长并最终被她抛弃的地方，来到了伦敦，这个B曾经的向往。

　　楼下来来回回奔跑着深肤色的小孩，不远处一家印度餐馆的咖喱味隔着楼板顽固地钻入屋内。然而她毫不在乎。似乎仅仅是她“身在伦敦”这一件事就足以抵得过全部。她甚至开始想象如果B在这里将会是什么样。他必会继续抱着他那鲜红的吉他一次次登上舞台，在那星罗棋布的伦敦酒吧中的某一个——

　　她晃了晃头，努力打住乱窜的思绪并集中于手头的工作。然而短暂的空白也并不能令她重新拥有片刻自我，因为霎时间另一张如此相近的面孔浮上眼帘。

　　Lucio昨晚没有回来。

　　三

　　同一时间。
　　恋物者俱乐部。

　　Lucio正与他的新朋友们泡在一起。几分钟前他在街上走过并大声哼唱——这个时候的酒吧区几乎无人——然后一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截住。

　　“你今晚没有活动？”

　　Lucio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而后慢半拍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他身穿黑色紧身皮外套，扣到胯上的牛仔裤沿探出了半截纹身，不加修饰而略显凌乱的黑发垂在额前。不讨厌，Lucio判定。
　　应该说，相当的性感。
　　与此同时来人也在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特质都收入眼底。“这里，”然后不由分说推他进门。
　　“Carl，”他先向Lucio伸出了右手，接着又指了几个人向他介绍。站在吧台里的是酒吧老板Kinsley，余下的都是乐手，鼓手Jock打了招呼，角落里的Raymond则指指喉咙。
　　最后他回过身来认真打量Lucio。“Ray的嗓子哑了，他是我们的主唱。我们都听到了你唱歌，只是想你有没有兴趣临时代替一下。”
　　“呃……”Lucio消化着这个讯息，不可否认音乐对他有着与生俱来般的强烈吸引。他也会在一个人时弹着吉他唱歌，幻想自己是屏幕上的主唱兼吉他手，但他还没有想过加入一个乐队。
　　“好吧。”他爽快地答应。

　　稍后他在身上挂了吉他，蹲在台前试着调音。Ray在他耳边低声念着歌词，并告诉他只要他感觉舒服可以随意更改。
　　舞台后方Jock挥落第一个鼓点宣告排练的开始。Ray退到一边，点点头示意Lucio开始。Carl的琴音也一声声地加重给他鼓励。Lucio站在台前仅有一瞬的茫然，紧接着便迅速跟上鼓点吼出了第一句歌词——

　　“Bravo！”Jock投下最后一个鼓点随即将鼓棒高高抛起，飞跑上来用力拍打Lucio的肩膀。Lucio喘息地笑着带着一丝兴奋，站在舞台中央表演的感觉仿佛一个个细胞在体内苏醒，旋律似乎与灵魂交缠融为一体激起与生俱来的本能。回头时猝然撞上Carl的目光，那双眼睛藏在发帘下仿佛在暗处燃烧的火。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口又将目光转向台下。Raymond正在那儿竖着大拇指，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Lucio眨了眨眼，一颗水珠从翻卷的睫毛上滚下。那个新来的人从头到脚裹着黑衣，对他的脸来说过大的帽子一直盖到了鼻尖，露出的下颌线让人几乎有听到自己怦然心跳的错觉。他从阴影里站起，暴露在舞台光线下的嘴唇没有血色却轮廓完美，开合间吐出有如丝绸的嗓音：
　　“Kinsley，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好的主唱。”

　　他走上前来的同时随手掀去帽子。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那双绿眼唤起了Lucio的记忆，而Trevor亦认出他就是在水池边的狭小空间里一次次给他惊喜的渔网衣男孩。

　　Kinsley终于慢吞吞地从吧台挪了过来。
　　“这是Lucio，今晚代替Ray上台。”他说，又转向Lucio，“这是Trevor。”

　　Lucio从未感到这样局促，就好像昨夜的热情被突然暴露于冰冷空气。现在他与Trevor正并肩而坐，承受着Kinsley等人“心知肚明”的注视却谁也没有再开口打破沉默。Lucio几乎能觉出Trevor近在咫尺的呼吸起伏，几次斜眼去看他线条完美的侧脸却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帮忙打破沉寂的是Carl。那难熬的几秒钟里Lucio无处安置的目光正巧撞上他的，后者好似在暗处蛰伏的巨型猫科动物，眼神一闪又迅速溢上满满的挑逗。Lucio有些尴尬地收住目光，却正撞上Trevor朝这边瞥来。
　　“那是谁？”他低低咬着Lucio的耳朵。
　　“Carl。”
　　“他怎么样？”
　　“还行吧。我不知道……他是乐队的贝斯。”
　　“我讨厌他。”
　　Trevor认真地咬着每一个字令Lucio微微一怔，侧首见Trevor的绿眸正闪动无比冰冷的光芒。“为什么？”
　　“因为他看你的样子。”
　　Lucio喷出笑来，看去有丝满足。“然后呢？”
　　“还有你看他的样子。”Trevor扯着嘴角微微笑了。

　　Lucio不动了。他看着那抹笑缓缓爬上Trevor的唇，而他的眼睛依然冰冷如两颗宝石。好像什么东西凉凉地贴着他的胸口，“别犯傻，”他不由道，“我……”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Kinsley拖着他朝后台移动，“准备了！”他边说边大步穿过渐渐拥挤的人群，“你还在这里干什么？”Trevor仍坐在原处不动。仓促回头间Lucio只看到他的侧脸，冰冷而完美。
　　Carl已在台上做好准备，似是不经意地掷来一瞥，又挂起闲闲的哂笑。

　　Lucio甚至没有意识到演出究竟持续了多久。他只记得当刺目的追光汇聚到他身上时他的眼前一片空白。同时被清空的头脑停止了正常的运作，紧接着声线便下意识般自喉间扬起。
　　他的上衣已经湿透，他的身体沉沉下坠。他意识到Carl的一次次挑逗，感觉到他时不时地上前将摆动的胯骨紧贴他的。他们的琴弦也几乎合在了一起。台下似乎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无数双手伸出来似要将他们抓住。然而那片向上的、野兽般的面孔中唯一清晰的只有Trevor。Trevor站在人群中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感应到Lucio的注视似的猛然抬头，突然露出的面孔完美如同面具。
　　Lucio觉得自己足底发软摇摇欲坠。Trevor的眼睛正对上他的并缓缓扯出微笑，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绿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