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见山【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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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罚之地上空，漆黑厚重的阴云似山岳般覆压千里，空气沉闷到让人窒息。
沈衣岚的一袭白衣早已在天劫中被鲜血染透，他半跪在地上，呼吸艰难而滞涩。几许后，一股腥甜自肺腑直逼喉头，温热黏腻的液体漫过舌尖。
他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疼……
沈衣岚平生受过大小伤势无数，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痛彻心扉，那些残留在肌体上的雷电灵流几乎要将他仅剩的一点生机戳烂。
他咬牙挨了片刻，听得天际雷声渐起，抬头看去，只见最后一道天劫已经在慢慢汇聚，要不了多久便能成型，带着万钧之势砸落九天。
丹田内的灵力近乎枯竭，沈衣岚很清楚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结局。
他输了，要死了。
渡劫飞升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他拼了那么久，却还是败在了最后的关头。
沈衣岚丝毫不怯，反而轻蔑地笑了笑。
就在他撑身而起，准备站着迎接雷击、魂消魄散的刹那，一股极为强横的力量竟将他带离原地，堪堪避过了落下的天劫！
巨大的轰鸣声炸响在身后，热浪席卷四野，可救下沈衣岚的那人却抱着他、以更快的速度朝雷劫范围之外掠去。
在闻到对方身上冷沉的松柏气息的瞬间，沈衣岚倏而愣住。
这是……萧见山？对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果真看见了自己无比熟悉、又无比排斥的那张脸。
“师尊，”
萧见山没有回视，只将双臂又紧了紧，声音听起来喑哑颤抖，“弟子来了，别怕。”
甫一听见对方的嗓音，沈衣岚登时急火攻心，骤然腾起的委屈和怨愤竟短暂地盖过了痛苦。
他生生咽下了再度漫过齿关的鲜血，狠声道：“你来干什么？……松开我！咳、谁要你救？！”
“是我自己想救。”
萧见山深吸了一口气，隐隐加快了步伐，近乎哀求道：“我带师尊回宗，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将你治好！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好吗？”
还不待沈衣岚再出声，二人便已经踏出了天劫的范围。
几名清墟弟子紧跟着赶到了雷罚之地，见状顿时慌了神：“萧师兄？这怎么行！”
九天雷劫降下，除非渡劫修士撑不过去、自己身死道消，否则断没有半途停止的道理。若有人强行违反天道规律，必然在修真界招致巨灾。
思及此，那几个弟子慌张地挡住了萧见山的去路，却紧接着被后者身上溢散出来的强大威压震慑住了。
“看今日谁敢拦我。”
萧见山咬牙道。
他倏而抬眼，方才面对沈衣岚的沉眷忠顺霎时间无影无踪，双眸中隐含着腾腾的杀意，让众弟子下意识让出了一条路。
察觉到萧见山想继续带着自己奔走，沈衣岚试图用力挣脱，无果后凉薄地笑了笑：“你逞什么威风？行了……放手，我不想让你碰我。”
许是他语气里的排斥太过明显，亦或是遵从沈衣岚的命令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萧见山闻言，身体僵硬了一瞬，终于不太甘心地停下了脚步，将沈衣岚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让他靠着自己的臂弯。
其实沈衣岚连这点接触都不愿有，却没什么力气挣扎了。
他能感觉到萧见山在给自己源源不断地灌输着灵力，可惜他经脉已碎，就好似满是漏洞的鱼篓子，任海水如何浩瀚连绵，也是一点儿都剩不下。
“不劳你费事了。”
沈衣岚忍着识海中席卷而来的困意，吃力地讽刺道，“多谢你百忙之中还肯抽空回来……咳……来送送我。”
说也可笑，沈衣岚这一世唯二真心追求的两件事，竟都不得善果。
他欲飞升窥得天道，却最终陨落在九天雷劫之下。他想好好培养唯一的弟子萧见山，最终却走到了这个地步……
沈衣岚有些怅然地想，自己与萧见山师徒一场，百年来形影不离，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自沈衣岚说出自己要飞升的那一日起，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无有违逆的萧见山，竟破天荒地站在了他的对面，费尽心思不断劝阻，甚至在他修炼的最后关头离开宗门清墟，音信全无，与他师徒不见，至此方归。
“你说，咳，说我绝不可能飞升……现在眼见……是我输了。我——”
沈衣岚话未说完，却骤然被疼痛夺走了声音。
“不，都是弟子的错……！”
萧见山显然察觉到了沈衣岚的状况已经无力回天，仓皇地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师尊，我会找你回来。你信我，等我，听到了吗？”
“你此刻何必还跟我装什么忠心不二。”
沈衣岚不以为意地轻呵道。
他缓了缓，再开口时嗓音已经被血液浸润得极度喑哑：“萧见山，你是龙族吧？……若真还有半点良心，不如带着我的尸身回九重天，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萧见山的金瞳中涌现出极端的错愕，显然没料到沈衣岚会知道他的身世。
然而，还不待萧见山回答，又有一个身影拨开众弟子飞掠而来：“阿岚……？”
似乎是对沈衣岚狼狈的模样感到陌生和难以置信，裴枢渐渐减缓了脚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沈衣岚吃力地转头，见是裴枢，勉强笑了一下：“什么鬼话，师兄以为……我是来雷罚之地过家家么？渡劫飞升九死一生，不就该是这样。”
“不是的，你明明——”
裴枢看起来有些无措，“阿岚，你不会抛下师兄一个人的，对不对？”
沈衣岚没应声。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已然油尽灯枯，生命力就像被人泼入沙漠中的一碗水，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按理说，他应该再同师兄说些什么，关于清墟，关于裴枢的宗主之位……
可在最后的关头，沈衣岚还是用尽浑身力气看向了萧见山，眸中不自觉地划过一丝苦涩。
这一生他有太多的骄傲，宠爱他的师门、登顶修真界的实力、为人传诵的事迹，就连渡劫飞升都尽力试了一遭，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唯一的不甘，就是萧见山。
沈衣岚自问待萧见山不薄，最后却只遭到他的背叛和离弃，从前为人称道的师徒情谊，现在看来当真可笑。
这个孽徒，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但沈衣岚已经没有力气再质问了。
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惫，眼皮像被黑白无常的镰刀扯着，沉沉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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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的世界和沈衣岚想象的不大相同。
他没有魂飞魄散，意识连带着灵魄似乎都被栓在了某个地方，四周昏暗，他动弹不得，却偶尔可以看见一些景象。
沈衣岚看到裴枢回到清墟给他立了衣冠冢，看见无数人前往吊唁，看见萧见山在修真界四处奔走，既没有听他的话回天界，也没有去他墓前祭拜过一次。
沈衣岚笑了。
很好，不愧是萧见山这个白眼狼。哪怕自己临死前的嘱托，对方也根本没听进去半分，当真是好薄情寡恩的一个人。
寒来暑往，在沈衣岚观察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神魂受到了极力的拉扯。
那种感觉十分陌生，像是有人把他当成棉絮一样从某个布偶中拽了出来，又一股脑塞进了一个壳子中。
心脏蓬勃跳动的声响在胸腔震荡，又过几许，自额头开始，知觉竟然渐渐恢复。
他听见法阵运作的声音，感受到浩瀚灵力有规律的游走于周身，沈衣岚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只觉得周遭冰冷异常，而他右掌之间却一派滚热，并不断传来熟悉的触感。
沈衣岚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他发觉自己虚立于一座大殿的正中半空，右手中握着的是他的法器——一根名为落凤的红色软鞭。无数符篆构成的法阵在殿中运作，每一次灵力的碰撞都经过精密的推演。
这法阵沈衣岚觉得自己似乎用过，殿中的布置也很熟悉……是他自幼年起就生活的清墟。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待沈衣岚将记忆与现况联系起来，一道符篆在绕过沈衣岚攥着落凤的右手时竟忽然碎裂！
这法阵精密异常，威力巨大，但也十足的危险，尽管这符篆只是万千步骤中最为细微的一节，可它产生出的错误灵力波动却如链导一般传递开来，并随着灵力轨道不断扩大。
完全没摸清状况的沈衣岚被裹挟其中，根本来不及闪避。
瞬息之间，撕裂般的痛感自内而发，沈衣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经脉尽碎，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因距离符篆最近而遭受到法力反噬，他的腕骨像是被南疆的巨人踩在脚下碾了一遭，倏而失力，落凤失去灵光，自掌间脱落。
沈衣岚呕出一口血，周身运转的灵力尽失，直直地坠了下去。
在坠落的途中，沈衣岚竟然自嘲地想，这是老天看他死得轻松，再拿回来折磨折磨吗？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子骨，禁不禁得住往地砖上那么一摔……
沈衣岚认命般闭紧了双眼，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他意外地撞见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这是……
“萧见山？”
“我在。”
萧见山低头看了他一眼，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但他没有给沈衣岚过多打量的机会，抱着他掠出了大殿，任由故障的法阵在殿中肆虐。
沈衣岚愣了一会儿。
再次见到萧见山的意外让他有点儿难以冷静，前生的不甘、死后的埋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沈衣岚失控，怒斥道：“你在搞什么？！”
他看向四周景致，的确是清墟没错。
难不成他们把自己救回来了？在用法阵为他治疗？
他的猜测一个接着一个，没想到萧见山道：“师尊，灵契似乎失败了。”
沈衣岚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接二连三地撞在了牙关上，震得他脑中发麻。
灵契……？
他这一生仅有一次接触到这个词，便是自己生前修炼的最后关头，为了提升渡劫成功的几率，选择和法器落凤灵契之时。
还有方才大殿中熟悉的符篆，似乎也是他彼时所用。
这么说……
沈衣岚微微睁大了双眼，他不是被救了过来，而是回到了从前。
他好像，重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见山【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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