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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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我。假如有一天，以往你救下的人们选择了背弃你，你变得孤立无援。而你的挚友…那位一向随和善良的贤者被自己无知的族人逼入绝境连慷慨赴死都做不到，还有最重要的……你曾赠予力量与荣耀的‘他’变成了你最为厌恶、陌生的一种人——”
“到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我将会亲手将他的野心与尊严碾得粉碎，我会让淹没了亚特兰蒂斯的海水重新涌入那片大地，消减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所有的始作俑者迫害者冷眼旁观者都要承受我失去挚友的苦痛与愤怒」
……
……
我从未见过吾友如此狼狈的样子。
当鲸鲨王接下从空中坠下的全身上下都血淋淋的她时，我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害怕这世界上我唯一的朋友离我而去，害怕她在我还没能为她做些什么的时间里突然消失，害怕她——就此静默地死去。
上下牙齿都在因为恐惧打颤，我想我从她身上移开的视线也是如此无措与慌乱吧。
鲸鲨王的脸上也并不好看，他看着怀里的人沉默半响，一副想要抱紧却又怕伤到她的模样，少顷，我接触到了他问询的目光。
我暗自咬了咬舌，才得以能出声说话：“把她送去金象族的医疗营…我来给她治疗。”
……
我不知道她在虫洞空间中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幅狼狈对待样子，她身上新伤添旧伤，旧伤像是被尖锐的物体划破和被拳头狠狠地击中所留下来的两种伤，而新伤则是在虫洞穿梭时被巨大的空间能量洪流渗透和侵蚀。
裸露在外的地方近乎没有一处不被腐蚀到血肉模糊，当包扎接近尾声，而我再次听见鲸鲨王叫我名字的时候，才发觉天竟然比她走时亮了许多。
竟已过了十九个小时了。
我松了口气，这才卸去力道放送下来，紧接着便是脱力后的一阵天旋地转。
接下来，却是比包扎时还煎熬的…等待她挺过来、醒来看看我们的时刻。
“你去休息吧，我来看一会儿。”
鲸鲨王说着，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坐下，他一直阴沉着一张脸，身体也显得有些僵硬。
我知晓他是如此在乎她。
一周后的某天傍晚，在我借着不明的灯火翻阅着一本写满了晦涩难懂文字的古书，而身心却都因为长期的疲劳而抵着古籍昏昏欲睡时，我听见了她沙哑的声音。
“…元……正。”
我猛然惊醒，抬头看向床上，她正眯着眼适应光线。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仿佛久病初愈的那人是我。
我只能合上书推开凳子坐到她的床边，弄了些水给她解渴后才问她感觉怎么样，还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
“啊…啊……元…”
她清了清嗓子，晾了好一会儿才能吐出一句流畅的话：
“…元、正。”
……我在。
“…元正。”
…我在。
“吾友…”
我在。
意识到自己言语中怜爱的情绪晕染开来，但此刻我并不像往常一样将这些情绪收于心底，面对着死里逃生的吾友，我亦做回了那个原本的我。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忽而又变得柔和，像是在仔细端赏一位经年不见的故友，转而又忍着疼挪动着自己打满了绷带的手臂，撩起我髻边的头发，我依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发间已有几缕灰白。
我已经老了吗？也是，她毕竟是青春永驻的长生种，靓丽的姿态已保持了几十万年。反倒是我，虽然作为雪皇一派的长老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寿命，但终究无法作为友人陪着她一直走到世界的终末去。
“元正…你…”
她看着我的发梢，皱起眉，语气满满丧气：
“你身上担负的东西…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太多太重，”
“迟早有一天…你会被这个吃人的星球吞食掉。”
我不明白，为何她突然说起如此沉重的话题，为何她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又陌生……像是经历了几十万年漫长的时光再次相见时那般怀念依恋……
她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反倒是松动了肩膀上的绷带强忍着疼痛想要坐起身来，却不料身体远不及以往恢复的那样快，她晃悠了两下身体又脱力重新躺了回去，只得十分勉强地告诉我她没事。
同我，你又何时说过自己有事呢？莫要逞强。
我轻叹一口气，在她的坚持下帮她坐起身来：
若不是当时鲸鲨王及时接住了你，我真怕……
一说起鲸鲨王，她的面色不自觉地冷了下来，或许是不想再提及此事，她干脆闭上了眼表示拒绝。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里努力抑制住的滔天恨意，然而这次我不会再缄口不言，反而直截了当地问了她：
昨晚我走后，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对于我的询问，她还是不说话，房间里重新归于她醒来之前的沉重寂静。
见她不回答，我也不再问得这么直接，反而是直接把难题抛给了她：
「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吧。不论如何，我会永远支持你」
听了这话，她突然笑出了声，仿若吐出一口带着怨恨的浊气，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我的话烟消云散。她挑着眉审视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你最擅长这个——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用最温和的话语让人们放松警惕，谆谆诱导他们说出真相。”
我并没有因为她戳破我一贯的手段而气恼，反倒是认定自己赢了：
你识破了我的“阴谋诡计”还说出这些话，不更是说明你想要跟我“分享”意见与看法吗？
她默认似的哼了一声，又故意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才旁敲侧击地跟我说起来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的缘由来：
现在的她已不是昨晚的那个“她”了，而是来自十万年后的未来之人——之所以冒着肉身穿越虫洞的巨大风险回到“十万年前”，是因为她想回来消除一些错误的可能性，扭转未来那令她绝望的结局。
“至于…这个时空原本的‘我’…嘶…此刻估计已抵达第七平行宇宙了吧，等雪皇与冥王的终局之战打响之时，可怜的‘我’就会被鬼谷子暗算吧…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可惜时空裂缝已经关闭，谁都阻止不了了。”
我沉默地听着她平静的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的描述，表面上对其真实性却不置可否。
传说当人的异能量足够强大时，确实可以撕裂时空穿越过去现在与未来，况且以我对她的了解来讲，她并不是那种信口雌黄满嘴谎话的人，我愿意相信她的说辞。
只是，她所在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回到过去，她身上的旧伤，那难道会是……
结合之前提到鲸鲨王时她的反应，我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于是语气闪烁着犹疑地向她确认。
“……元正，”
她并没有立刻把话挑明，而是深吸一口气，定定地与我对视：
“你觉得，解放鲸鲨族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我心下已经有数，但仍强压下疑惑反问她：
怎么？吾友，你忘了，这是我们二人的共识。
“曾经…的确是这样。”
令我颇感意外，她用上了“曾经”这个萧瑟的词语，继而倒吸一口冷气仿佛伤口复发扭曲着自己的面庞。
我想要扶她躺下，她却摇摇头，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看着我的脸色尝试着说最后的想法：
“你觉得‘他’，会因为欲望的驱使而背弃你吗。”
这下，我彻底猜到了她口中的“令她绝望的结局”指的是哪些事，诚然，鲸鲨王的骨子里盛着的是一个不屈不挠却又贪婪傲慢的灵魂，但他还年轻，如果引导得当，还是能够……
不等我说出自己的看法，她肩膀的伤口又迸裂开来，牵痛着神经和脊骨，在残忍地、毫不留情面地折磨摧毁她的精神。
……疼痛蚕食着心智，意志也随着漆黑的潮水奔向远处。
……
……
一个月后，她的伤终于得见好转，也能够下地活动了。
“放开。”
那天，我还没进入营帐，便听到她那冷冰冰的，不通人情的话语：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被说的人的呼吸停了一下，随后努力抑制住自己心中恼火的情绪，收紧了声音问她：
“你自打醒来唯独对我没好脸色，为什么？你能回答我吗，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记恨，说出来，我可以改。”
她轻声冷笑他那在她听起来是如此可笑的说辞，陈旧床板的嘎吱作响暗示着她已跌跌撞撞地站起了身。
只听她缓缓地：
“不必，我见不得鳄鱼的眼泪。
嗯…鲸鲨王……
你的同情、怜悯…自以为是的谦虚和这副虚伪的皮囊，着实让我——”
在她说出更加刺痛人心的话之前，我撩开帐帘装出一副刚回来要和她分享新鲜事的模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我仿佛听见鲸鲨王心下暗叹出的一口气，他转身无言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一会儿会来找我谈谈，随后带着一肚子的愤怒和委屈走出房间。
待他走远，不等她再开口，我便开解她：
我当然明白你所担心的未来的可能性，但是现在我们是活在当下的人，就应该着重看现在，不要过分在意将来。
再者，你不就是为了改变未来，所以回到这儿来的吗？为什么不愿意多相信他，尝试引导他做出一些改变呢？
“哼…你在说什么鬼话呢，元正，还以为只要通过努力就能有一个美好结局呢？那种乌托邦式的童话现在也只能在原初宇宙畅销了吧，”
她脸上的冷笑并未散去，讲的话也开始难听起来：
“我确实是为了阻止那悲剧的未来，但我无需和他搞好关系，也没有义务谆谆教导他走正确的路。嗯，你有没有想过，这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等等，难道她想——
“只要抹消掉他的存在，那条由‘统治者’所书写的悲剧的世界线就不会再重演。”
这不该——
“别阻止我，元正，我已经不想再失去……”
不等他说完，我抢过了话语权：
「
“我在此宣告，我的行动会永远忠于自己的本心，”
“也许这并不出于‘正义’、‘善良’、‘公正’、‘无私’之中任何一种精神，”
“但我保证，我从没有因为一己私欲就对任何一个种群兵刃相向，”
“以后都将如此，直至我的生命走向终结。”
」
“……”
当我一字不差地陈述完她曾经亲口说出的宣言时，她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动摇的裂痕。
“你——”她发出一个单音调，随后闭上了嘴。
吾友。
我握住她即使是在夏天也依旧冰凉的手，我想这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即便你不说，我也大概已经猜到你所在的未来发生了什么，这听起来像是在说漂亮话，但我可以和你感同身受，我感受到你的痛苦、你的绝望，你决心拯救他人的心情。
但…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请给「活在当下」的鲸鲨族，给「此时此刻此地」的他们一个改变的机会…我知道我的面子并不值钱，如果你决心要做一件事，我也没有能力阻止你。
那就这样吧——你我定下约定，在你身上的伤痊愈之前，一起随我看看鲸鲨王所领导的鲸鲨族的变化，到你恢复了全部的力量，那时再下结论也不迟。
好吗？
“……”
听完我的话后，她的表情变得异常怪异，像是在极力隐忍着负面情绪的爆发，最后只得将头低下去抵在我的胸口让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但…这样下去…你会……”
说着，她握紧了我的手，某种温热的、湿润的东西转瞬蒸发在空气之中：
“即便如此…元正啊，你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我知道，她是在等待我的答案，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答复，她已经决定尊重我的意见了。
我愿意。
我说。
我愿意看着这群孩子长大，即使那时候我已然老去，而我更想在这短暂的一生里，和我的挚友一同去见证这沧海桑田的改变。
啊啊…我知道自己是如此可悲、如此可笑、如此幼稚，我自知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的“理想主义者”，但即便如此，我仍不愿放开那把通往伊甸园的本就不会存在也永远不会出现的钥匙。
TBC.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