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工作》久明

4、虹龙

　　“喂，你知道那些是什么？”

　　望着头顶上逐渐成型的风暴，露琪亚轻松锁定了风暴中心。可惜中心的少年似乎也了解不多，双拳紧握，眼神有些发愣。

　　见她跳上窗台，他才回过神：“你也能看见！”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我能控制它们。只要我……”

　　他为难地皱起眉头，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顺着他的视线，露琪亚看到了被他捏在指尖的圆子，无论颜色还是气味都让人不快。

　　她眨了眨紫色的大眼睛，很快有了主意。

　　“这有何难？”

　　今天是来现世过节，露琪亚特意参考流行杂志换了件纯白的羊羔绒外套。她从大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雕着粉红兔头的糖果棒，拇指一按，兔子嘴里吐出一颗糖丸。

　　露琪亚随手把糖丸塞进夏油杰嘴里——要不是她站在窗台上，还真有些够不着。

　　夏油杰下意识地咽了下去，才后知后觉地掐住自己的喉咙，紧接着他就听到自己正在变声的嗓子哑着喊出“恰比，恰比，难吃的嘣”。

　　夏油杰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就看到另一个穿着睡衣的自己一口吞了那颗诡异的圆子，然后蹦蹦跳跳地蹭到少女身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她手里那只粉红兔子，蠢爆了，又、又有点可爱。

　　噫——

　　夏油杰打了个激灵，正要质问少女。

　　突然，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那是从胃袋底下、灵魂尽头升起的一种感觉。

　　生理的饥饿会让身体虚弱，身体的虚弱又会滋生灵魂的惶恐。

　　反过来，若是灵魂变得充盈，身体也会随之一同强健，聪敏的智性会在野蛮的体魄上苏醒。

　　夏油杰从未如此清醒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体内这股古怪的能量，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外面群集而来的怪物，但仿佛已经有谁把万物的名字刻进他的骨血，让他可以准确无误地召唤刚刚被吞下的巨兽。

　　“——虹龙！”

　　五彩斑斓的纯黑之兽应声显形，长河一般的身躯将夏油宅团团围住。那些来不及刹车的小怪物们一头撞上它坚硬无比的表皮，连半点火星都擦不出来，被反弹回去，跟后面的大部队滚作一团。

　　夏油杰发出无声的嗤笑。在他的指挥下，虹龙生生凭着一身硬甲与一腔蛮力横冲直撞如入无物之境。

　　为了不干扰他，露琪亚早早在窗边坐下来，单手托腮，打量着夏油杰。高挑的黑发少年站在床上，睡衣松垮，头发散乱，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但他挥斥方遒的模样却半点不见手足无措。叫露琪亚暗暗吃惊。

　　若是有位咒术师现在此处，一定会嘲笑死神少见多怪。术式是先天的馈赠，一个术式觉醒的咒术师天然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

　　虹龙的体积不断变大，随之散发的威势也越来越盛。窗外的乌合之众不敢掠其锋芒，没多久就跑了个彻底。夏油宅再次恢复了安宁，甚至比之前还要干净。

　　夏油杰松了口气，收回虹龙。狰狞的长虫在天上大摇大摆，穿过窗户时却小心地避开露琪亚，亲昵地贴着夏油杰盘了一圈，才从他身后探出头，颇为畏惧地盯着窗边的少女。露琪亚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拇指抵上刀镡。虹龙脖子一缩，干脆散去了身形。

　　夏油杰没看明白这出眉眼官司，只是顺着虹龙的视线落到露琪亚腰间。

　　“多么美丽的刀啊。” 纯白的佩刀仿佛截下天上的一段月光，让他由衷地感慨。

　　“这样你也觉得不错吗？”

　　露琪亚一笑，突然拔刀，对着夏油杰斩下来。

　　夏油杰赶忙低头闪避，才注意到从自己胸口里蜿蜒出一条奇怪的锁链。

　　“这是什么？”

　　他立刻抬起头。锁链的另一端消失在另一个“夏油杰”体内。其人正一脸蠢爆了的表情依偎在少女身边。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想起对方可能非人的身份，夏油杰不禁又惊又怕，“不是，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啊？”

　　露琪亚歪了歪脑袋，有些苦恼地抱怨：“问题真多啊，小鬼。”

　　“小矮子少给我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

　　有人仗着身高居高临下让露琪亚深深不爽。只见她两指一并，突然喝道：“缚道之一，塞。”

　　夏油杰的两只手便像有了自由意志，自动交叉到背后，仿佛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一样，动弹不得。他想使劲挣开，反而牵连了自己的重心，整个人都半跪到床上。

　　“这又是什么？”

　　“这叫做‘鬼道’，是只有死神才会使用的咒术。” 俯视视角让露琪亚满意极了，“放心，只是让你消停一会儿。”

　　见夏油杰又要开腔，她直接打断。“听着，小鬼，现在不是你的提问时间，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她估算了下少年的身高，“你今年多大？十七？”

　　“十五！”夏油杰瞪她。

　　“营养可真好。”却见露琪亚眉头一跳，“那我起码大你十倍呀。”见夏油杰满脸难以置信，她恶劣地拍拍他的肩膀，“妈妈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凭外表随便揣测女人的年纪？”

　　“像你这样没礼貌的家伙就算杀掉也不足为奇。不过现在讲究依法办事，我就好心给你一件件说清楚吧。”

　　雪亮的刀锋停在锁链上方，将斩未斩，纤细的刀身薄薄一片，散发的锐意却似吹透灵魂的罡风。

　　“这是连接灵魂与身体的‘因果之锁’。用我手里这把‘斩魄刀’，可以轻松将它斩断。”

　　“一旦因果之锁断了，人的灵魂就无法回归身体，只能等死了。”

　　刀锋缓缓擦过锁链，灵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夏油杰咬着牙问露琪亚：“虹龙又没有肉身，为什么怕你？”

　　“灵魂皆会本能畏惧我。因为我是死神。”

　　她灵巧地倒转长刀，把刀柄虚虚盖在夏油杰前额。明明毫无杀伤力，夏油杰却比刀刃临身感到一阵更强烈的惶恐。但同时，他内心也涌起一股莫名的笃定，这把刀并不会真正伤害到自己。

　　于是他还有余裕来吐槽：“死神？那你该拿把镰刀才对。拿日本刀算怎么回事嘛。”

　　“你知道总有求我砍你的那天就行了。”

　　刀柄重重压下来，夏油杰肯定额头要留个红印了，但他仍嘴硬：“这么奇怪的要求，我还小，没那种爱好。”

　　“笨蛋，”露琪亚莫名其妙地瞥他，“这是斩魄刀的另一个作用，魂葬。”

　　刀柄笃得一声敲上额骨，露琪亚干脆地收起刀，在夏油杰敢怒不敢言的瞪视下，从兜里掏出了笔和记事本，一通写写画画，然后竖起本子，指着新鲜出炉的图示开始说明。

　　“人的身体一旦死去，灵魂就会脱离。在斩魄刀的引渡下，恶人要下地狱接受刑罚，善人则会前往尸魂界重启人生。那里和地狱不一样，是个悠闲的地方。”虽然才离开尸魂界不久，但露琪亚的笑容充满了怀恋，“如果没有死神，灵魂将会滞留人间，直到理性消退殆尽，成为只受本能驱动的‘虚’。我所在的瀞灵庭十三番队，主要负责驻留现世、引渡灵魂、以及斩杀虚。”

　　“这就是死神的工作。听明白了吗？”

　　平心而论，她的讲解的确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听是听明白啦。”夏油杰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一堆兔子头熊头海带头，“可你这都画了些啥？”如果他记得没错，她给自己吃的糖丸就长这样吧。

　　露琪亚气呼呼地合上记事本：“闭嘴，这是恰比！”

　　“哈？蠢兔子还有名字？”

　　“恰比是最受死神欢迎的义魂丸。区区人类懂什么，哼！”

　　她抓过夏油杰的胳膊一推。夏油杰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睁开眼，视角从正面仰视露琪亚变成了侧面俯视。

　　是那个“夏油杰”的位置！

　　他激动地去摸自己胸口，那里果然没有了因果之锁。

　　我回来了！

　　他兴奋地张开口，却觉得喉咙一痒，吐出一颗糖丸。

　　“义魂丸。可以强制灵魂脱离、隔绝身体感官的好东西。”露琪亚当着他的面把糖丸收走，“没了它，下次你就自己去吃那种可怕的怪物圆子吧。”

　　这话一出，夏油杰仿佛能从口腔和食道中回味出残存的余感。虽然不是亲口吞咽的虹龙，但那个颜色、那个气味，无一不在向人类的审美发出挑衅。

　　他不禁悲从中来：“这鬼东西越来越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你是说以前没有那么多吗？”

　　夏油杰一愣，“确实，”他想了想，“以前虽然能看见，但不像现在这么频繁。”

　　他问露琪亚：“那些东西就是你说的虚吗？”

　　露琪亚摇头。她看向窗外，表情严肃。白月照耀下的大城市里，没有丝毫虚的气息。

　　她再次释放出自己的灵压，之前干扰她的灵子屏障强韧依旧，她建立不起任何与尸魂界的联系。即是说，此地死去的灵魂根本无法前往尸魂界。缺少死神的引渡它们本应挤满现世，却在化虚之前已经被另一种无名之物抢先染指了。

　　那会是什么呢？

　　是方才那些浑身散发着负能量的丑陋怪物吗？

　　包括现世高得过分的灵子浓度，也是由于那层屏障的存在，使得灵魂死后散作的灵子无法回归大地、进入正常的三界循环，从而滞留此方的结果呢？

　　看起来短时间内是无法回去啦，她重重地吐出一口白气，向黑发的少年伸出手。

　　“可能要叨扰一阵。认识一下吧，朽木露琪亚，来自瀞灵庭，是个死神。”

　　少年的手很大，握上去能把少女的手整个包起来。

　　“夏油杰，能看见些奇怪的东西，除此以外，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