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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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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军中军大帐。
墨甲佩剑的将军坐在上首,雍容沉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气。
白衣的谋士站在一边,清秀的孩子气的五官,此时微微垂下眼睑,谦恭又安静。
墨甲的将军站了起来,微微欠身:“海南,牧绅一。”
现在看着面前岳峙渊渟的中年人,诸国大名都很难将面前的人和传说中的神奈川笔头(注:不好意思啊伊达政宗借你的名号后面两个字用一用)联系在一起。
“常诚,御子柴。”
次座的将军站起来拱了拱手,眉目沉厚稳重,右手戴一枚六角绿琉璃的赤金扳指,开弓用的,一看就是常年戎马的好手。
牧绅一悄悄地问身边的阿神:“他看起来老还是我看起老?”
神宗一郎压低声音回答:“他老。”
牧绅一的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神宗一郎补充:“他看起来三十五岁,您看起来才三十四。”
“爱知,诸星大。”
勇武清俊的武官站起来向周围行礼,虽然有着“爱知之星”这样响亮的名号,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个温和爽朗的青年。
“湘北,流川枫。”
秀窄丹凤的眼睛只是微微抬了抬,算是招呼。三井寿不得不在后面踢了一下他的凳脚,年少的将军才想起来要站起来躬身。
“津久武,武代。”
津久武的武代将军看起来有些奇怪,模样秀气,说话却音平调冷,气质清贵,态度却傲慢冷漠。
牧绅一略略咳了一声:“翔阳国主藤真健司因身体不适,现在翔阳大营休养当中,今日恐怕不能来参加议事了……”
“我很好,多谢关心。”
藤真笑着走进来,一身淡青色箭袖衣袍,看上去像个翩翩贵公子,只在腰带上系了一把秋水般寒气凛冽的长剑。
众人一齐站起来行礼,藤真一一回礼才落座。
“听说前不久藤真殿下遭到丰玉的夜袭,居然能够以寡敌众全身而退,实在令人佩服。”御子柴刚一坐下就迫切地说道。
“怎么能叫全身而退呢?要不是牧大殿赶得及时,恐怕我现在已经成了南烈的刀下冤魂啦。”藤真深情地望向牧绅一,牧绅一不语,只是笑笑罢了。
诸星大忿忿地说:“可恶的丰玉,手段无一不阴险卑鄙,我看我们对这种敌人根本不用讲战争道义,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爱知这次也很倒霉,那天晚上丰玉被海南的疾风营吓退,路上正好遇上爱知的斥候游骑,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个活口,搞得诸星大极其愤怒。
牧绅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诸星殿下说得有理,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确是好办法。”
藤真漂亮的眉眼突然绽出笑容,好看得几乎有些刺眼:“怎么?我们也用夜袭?那滨松关高耸入云,如铁桶般坚硬难攻,我们泼水都泼不进啊。”
三井寿在后面说道:“那不如就泼水吧。”
牧绅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神宗一郎略略吃惊地望向流川枫身后站着的人。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在说:原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御子柴手指敲击桌面,摇头晃脑地说:“水攻倒不失为一个妙计。”
诸星大很喜欢提出不同见解:“很难操作呀,有谁测过水位吗?”
藤真点点头,他事先已经把长野原的地图背得滚瓜烂熟了:“滨松关的位势的确是低于附近的伊泽河。不过要从伊泽河引水过来,可是件大工程。不见得我们带来的兵员都要去做挖工和挑夫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流川突然开口了:“可以找雇佣军。”
众人眼睛一亮。
雇佣军团现在遍地开花,是由灾民、流寇、逃兵、盗匪,以及被赦放却无法回到故乡的俘虏兵所组成的雇佣武士团。不仅有劳动力,还有战斗力。
牧绅一最后总结陈词:“这想法先压着,明日先去关下叫阵,试探南烈的意图再做决定。”
神宗一郎笑盈盈地说:“我还有想法跟大家分享。”
牧绅一以手撑额:“又来了。”
阿神问:“不知大家有没有看过荷马史诗?”
大家一起摇头。
阿神说:“啊,那就好办了。”
阿牧提醒:“注意速度,注意篇幅,注意时间。”
阿神道:“是,殿下。荷马史诗有个故事,叫做一个苹果引发的血案。里面有攻城一段,攻方是用木马计,也就是安插卧底,做无间道,进城之后从木马肚子里杀出来,让敌人出其不意!后来,木马作为一种智慧与力量的象征,受到了后世SM爱好者的普遍热爱,与蜡烛皮鞭一起被称为女王界的吉祥三宝……”
牧绅一赶紧捂住他的嘴:“STOP!越说越离谱了。”
心地纯朴的御子柴很崇拜地看着他:“可是我觉得先生说得很有道理!”
一向喜欢提意见的诸星大也破天荒没有异议:“可以作为一个后备方案!”
一直作为幕布存在的武代难得地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
藤真健司冷冰冰地看向身边的流川枫:“无间道吗?我可在上面吃了不少亏了。”
流川枫内心独白:“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藤真走到大帐,突然扭头说:“三井寿。”
三井正好走在流川枫的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抬眼,正好对上藤真的目光。
他情不自禁地望向流川,后者给了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三井只好拱手:“殿下,借一步说话。”
“那天是我一时冲动……”
三井像烫到一样打断他:“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藤真的手在发抖,他没有表情地站在那儿,三井在那双莹莹的眸子深处看到钉在灵魂深处的痛,三井挪开目光,你在伤心吗?抱歉,可是我比你更伤心咧!
“你不愿见我,为什么?可是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藤真半晌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
不,是我对不起你。
三井在心里剧痛,他七年前杀其父,七年后与其子情事一场,搂抱翩翩共赴巫山,简直荒谬!世界上找得出比三井寿更蠢的蠢材吗?
若是有,那就是藤真健司!
他此时心血如沸,五内如煎,我三井寿只不过看不透看不破而已,而你藤真,才是真正的蠢人!你令我堪堪独立万仞悬崖,你令我前无出路后无退途!
强忍下满腔苦涩,三井惊异于自己竟能这样态度冷静地说道:“藤真,我们之间的事情,是否应该等长野原这仗了结之后再说?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清清楚楚的交代。”
藤真瞧着他,幽幽地说道:“三井寿,你这人真是古怪。你就像一场梦一样,忽然有一天出现在我面前,我怕你忽然就走了,我的梦就醒了。等到这场战争完了,你会离开吗?你还是会一句话不留就离开我的吧?”
三井等瞪起眼睛怒道:“扯淡,我答应过的事情,绝对说到做到,我说过到时候给你一个交代,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藤真,我求你等一等我,好吧?等战争结束了,等流川安全回到湘北了,我会来找你,而且我不会走。”
心里苦笑,无论是绞刑还是剐刑,到时候真的是永远都走不了了。
藤真沉默地看着三井寿,没有表情,半晌:“好。”点点头,不再开口。无论如何,我还是信你。三井有一双沧桑老成的黑眼睛,可是笑容仍旧单纯,眼神干净,他哀求给他时间,藤真觉得很悲伤,他没想过有天会如此艰难去爱一个人,牵肠挂肚患得患失,可是,对方是三井寿啊,初见时不受掌控的心动,后来的执着也许只是因为年少时被谷泽寿伤害的深痛,最后变为深爱上这个叫做三井寿的人,乱世的洪流中,最大的兵荒马乱,不是血战和受伤,而是最简单也最复杂的感情。
待三井与藤真走出来时,发现流川枫还在大营门口等待。
藤真礼节性地问候道:“流川将军,在等三井么?”
流川点头道:“是。藤真殿下叫三井进去说话那么久,不知有何吩咐?不能直接对我说吗?”他此时虽十分客气,眉目间的冷峭却不比寻常。
“没什么,甚久未见,打个招呼。” 温和的声音,听不出有一丝别的情绪。转身离去。
三井寿表情尴尬,带着一丝落寞。
自从那天他说去救人回来之后就是这样的郁郁,见到流川也是努力做出一副笑脸。可那笑容实在太勉强。流川一贯沉默,但并不等于迟钝,他看他这样也很烦恼。恨不得走过去对他说别笑了你那笑容有多假我看着也很累的。
大风卷过,衰草如层层细浪,一直延伸到天边。天边云层叠阵,半轮暗红的金乌跃然云上,映得广袤一片如赤金的波涛。
三井牵马过来:“回去吧?”
流川看了看他,突然心里有了主意。他跃身上马,指着太阳回头对着三井说:“信不信,我可以跑到太阳里面去。”
三井蹙眉而笑:“胡说。”
流川不睬他,打了个响鞭,那马果然扬蹄腾跃,一股劲儿地朝着落日开始狂奔。
三井无奈,只得催马紧随他之后。
大风呼呼地脸颊,被吹得生疼,却透着别样的一种新鲜和自在的快感。
天地之间有如泼墨,天下之大,人之渺小,生生死死,何必计较。
他的性格原本是个单纯的武士,可是命运让他成为一个悲伤的守望者。
三井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大叫起来:“啊——————”
酣畅淋漓,痛快大笑。
流川回头微笑,秀窄丹凤眼睛里,有一抹灼热的光彩瞬间飞掠。
幸福是太过抽象的事,我能够如此期盼并等待着前辈的笑容,已经觉得很幸福。
天地玄黄,两匹马跃腾疾奔,并辔而驰。
宇宙洪荒,两个人吉光片羽,笑傲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