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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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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健司与河合麻里轻声细语地交谈,声音渐渐压低了下去,似乎在做什么大宗交易。
三井对他们的密谈不感兴趣,便四周环顾着。
突然他看到人群里一张熟悉的面孔。
水户洋平。
没有错。
三井略略有些吃惊地探出身,想看清楚。
这时候全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骇浪一般席卷整个斗兽场。
一个红发武士和一个高大的胖子被推搡着上场。
很显然,这才是观众们翘首企盼的重量级压轴大戏!
这天早上,樱木花道被莫名其妙地吵醒,然后有人扔进来两套钢甲。
大胖子很高兴地说:“在翔阳坐牢真好呀,还有新衣服可以穿!”
樱木觉得有点不对,但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就问一个路过的牢头:“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牢头笑道:“是,不过得先打一架,打赢了才可以出去。”
樱木一听放下心来:“小菜一碟,老子最喜欢的就是打架。”
但是等到他上了台,他发现这不是他所喜欢的打架。
有疯狂的人群在注视,在叫嚣,还得躲避嗖嗖乱飞的钱币。
更可恶的是,他的对手就是他的狱友,那个大胖子,他称呼为肉丸君。
虽然这个人有点笨,但是相处下来是个不错的朋友,狱中无聊,他们俩就一直玩石头剪子布的游戏,玩到最后大胖子输红了眼,说要把他哥拿来当赌注。
樱木不屑地问:“你哥值钱吗?”
肉丸君很骄傲地说:“他号称山王第一勇士,你说他值不值钱?”
樱木搔搔头说:“那好吧。”
结果肉丸君用他哥赢回了属于自己的小背心、小短裤和小汗衫。
樱木知道,对手密不透风的铜盔下穿的就是从他这里赢回去的小背心、小短裤和小汗衫。
他顿时兴趣索然,把手里的长矛重重地戳在地上:
“老子不干了!”
全场先是鸦雀无声,随后哗然,响起一片杀声。
买了票的观众们不能理解,角斗就是要死人的,如果还没死人,就有人宣布罢工,那未免也太不值票价了一点。
几十柄牛角铁弓对准了场上的两个人。
仲裁的武士焦急地冲台上两个人大叫:“快动手!不然两个都得死!”
樱木冷冷地看着他,眼神象两把锥子。
胖子显然在犹豫,他举起战斧,又放下了。
他在场边的牛角铁弓和红发朋友的长矛中间左右摇摆。
喧哗声更大了。
河合麻里停止了与藤真的交谈,皱着眉头站起来。
仲裁武士看见当家女主人在雅阁中站起来时,突然害怕得开始发抖。
他准备一挥手,允许放箭了。
这时一支袖箭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手臂。力道太猛一直把他钉到墙上。
这场变故只有一直盯着水户洋平的三井寿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那支袖箭从何而来。
场面大乱。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几十柄铁弓顿时失去了准头。
河合麻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场上的两个人厉声喝道:“不要让他们跑了!”
数十名重装铠甲的武士跑上台按住红发武士。
水户洋平带着他的樱木军团同时也跃上台来。
刀光剑影,混战一团。
河合麻里回头苦笑:“殿下,今天看来不是个议事的好日子,改天我们再叙。”
藤真点头:“三井,彦一,我们走。”
三井没动。
他看见地里蒸腾起了一股熟悉的细雾。渐渐弥散了整个斗兽场。
他仰头看了看天,头顶有灿烂的阳光。
是熟人来了呢。
看来你的雾之结印术终于练成了。
“三井!”
不知为何,三井的表情让藤真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语气开始严厉。
三井依旧没有动,没出声。只是黑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慢慢地垂头,这一刻,这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生冷坚硬的顽铁。
雾气牛乳一样缠上来。
“殿下,请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跟上来。”三井垂头说。
他的语气中有一丝哀求的意味,这让本来强硬的藤真一时无措。
良久,藤真说:“好,我等着你。”
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别玩得太晚回来。”
这话从一个国主口中说出来已经很怪异很可笑了,尤其是对一个臣子说。
但不知为何,在场每一个人都觉得很自然。
三井一步一步走上斗兽场。
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白雾在他所走过之处消散开来,如同精灵让道一般。
三井似笑非笑地朝中央走去,边走边说:
“好久不见了,木暮。”
温和干净的青年男子,如果不是衣袖上溅着鲜血,本来一副清心玉映的王谢子弟模样。
“好久不见,三井。”
声音却有点苦涩,丝毫听不出来故友重逢的喜悦。
三井忍不住都要自嘲地笑了。
等了七年没见你。
七年之后你为了另一个人而来。
他袖中的黑线在嘶嘶作响,蛇舞蜂鸣。
红发武士显然在混战中受了伤,三井眼神一动,长线破空而去。
“三井!”“樱木!”
在木暮和洋平两人惊惶失措的呼声中,三井的长线缠上了樱木的脖颈,把后者一直拖拉到自己脚前。
“三井,你要做什么?”
木暮的声音在颤抖。
“我要把你们都逮住,送到翔阳的大牢里面搓麻将。”
三井微微地笑着,生动活泼地做着一个恶贯满盈的大坏蛋应有的表情。
“我要把你们都灭掉。”
这句话听上去颇具威胁意味,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洋平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到现在,见惯了漂亮的人,凶恶的人,阴险的人,卑鄙的人,优雅的人,可是这个人,无疑是集大成者,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漂亮优雅与阴险卑鄙是那么地鲜明出众,简直让人过目难忘。
三井血液中的黑色因子开始发作,他看到木暮和洋平的表情,觉得效果相当好,得意洋洋地露齿而笑。
“不要这样,三井,看在我们同袍情谊上面。”木暮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
“奇怪,我们很熟吗?”三井瞪大了天真无邪的眼睛,“七年前我在信浓河里漂着的时候,你在哪里?三年前我在雇佣兵团里捱箭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找了你们那么长时间,你们在哪里?”
他虽然笑着在说话,眼睛深处忽然有一种很深的悲哀。
他没有哭,三年前雪野里他跪在铁男面前痛哭,背后是岐阜城冲天的火光,眼睛看着脚下白茫茫积雪。从那时候起他就咬紧牙关。别哭。没什么事值得哭。没有。
那些过去的故事就像是血粘起来的书页,三井不打算再次撕开。
水户洋平发话了,语气平稳:
“你敢动樱木一根汗毛,我水户洋平对天发誓,我会让你一寸一寸地死,让你生不如死。”
三井用一种动物园里欣赏熊猫的眼神看着他:“是么?我好怕怕。”
他慢慢勒紧了线,躺在地上的樱木发生模糊而疼痛的呻吟。
洋平脸色惨白。
“住手,三井,我求求你,住手吧!”木暮骇得大叫起来。
“木暮,你不能怪我,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嘛。我投靠翔阳,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饭吃。礼义廉耻是吃饱了之后的事,不吃嗟来之食的人都饿死了。我必须把你们交出去,这是我的差事。”
“我用我自己,换樱木。”木暮咬牙说。
“七年没见,你的情操还是那么高贵,你的品格还是那么高洁。”三井讥讽地笑,“我感动得都快哭了。”
木暮上前一步:“我愿意跟你去翔阳大牢,只要你现在把樱木放了。”
三井望天:“凭什么相信你?信任就是用来背叛的。我怎么知道我现在一松手,你们一帮人会不会涌上来把我做掉?”
木暮哀求道:“你相信我这一次。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回答他的是一记大大的白眼。
“你木暮,还有这个红头发,我都替藤真收下了。”
洋平本来在克制揍人的冲动,现在他在克制杀人的冲动。
三井其实也在犹豫,他虽然很擅长扮演各类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但是在距离真正坏蛋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他看着面前一群人,除了木暮,其余人的眼神都像是要把他做成火锅底料。
他忘记了,猎物就算是被叼在口里了也还会暴走的。
樱木花道就是那只暴走的猎物。
重伤的樱木突然弹起来,捏住三井寿的一只手腕,另一只拳头挥向他的脸。
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三井有两个选择。
选择一,收线,然后对方人头落地。
选择二,不动,然后被一个人打,再然后被一群人打。
刹那间三井觉得他没法收线,没法要这个人的命。至于为什么不能,他不知道。尽管他的武器已经缠绕上了对方的脖子,只要轻轻拉动一下立马就血花四溅。
有个声音在他心底轻轻地绝望地说:
不要跟他们怄气了,快放手,快放手吧。
于是他真的放手了。
先是听到喀嚓一声,那个是腕骨断裂的声音。
三井还没来得及疼,接下来的一拳让他有全部牙齿几乎飞出口腔的感觉。
三井惊恐地认识到自己彻底失去战斗力了,他悲哀地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人哪闻旧人哭。
洋平非常及时地赶过来,在木暮好心的尖叫声中没有使用任何金属器具,仅仅只是在绑匪的肚子上踢了一脚,这一脚让绑匪直接飞起来撞倒了身后的墙壁。断腕压在地上,痛到眼前金花乱放。
“我说过我会让你一寸寸死。”
洋平踩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说。
三井吐出一大口血。
形势对他非常不利,因此他非常明智地选择闭上嘴巴,不多说一个音节免得娱乐到暴怒中的水户洋平。
“你只要发誓,不再做翔阳的走狗,不再在我们面前出现,我就看在木暮的面子上,饶了你。”洋平说。
三井寿沉默着。
洋平一脚踩上他的断骨。
三井惨叫一声。
痛不欲生的他想到以前首领的那句话:
“三井寿,你这妇人之仁,迟早会害死你!”
对敌人心软,自己的下场就是花圈。
三井知道自己离花圈不远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仍然有两个选择。
选择一,低头认错,然后永远消失。
选择二,死不认错,然后被洋平等人做成火锅底料。
一般情况下,三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但是这个世界永远有出人意料的表现。所以这次三井选择沉默不语。
这个活到现在还像个孩子的人,断了一只手躺在那里,骄傲的,疲惫的,冷漠的,厌倦的表情,他过去的同伴想要杀他,他的悲哀已经烙进骨头里,就好像命中注定孤独死去的血咒。他不断试着激怒洋平,似乎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用这种方式来终结这种痛苦感和无力感。
木暮走过来说:“够了!”
洋平冷笑:“没声音了?晕过去了?”
三井一边喘气一边说:“托您的福还醒着,如果您能开恩让我昏过去的话,我可以考虑在藤真面前少打你两句小报告。”
如果不是木暮拼命拦着的话,很可能三井现在断的不止腕骨还有肋骨。
木暮说:“樱木受伤,不能拖延。这里已经被我们搞得天翻地覆了,一会儿守城军备就赶来了,如果全城戒严我们谁都跑不掉。”
三井喘着气,但并不妨碍他展现他一流的口才:“你们本来就跑不掉,藤真会……”
水户洋平终于忍无可忍了,一记巨大的耳光,血从三井半张的嘴里毫无美感地喷出来,直滴得衣襟上一片殷红。
这记耳光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井在昏迷之前想到的却是,能够昏迷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