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七章 笳雨 ...
-
夕阳已经半落在睛明池上,在流川枫站着的位置,可以看见整个岐阜城朦胧在雾气一样的夕照中,隐隐地可以听见远处高台上胡笳苍凉的悲声。
“你在干什么?”赤木刚宪,湘北暗部一番队队长问道。
“看风景。”流川说。
一丝清丽绝伦的歌声响起,飘忽如羽毛,晃晃悠悠地蔓延开来。如同种下一颗种子,迅速地落地生根,发芽长叶,继而开花。而那胡笳绵长而悠远地在歌声后低吟,就像是清风月夜,情人相送,走了很远回头,人还在斑驳树影里笑如春风。
“晴子的歌声。”流川突然说,“越来越好听了。”
赤木说:“木暮的胡笳,吹得也越来越好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赤木苦笑着说:“大战一触即发,那蠢材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流川不屑地哼了一声:“大白痴。”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只知道你回来那天,他莫名其妙跑到你的屋里发了一通火。”
“嗯,他说什么晴子为了我冒险之类的话,然后说了一句你失败的事情我一定会成功,然后就跑掉了。”
“这个白痴,难道是去翔阳了?”赤木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担忧地说。
流川却转头,遥望天际的猎鹰,不回答赤木所说的话。
翔阳。小田原城。盐砾大狱。
这里是翔阳国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樱木花道缓缓地睁开眼睛,头顶的天窗里洒落下一缕微光。
他昨天刚到小田原城,只是在藤真的宫门外转悠了两圈,就被警惕性甚高的禁尉庭武士团团围住,一言不合就开打,没打几回合,被赶来的御庭番众的人围攻,脑后挨了一记。醒来就在这个牢房里了。
事实证明一个人如果太自大,很可能会被一根头发丝绊倒。
他烦闷地晃了晃手上的铁链条,扭头问另一个人:“你进来多久啦?”
他的狱友站了起来,体型高胖得吓人。
“对不起,你是在跟俺讲话吗?俺想想看,应该有八九天了吧。”
“你犯了什么事进来的?难道跟本天才一样是打算刺杀翔阳国主吗?”
“啊不是,俺只是路过这里肚子饿,随手拿了两个包子吃,结果被包子铺老板告俺抢劫,俺真的不是故意的啊,俺的钱包在俺国主手上,可是俺国主是个路痴,他跟俺走散了,俺也找不到他……”
樱木花道听得头昏脑胀,唯一能够听明白的就是——
他一个堂堂刺客,居然跟一个抢劫包子铺的人关在一起!
实在是太不重视他太侮辱他的人格了!
樱木长啸一声,震得整个监狱嗡嗡嗡作响:
“伟大的天才总是不能够被世人所理解!”
大胖子一脸崇敬地看着他:
“你叫得比俺哥还要响,真牛!”
无聊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数自己的腿毛。
跟正在吸自己血的蚊子聊天。
这两件事情三井寿都做过了。
藤真在批阅折子,三井和彦一趴在不远处的小榻上等着召唤。
“看你没精打采的样子,一会盯着自己的腿看,一会儿对自己的胳膊喃喃自语……同样作为宠臣,你很不专业啊!”
相田彦一很不满地批评道。
他其实不满已经很久了,他有时候会从心底里冒出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殿下究竟是喜欢这个懒洋洋的家伙什么地方呢?
“三井寿。”
“啊,我在。”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没有精神嘛。”
“臣在!!!”
“至于用吼的吗?”
“……”(混蛋你不是说没精神吗?)
“看来是闷得太久了,眼睛都没有神采了。”
“……”(混蛋能不能不要凑那么近!)
“正好今天有戏看,我带你们去看戏吧。”
彦一立马蹦得三丈高:“万岁!殿下万岁!”
“哼,至于高兴成这样嘛?脑子被门夹过了。”三井无所谓地耸肩,藤真在他侧脸的一刹那看见他嘴角弯起的弧度。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心里明显开心着,嘴巴还在毒舌。
翔阳国。小田原城郊。枷字营。
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演武场场地。削尖的木栅栏从城楼上投射下来狰狞的影子。
其实这是一座斗兽场。
翔阳国是众多诸侯国中最富庶最丰饶的,风气也是最自由最开放的,从整整一条蓟门街的娼门艳景也可以窥知一二。但是,自由和开放的风气带来的仍然是乱世的残酷和生机。斗兽场是地下兴起的一种娱乐项目,最初是从丰玉国开始的,在权贵人士和大商贾大富豪的运作下,监狱里的一些战俘和重犯会被悄悄送出来,观众们就可以在斗兽场里欣赏到古罗马时代才能欣赏到的格斗技。虽然这都是非法的,但是乱世时期的法度和规章显然只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井,藤真,还有彦一这三个人都换了便装,坐在最高看台的雅阁当中。
三井寿不知道藤真是从哪里得知这个地方的,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危险一些。
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去看年轻国主的脸,希望能找出一丝半毫的波澜。
希望落空了。
藤真依旧是那副温雅如菊的贵公子模样,摇着白扇淡淡而笑。
三井心念一动:他是在等人?
台下爆发出潮水一般的欢呼声。
有人上台了。第一场角斗开始。
一个手持大斧的人率先大踏步上台。
另一个是手持长枪的佝偻老人。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整个枷字营里震耳欲聋的呼声。
三井烦躁地捂上耳朵。彦一脸色发白。藤真依旧保持那个文雅的表情,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最后那个佝偻老人倒在斧下。
台下有欢呼声,有叹息声。毕竟这场角斗实力过于悬殊,而花了重金过来看大场面的观众是不能满足的,他们不看到鲜血铺满斗兽场,就不会扔钱。
三井并不是没见过杀戮,他的手上也沾鲜血也不干净,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只想快快逃离这个地方。
他站起身想走。
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
三井吃惊地回头,却看见一个怀抱筑紫筝的女子。
是他们去海南途中,日油山茶寮中碰到的歌姬!
她咯咯笑着:“怎么,第一场不好看么?这么急着想退票?”
藤真站起来解围道:“麻里姑娘,你递信给我的时候只说有好戏可以看,没想到是这么少儿不宜的好戏啊。”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坐下来。
三井这才知道,他误以为是旅行歌姬的河合麻里,居然是这枷字营的老板娘!
实在不敢想象,这么临春嫩柳一般的姑娘,居然是斗兽场的主宰者。简直是个绝妙的讽刺。
藤真显然对河合麻里十分尊敬,语气很谦恭,态度很温和。
三井和彦一在旁边看着暗暗纳罕。
他们很快想到河合麻里能够经营这么大的一家地下枷字营,她的背景一定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到连藤真都跑出来客客气气地见她。
海南国。小谷城。
牧绅一主持召开海南国内阁领导班子小组会议。
与会人员有:大司马兼会议记录人员神宗一郎,足利大将兼信息部部长清田信长,军务总统领兼御膳房总管武藤正,骠骑大元帅兼□□部长高砂一马。
“殿下你急急忙忙召集我们开会,就是要讨论翔阳和矿主勾搭这件事吗?”
清田信长揉着惺忪的睡眼,为了不让自己的发型吓到国主,还特地加了一根绑发带。
牧绅一点头。
“我还当有什么大事呢……”清田嘟囔。
“当然是大事。我来启发一下你吧,信长兄弟,”神宗一郎说,“你知道河合麻里的身份吗?”
“经营地下斗兽场的。”
“还有呢?”
“经营铁矿的。”
“打仗用的刀剑枪械,还有战士们的盔甲盾牌,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呢?”
“铁。”
“想明白了吗?”
“不明白。”
“唉!”神重重叹了口气。
牧绅一说:“不要管他——看来藤真要有大动作。”
“没错。”
武藤正插嘴:“有消息报,长谷川一志带了部分人马到达姊妹川一带。”
“姊妹川是河合麻里所有的铁矿区,她有私人武装的雇佣军团,一般人是不可以靠近的。这次翔阳的人马能顺利进入,应该是经过授意的。”
“藤真这个动作是各非常危险的信号,他前脚跟我们称臣,后脚就拉拢矿主,北跟丰玉联盟,如果河内成了真空状态,那在我们目前财力不足的情况下就可能收了个养不熟的藩属国。”
“唉光是想想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殿下,我们这次应该给藤真糖还是鞭子呢?”
牧绅一沉吟了一会儿:“我看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众人很吃惊地看着他。
“糖是外交,鞭子是战争,但是无论外交还是战争不过都是政治的一种手段。你们想想看,藤真现在的政治位子坐不坐得稳还是未知数。数年前被灭的湘北和陵南,残存的豪族部落和藤真家族积怨甚深,藤真好不容易才把仇杀和起义控制在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这么贸然发动战争的。”
神宗一郎笑了,笑容看起来温和,却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殿下的意思是,藤真不敢发动战争,因为战争会主动找上门来?”
牧绅一说:“如果你想出门打猎,但是后院起火,你会先打猎还是先救火?”
武藤正赶紧说:“殿下英明神武。”
高砂一马不甘示弱:“殿下神机妙算。”
清田信长急了:“你们都把拍马屁的词都说完了我该说什么?”
神宗一郎说:“我本来觉得自己已经世故到快不要脸的地步了,没想到在这里我是脸皮最薄的人。”
牧绅一说:“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你是这里最不要脸的人。”
神宗一郎说:“会还没开完,今天正好借此机会,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最新研究成果。”
牧绅一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爱现啊?”
神宗一郎说:“殿下你听我讲下去吧。大家知不知道西夷有个哲人姓马名克思啊?”
清田信长举手问:“麻壳丝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神宗一郎说:“我很想现在把你煮了吃掉——克思兄有一部伟大的著作,提到一个观点,我对这个观点进行了一系列的深入研究,发现非常有用。”
大家的目光都炯炯有神,这让阿神非常开心,咳了咳继续说:
“这个哲学观点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阿牧的鼻子里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哼哼声:“So what?”
“用来分析人。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自己人。”
“怎么讲?”
“譬如藤真健司,很典型的例子,外表是个漂亮的玉石娃娃,其实是个腹黑又枭冷的家伙。”
众人点头。
“譬如我,外表很萌,其实我内心是个成熟伟岸的男人。”
众人作呕吐状。
“其实你是想说,你外表单纯,其实心理异常阴暗吧?”武藤正说。
“譬如武藤正,”神宗一郎指着他说,“外表老实巴交,其实是个滑头。”
武藤正的脸抽搐了一下。
“譬如高砂一马,外表粗犷,内心细腻。你很丑,可是你很温柔。”
高砂一马的脸抽搐了一下。
“譬如阿牧殿下,外在云淡风轻稳重亲切,内在狂乱不羁不安多疑。”
牧绅一的脸也抽搐了一下。
“那我呢那我呢?”清田信长激动地问。
“你外面是洗具,里面是杯具,合起来就是一整套杯洗具,非常罕见,应该做成标本保存在我的实验室里。”
“什么是标本?”信长问。
轮到神宗一郎脸抽搐了一下。
他赶紧咳嗽两声:“这个理论还不是很完善,我还要继续研读一位姓弗洛名伊德的大神的著作。到时候可以仔细分析一下藤真、南烈、泽北、御子柴、诸星大等等一干人的性格缺陷,咱们对症下药,一起取得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