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年冬》许棠知

6、下一年冬

　　初晨的阳光从纱窗细缝间漏了进来，地平线上多了一抹光亮。
　　晨光熹微，将男人精致的下颚线完全勾勒出来。

　　叶喃嘴角沾着水渍和脸上糊着的泪水在这漏光之下衬得亮晶晶，她像是被惊吓了的小鹿一般，睁着明亮的眼睛一时间忘了动作，睫毛扑闪，少女眼睛眨了又眨。
　　像是一时失神，裴凛的手在半空住顿了一秒，片刻后，男人伸出手臂越过叶喃的头顶，黑色的西装袖擦过少女的发顶，他从床头柜上抽出面纸，半弯着身子帮女孩儿擦去脸上的泪与水。
　　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帮人擦脸，男人下手没个轻重，叶喃吃痛地叫了声将他推开。
　　理智与思绪回归，叶喃一脸冷漠地站了起来，两人之间的状态浑然不像是刚才那般如太阳光的光丝缱绻。

　　“你来干嘛？”叶喃语气冷冷。
　　明明不久前两人才见过，那时候的关系也不如现在这样僵持，才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忽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裴凛漆黑的眸动了下，他直接挑开话题，“你需要住的地方，可以住我那。”

　　男人语气态度诚恳认真，好像——他就是在黑夜泥潭里认真地向你伸出援手。
　　曾经在神那里受到过的耻辱宛如昨天刚刚发生，让她无地自容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多年后，在她不抱着任何期待看向神的时候，又有个于莲女神直接出手将她打伤。

　　如今，裴凛出现在她的面前说要帮助她，叫她怎么相信？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事物存在既有道理，人所有的无端殷勤也肯定蕴含着目的。

　　大胡子一样想要受神侍们敬仰尊重，还是像于莲一样为了减轻刑罚？
　　所以，裴凛的目的是什么？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叶喃都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的牵扯。
　　狭小的道路被一对男女堵得严严实实，叶喃动了动身子，推开裴凛向外空阔的地方走去，她小脸冰冷，嗓音有些哑，“我还要睡觉，麻烦您离开。”

　　女孩儿的话里温度和她脸上表现的一样，生硬而疆冷。裴凛不是傻子，明白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后消失在这一空间。

　　神明走后，屋内只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一群叶喃熟悉的鬼魂们游离到她这里，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道：“您就帮帮云嬅吧。”

　　“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听了她的遭遇，连我们都心疼。”
　　“……”

　　鬼群之中，叶喃看见躲在一边悄悄抹泪的云嬅。
　　看着眼前这幅吵闹的画面，叶喃心底没由来地生出烦躁情绪。
　　她冷着脸，继续下着逐客令：“我要睡觉了，你们要是想留下就安静点。”

　　见叶喃态度严肃，女鬼们瞬间哑了声。云嬅还在哭泣，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女鬼于心不忍地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哎呀，喃喃她可能是心情不好。”

　　“她平时和大姐关系很好，但大姐最近有事不在，等大姐回来了你让大姐帮你劝劝叶喃，到时候肯定可以的……”

　　-
　　叶喃又睡了一觉，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她按掉响起的闹钟，收拾好自己后下楼到前台退房。
　　刚走出酒店的大门，叶喃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和她一起家教的男同学打来的。

　　“怎么了？”叶喃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她沿路走到公交站台前，目等着车。

　　“小辉在问你什么时候来呢？”赵北那边轻笑一声后换了个严肃的语调，“我被他磨得没办法，打电话问问你什么时候来这边？”

　　小辉是叶喃做家教带了两年多的学生，两方关系熟谂，虽然叶喃平时冷冰冰的，但她长期合作的家教课学生对她却是非常喜欢。

　　听到是小辉在打听她的状况，叶喃崩紧的弦松了点。天气冷地掉冰，她呼了口白气出来，“在等车，一小时。”

　　她现在所处的地段比较偏僻，从这儿坐公交车晃过去要四十多分钟。算算时间，一个小时内能到地方。

　　叶喃声音刚刚落下，她就听到电话那边哄小孩的语气在说：“听到了吧，你叶姐姐一会儿就来了，现在可以安心的跟我上课么？”

　　稚嫩的孩童声接道：“哥哥，我可以用你的手机跟姐姐讲两句话吗？”

　　一阵唏嘘琐碎声后，手机听筒里恢复安静，叶喃听见手机里传来怯怯的男声，“叶姐姐，我没有电话，借用了哥哥的手机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今天过生日，你晚上可以留下来陪我一起过生日吗？”

　　像是担心叶喃会拒绝一样，小朋友立马在后面跟了一句，“我也邀请了哥哥，但我实在忍不住想先告诉你了。”

　　远方公交车的汽笛声传来，远远看去，亮着红色灯的数字是叶喃正等待的，她捏着手机快速应下，“你下午数学题如果能全对，那我就留下来陪你过生日。”

　　-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下去，小辉家此刻正热闹非凡。暖黄色的灯光照下，坐在餐桌前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笑意。

　　小辉的妈妈是个漂亮温柔的女人，哪怕小辉把饮料洒到桌上，他妈妈都是一脸耐心地看着他说，“下次要拿稳一点哦。”
　　说完这话后，女人才转去拿面纸擦桌面。

　　叶喃注意到这屋里的一切，心里顿时生出一种羡慕的情绪来。
　　听姐姐说，妈妈是个非常有耐心，非常温柔的人。如果她还在的话，那她的家会不会也像是小辉家的样子。

　　正当她思绪漂浮的时候，小辉冲叶喃举起饮料杯，“叶姐姐，今天大家来给小辉过生日，小辉好开心。”

　　叶喃举起饮料杯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少女眼底的光还未散去，在黄暖的光线下衬得格外温柔。
　　她放缓语气：“祝小辉生日快乐，以后每年生日都很热闹。”

　　再之后，叶喃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小辉。
　　在这儿交谈了片刻，她便提出了要先退场的要求。

　　叶喃有个在主播的舍友，平时开播在宿舍会影响到舍友们，于是便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两室一厅。出租屋平时空着，几乎没人来住。现在寒假，舍友回家过年，正好叶喃目前有居住的需求，便开口找舍友说了这个事。

　　舍友是个好说话的人，将空出来的那间次卧给叶喃住。
　　叶喃在微信上给她转去一个月房租，舍友没说，笑着发语音来：“你要是不住的话那间房也是空着，没必要给我钱。”

　　那不行。
　　不能白拿别人的。

　　见舍友把钱退回来，叶喃揉了揉发胀的眼眶，给她发去消息：那行，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舍友：好呀。

　　得了落脚的地方，但东西却还没来得及收拾。
　　好在她之前就有想要搬出来住的想法，只需要回去提个行李箱就行。

　　同为家教老师的赵北也提到自己有事要先离开，他与叶喃一前一后离开小辉的家。
　　赵北大步追上叶喃，他抓着叶喃的胳膊，说道：“我今天开车来的，你去哪儿，我送你？”

　　小辉家里有地暖，哪怕是脱了羽绒服也觉得很温和，但到了外面，寒冷刺骨，叶喃的每一寸骨骼都泛着丝丝密密的疼。
　　被男人这么一抓，叶喃吃痛地拧着眉头，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人推开，她木着张脸，“不用了，我叫了车。”

　　赵北立刻接话，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语气：“你取消了吧，我送你。”

　　少女目光冷清地看了眼赵北，“不需要。”

　　赵北和叶喃是同校但不同级的关系，前者辅导小辉语文和英语，后者辅导小辉数学和物化科目，两人因小辉相识。
　　也许是因为学长都爱挑学妹下手的校园恶咒，赵北在知道叶喃为同校生后几次三番来骚扰她。

　　都是成年人，也没有做傻子的。
　　学长突如其来的关心无非两点，要么就是想你报班报课买卡赚你钱，要么就是看你漂亮骗你人。

　　赵北的心思路人皆知。
　　后来又有一天，叶喃在卫生间里听到别的同学提及赵北的一些感情生活，对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更是没了好感。

　　冷风吹拂，叶喃的鼻尖很快泛着红。
　　她刚转身走了两步后，右手手腕处便被人拽住，赵北笑了笑：“你就不能给点面子么？”

　　这个点儿外出的人很少，叶喃听到旁边有几道熟悉的声在耳边响着，她抬眸看去，竟看见裴凛他们一行三人。

　　男人一改早晨所见状态，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双手插兜，目光清冷。
　　那边的裴凛像是察觉到有视线在看他，男人转过身来，对上了叶喃的视线。
　　结合叶喃脸上的情绪，他猜到她这是遇到人类女子常见的困难了。裴凛黑眸沉沉地落在叶喃脸上片刻，他抬腿，向女孩儿这里走来，“你好像需要帮助。”

　　赵北的注意力被这几个不速之客转移，内心暗忖道这几个人应该是认识的。思绪转圜，不等赵北反应，叶喃趁机甩开他的手。

　　心里像是被大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气叶喃一边揉着发痛的手腕，一边瞪大眼睛看着来人为首的男人。

　　裴凛穿着风衣，像是不怕冷一样露出半截脖子在外。男人剑眉星目，视线直直地落在叶喃的脸上。

　　叶喃和他对上视线，眉心不经意间紧皱了起来。接二连三的相遇，他是在跟踪她？

　　她就不明白了，她身上到底还有什么好，犯得着这位神跟那群鬼魂一样黏着她不放么。
　　想到这里，叶喃坏情绪飙升，她语气不好，“你来这干嘛？”

　　叶喃语气不善，话里带着嫌弃与不耐，看见她对裴凛是这幅态度，叶莲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无礼的人类。

　　之前的旧仇加上新恨一起，叶莲开口：“我们来这里拜访故人。”她没多说，看向叶喃的目光透露着不喜，“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是在跟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