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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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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已定,下月初九,完婚。”
我把报信往旁边轻轻一放,躺在车内,双眼无神,像在想事,过了会回想,那片时间却只是一片茫然。
九月初九,就要与宰相千金完婚了。宰相千金,宰相千金,到底是淡宰相的大千金还是二千金来着?……
想不起来。一时,对自己无语了,却又继续悠悠然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一片惨然。
终究,忘不了他。
其实,他不知道,我爱他最久,比那姓夏侯的还要久得多。
他却终究不属于自己。到底,是自己懦弱了,在命运的分歧点上,选择了依附强大皇权,疏远了他,离开了他,最终被他所抛弃,只得个目送他远嫁载泽的下场。
却不由地一嗤笑,对着车厢内空荡的空气,对这个懦弱的自己。
他,大概从来没爱过自己吧。那双只知漫不经心的眼睛,其实从来没正视过自己吧……何来抛弃……从未相互拥有……从未……相互……
想到这,我心又犯起了疼,疼了好多年,都没习惯,还是很疼。
“禀报二皇子殿下,已到景宫前。”
心腹在帘外低声说道,我才发觉车已停下。
只用一瞬来稳了稳神,很快应声下车,眉目间只有淡静如水,一如既往。我站在了建丰炎帝的北郊行宫前。
大宫门口站了两列官员,我来前就详记了关于建丰的资料。因为建丰向来神秘难探,资料少得可怜,但是建丰当朝的几个大人物,我还是记得且认得的。
打头二人,一人是当朝宰相杜小秦,另一人是建丰名将杜明月。两人表亲,足见杜氏在建丰的声威。
我暗暗一忖,当然,建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炎帝,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见着的。该说,这次出使建丰到底能不能见着,都是个问题。
我边跟建丰一行官员寒暄,边回想关于炎帝的资料。
听说他是五十有几的中年男人。诚然,当今天下四国国君,我父皇修君乃四人之首,治世手腕非凡,北明瀛最强,都是事实。可我也清楚明白,南平京有“碧玉”三皇子撑着,东载泽……那姓夏侯的确实也不负“墨玉”美名,手段铁血却效果显见,而且铁血都阴着来,弄得载泽一片太平盛世。而这西建丰炎帝,虽然听说嗜血残忍,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难惹,却也是个治国奇才,硬生生把沙漠游牧荒地,弄得风升水起,日见富饶。
天下四国国君,没有一个不是人物。只不过这个建丰炎帝,有点太过好战了,却又确实彪悍,我这次出使,就是来通通关系,这对日后有可能爆发的战争,很有帮助。
在杜小秦的又一次举杯提议声中,我不知喝下了今天的第几杯酒。我不喜欢大中午喝醉,但是,常年的官场滚打,我就是有本事把醉话都说成官话。
把酒杯口朝下倒了倒,向杜小秦礼貌一笑,杜小秦朝我举起大拇指,直叹好酒量。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已经醉了。脸不红气不喘,紫眸淡亮地,向杜宰相道了声暂时失礼想出恭,声音还是那般温驯,连那往殿外走的步伐,也不晃不摇,没有任何迹象的醉了。这就是被父皇赞叹为官场而生的我,深谙世故,不露声色,甚至对我深爱的三弟,多年也毫不表达爱意。
我在世故面前,选择了沉默,只怕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出了殿,宫仆在前面领路。路经花园绿丛,吸了几口西建丰干燥的空气。人却还是选择不要酒醒。
我想,我是不够爱他的。任他远嫁载泽,甚至送他上殿听父皇旨意的,都是自己……
不知是不是自己大婚将至,以前只是想想他,该干啥干啥;现在却一想起,心中一片惨然。
说不够爱他,不够爱的爱,其实不是爱。但这不是爱,却又能是什么。
大家说我天资最颖,我却从他嫁走的四年前一直想到现在,却从来想不明白这些纠结得我心都疼的问题。
不由地,叹了口气。浅浅地,不露声色。
“喂!你!”
一把略带稚嫩的少年声响起。
我看过去,我自然不以为叫的是我,纯粹想看看谁这么猖狂。一看才知道,他叫的就是我。因为那对漂亮得冒火的双瞳上,倒映的不巧正是在下。
我没立即反应,眯了眯眼,习惯地,自然而然地,迅速在对现下状况作出分析。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叫我?
衣服看起来材料结实,像军装,或者是猎服,有点灰,看不出来名不名贵;样子看上去年纪正少,估摸十五六的样子;神态很是傲然,看不出一丝奴态;大人物都聚在了正殿享宴……
我认为,他应该是哪个建丰官员带来一道游玩的公子哥儿。
可身旁的宫仆只是呆呆地看着来人,没有任何表示,不下跪也不行礼……
我便又有点犹豫,那少年脸上已显出不耐烦,当机立断,我上前保险地说道:
“不知这位公子唤住在下,所为何事?”
微笑,我端出的是不傲不屈的微笑。
他只瞅了我一眼,没有接腔的意思,继续不耐烦。
“你,或者你!”
又指了指我身后的那宫仆。原来没有特定要叫我。
“拿点西瓜水来,我抓兔子都抓得累死了。”
“啊,啊……?”
那宫仆只站在原地,不知怎办。按理,他该侍候我的,而不是眼前这不明来历的人。
我转头,对着那宫仆继续微微笑。
“劳烦小哥你去取点给这位公子吧。不必担心,我在这等着便是。”
那宫仆见我这么一说,便搔着脑瓜,走开了。
于是,诺大园子,只剩我与那公子独立花丛中……他对我并不爱搭理,我却无论何时都知顾全气氛,此时才见着他怀里一只灰兔,便用这个来搭腔。
“是公子的宠物吗?挺可爱的。”
他眼睛却不愿动,只死死抓住怀里的兔子,好在至少回了话,两个字。
“宵夜。”
我无语了一瞬,微笑不撤,只把前言略作修改。
“唔,不错,挺肥大的。”怪不得那么胖,只差耳朵长了点,不然就是只小灰猪。
他这时看了我一眼,继续回头看他的“宵夜”。
“在下藏瑜,不知公子高名?”
试着打探下来历吧,看看是哪府公子也好。以后对着那个官员,也知道该如何摸脾气做事。虎父犬子嘛,盛气凌人的小子,也该有个目中无人的爹。
他却果然,不搭理我。我总觉得他只差没翻眼白给我看。
可是这样子是不值得动气的,本来嘛,就没什么利益关系。可同理,也没必要继续顺着他毛梳了,随便他吧。
我便当自己是哑巴,站在一片花丛中,跟他一起等西瓜水。
可是……估摸膳房有点远吧,我们沉默了颇是段时间,那宫仆都没回来。我其实也没真想出恭,只是……近来莫名的惆怅,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才学了李四将军常偷溜出宴那桥段。出来转转罢了。
我的酒劲好像有点上来,眉目开始不如平时那样平静非常,随意地,四处流转起来。身旁少年虽判断只有十五六,往我身边一站,却跟我齐平。
“公子……”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说,“你的‘宵夜’,在下怎么觉得……快断气了……这样放到晚上就不新鲜了……”
为了“宵夜”,那少年这才第一次对我话有反应,把怀里灰兔拿了出来,快被他搂断气的灰兔才回过魂来,空中一阵乱蹬。
公子摆明脾气不太好,起手就给灰兔两巴掌。
“宵夜,不许乱动,给我乖点,小心我饿你两顿没萝卜吃!”
我立时犯起糊涂……听他这口吻,这……到底是这就是他今晚的宵夜呢,还是这只胖得冒油的灰兔……大名“宵夜”……
或许其实是“笑叶”“肖叶”……之类……
诡异得很。我后悔酒劲上来乱搭话了,我向来不行差踏错,我只是来出使拉拢建丰,我不想惹多余的人物,我决定沉默是金。
我是沉默了,那是口,不是手。我的酒劲这会借着惆怅作用倍增了,还是怎么地,反正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伸起手来,抓住了他的,灰兔于是逃过了力道渐大的第三巴掌。
“公子,真的,现在打死了,晚上吃就不美味了。”
我决定还是把灰兔当真宵夜,这行宫虽在皇城郊外,但毕竟是重地……哪会有真那么幼稚的人随便出入……我以为……可我为什么要因一只兔子去冒犯别人呢?而且身为宵夜,终是要死的……我又悔了起来……
而少年这回是结结实实,认认真真地白了我一眼。
“谁说要吃它了?这是我宠物!你不一开始就知道的吗?!”
语气里全是对我的不屑,只是边说,边正式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放肆地打量了我一番。
而在我,也没见过十五六岁自大可以可还这么幼稚的人……于是同时不动声色地又重新认真地把他看了个遍。
我只能说。丰采俊逸,都不足以形容他这样一个人物。明明是十五岁正少年的嫩气,却又早早是英年大气浑然的霸气;明明是天生逼人傲然贵气,却又是隐隐嗜血邪魅鬼气。
我承认,我心底略略暗吃了不小一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拈量再拈量,否定却又无法不肯定。我认为,它是完全可能应该就是了。
我眼前这位少年,必是建丰炎帝的皇子之类人物。至少,也该是皇族,才能出入这景宫如此自由。
是没任何资料说过建丰有后裔。可我不管外面民间坊言怎么说,毕竟明瀛现有的一切依据都不过来源流传。我实在想不出别样人物能有那样的气质,却只是个缩头人物。
我认为,可以一试,反正横竖不亏。
便抿起嘴,眼角弯孤,轻巧地笑了笑,接了他话。试着,跟他做朋友罢。
“那是在下唐突了。我只是也喜爱小动物,既然宠着,就宠到底不是很好吗?”
声音放得更柔,想我夜纣二皇子,为了一肥胖灰兔说情着,边说我不由笑得更咧,几分真情,一尽流露。
居然没察觉眼前少年,琥珀色的美丽双瞳,同时一紧。
“别再打宵夜了,好吗?”
忍着笑走音,我把话说完了。
这时,那宫仆回来的脚步声,也由远至近。
那少年听了我话,低下眼眸,只把灰兔塞回怀里,抚了两抚,力道温柔许多。抬眼,我觉得有点骇人的琥珀双瞳,此刻居然也染上了笑意。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莫名冷了冷,觉得那双琥珀眼瞳,已是令人发瘆。头皮一阵麻,就这番半软不硬的话,不会真惹了他吧?建丰纪氏皇族,都真的,那么暴戾到不可理喻?
只听他道,眼带笑意,唇却不弯。
“我向来以为打就是爱,我一直宠得宵夜要紧呢。听你这一说,原来竟都不对。明天晚上我来找你,我们一起来探讨下如何才是正确宠宵夜的方式。”
说完少年转头就走。
“还有,阿瑜,我的高名叫盛,你可以唤我阿盛。”
阿盛……阿盛……
反反复复,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连宫仆端着西瓜水走至我身畔寻问那公子何去,也不自知。
建丰炎帝名讳,皇姓纪尊名盛。纪盛。
我忽个儿自己笑了出来,却是苦笑。
我这一宝,竟押大了,直接押到了最大宝。竟不是别人,竟是炎帝。
建丰炎帝是个不好惹的主,无论建丰多么神秘,多么消息封闭,这个,却是天下人的共识。
可是……不知为何……我有种不良预感……从他方才让人发瘆的笑中……
这个不好惹的主,莫名其妙地,我好像已经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