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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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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午夜逃离。这是观月和他的朋友们常到的一间酒吧。
他坐在吧台边,一口一口抬手喝掉杯中的清水。价格昂贵的水。
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舞台的侧后方。
那个在架子鼓后的男人,身材高挑面容沉静,一副眼镜斯文模样,目测估计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奇妙地溶入这嘈杂,又自成一方天地。
而观月注意的是他的手,细长的手指中转动着的鼓棒,鼓点干净又带有安静的压迫,偶尔在曲终时耍一下技巧。眼神却始终波澜不惊。
他为之伴奏的是观月十分不屑的一支三流乐队,他独为一隅风景。
观月知道他要找到他。他就是他在找的人。
他从未如此激动,只觉得那一个残缺的圆,终于要完整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握住杯的手却已握出了汗。
一旁的乾贞治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兼调酒师,和这个对面大学的学生算是熟人了。
记得第一次来午夜逃离,观月就被麻烦缠上了。不可理喻的老女人,非要观月去陪她,还有好几个高大男子陪护着她。
被当成牛郎自然十分生气,但当时的情形仿佛观月不答应就直接带走。既然无法逃离,反正过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观月差点就答应了。
就是这时乾出手阻止了那女人。和几个打手级男人比乾显得弱了许多,而就是这样的乾对那女人说了句“这位是我的客人”之后,观月得救了。看不见镜片后的眼睛。
此后观月就一直觉得乾必然是极为niubility的人物,尤其是那不透光的眼镜的杀伤力。像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老板,小说里往往都是大内密探武林高手之类的。
此时被观月Y过的乾正透过眼镜看着兴奋的观月。
“看上他了?”没有说是谁。
“去,老子又不搅基。”观月头也不回。
“你不要说脏话。和你的形象不符。”乾皱起眉。总感觉一开口观月就显得十分违和。
“什么形象?都是那群女人意淫出来的。喂我说那男人是谁?”仍盯着人家看。
“你说谁?”乾笑了笑。
观月用力把水杯砸到吧台上,瞪着乾:“少他妈给老子装蒜!”
“唉,你真没意思……”
“说!”
“秋山森泽。你学校的。来打暑期工的鼓手。”
“居然是大学生?哪个系的?”
“不知道。”乾推了推眼镜。
“Fuсk你丫又装!”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了?想要他?”乾低头专心擦拭着被子。
“妈的这么正的当然想啊……操……”观月感觉自己手机在震动,不理会乾“你以为把马子啊”的碎碎念,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是他非常不想见到的四个字,切原赤也。
“乖乖等着!”
乾看着突然跳起来的观月,吓了一跳:“怎么了?”
“切原那小兔崽子又给老子惹事!搞毛啊,都进局子了。”
“你赶快去吧,那小子能找的只有你了。”乾再次皱眉,似乎也很担心的样子。
“走了,钱以后给你。”那个鼓手的事情也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乾看着冲出去的观月,低下头继续擦起他的杯子。
观月刚才的眼神他当然看得很清楚,那样得激动兴奋。他知道观月和切原,一个人唱一个人吉他是从高中就走过来的。
到了大学两人遇见了同为物理系学生的星岛宁次。三人臭味相投,一个精明粗暴,一个好斗冲动,一个骄傲自负。
星岛也是因为他们学起了贝司,聪明人很快便上手起来。后面更是开始了组建乐团的计划。
他们缺一个好鼓手。秋山森泽无疑是适合的人选,只是乾贞治恐怕那人是不会点头的。
因为离切原电话里说的局子很近,观月没有打车,他选择跑过去。
跑得太急,夜里的风又太寒,奔跑在霓虹影像间的观月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刺穿。
他感到害怕。他知道切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他仍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每一次得知切原或者星岛出事的时候,都会那样害怕。就好像中学时代等待成绩出来的那些时候,明明清楚自己应该有的实力,却依旧惴惴不安。
观月急急地冲到警囗察局门口时,又生生地停了下来。整理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挂起礼貌得体的笑,观月问到了该找的那位警官。
小警囗察看起来挺年轻,穿着警服有些愣头青的感觉。
他说“警囗察同志你好”然后等到对方说请坐,马上端坐在他的对面,一副家长因为淘气小孩来找老师的情形。
“你是来找哪一位的?”看来是群体活动。
观月正襟危坐,表情肃穆:“咳……回警囗察同志的话,我叫观月初,我来找我的表弟,他叫切原赤也。”亲戚总比同学好,既然叫他来了那就得把人带回去,顺便就占了切原的便宜。
“职业?”警囗察同志看他的眼神仍是带着打量。
观月想他应该问过切原了,于是也麻利儿地报上自己:“报告警囗察同志,D大物理系研究生。”要让人民公仆相信自己是个好人。至少有个良善的社会身份。
警囗察同志扶额:“那位切原赤也呢?”
得,切原那小子又不识相:“回警囗察同志的话,他也是我的同学,D大物理系研一。”
“还是高材生嘛,不错……”警囗察同志转了下笔,把观月都给转慌了,“高材生去搞援助?真给D大丢脸啊,要是被媒体知道又是一条社会新闻。”
总算知道原因了,观月反而不怕了:“回警囗察同志的话,我表弟兼我同学兼我舍友,D大物理系研一优等生兼比我差一点的系草切原赤也,我相当了解他,洁身自好,冰清玉洁,绝不会给D大丢脸。我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天天泡在网吧,我虽然不清楚他为何会被敬爱的警囗察同志带到这里招待,但我坚决相信这是一个误会。误会是要解释清楚的,我相信英明的警囗察同志一定能搞清楚其中的误会。如果警囗察同志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有许多同学老师甚至校方的证明,切原绝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种事情如果被媒体知道,丢的绝不会是D大的脸或者切原的脸。对了,警囗察同志这么敬职敬业大半夜地还在秉公执法一定非常疲劳,要来一根吗?”观月端起一次性杯喝了一口难喝的咖啡。掏出烟盒。面不改色。
“不用了……你去看看他吧。”警囗察同志起身。观月也跟着起身了。一身黑色的长风衣还带着外面夜色的凉。
观月虽然会在朋友面前放肆地骂,但他从未生气。他在朋友以外的人面前保持礼貌而优雅的模样,却时常会把怒气藏在笑容之后。
他知道他不该动怒的。他有求于人。可他对警囗察那样说切原和他的学校感到异常得愤怒。他忍不住就说了那么多。
幸好警囗察没跟他计较。要是真扣下切原,什么理由都可以,狗屁优等生,没EQ没IQ,捅到校方那边,这硕博连读就真的是萎了。
那样的话他会抽死自己。
“咳……观月先生。”警囗察同志带着观月往走廊里间走,切原就靠墙蹲在好几排男男女女中间。不安分的小海带头十分显眼。
不意外地看见切原脸上挂了彩,似乎也只有他脸上比较好看。观月勾起嘴角,想到切原果然还是这样最顺眼。
怎么说呢……看起来有些猥琐。真真是名牌大学高材生,洁身自好冰清玉洁……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说这么夸奖他,不知要吃多少海带拳。
切原先没看见观月,只看到开门的警囗察同志。他嘴角还青着,一脸狰狞,便大声嚷嚷:“喂那个穿警服的娘娘腔,小爷我就是搞基的要不要来一起搞?小爷我正好是制服控哟~”肿着熊猫眼就抛了一个媚眼过去。
观月猛地听到此话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果然小警囗察脸色青了几分,发挥愣头青热血本色,咬着牙冲上去,也不管周围的其他人,提起切原的领子大有干一架的趋势。切原被他提着领子,眸子闪着光,伸舌在唇上舔了一圈,挑衅中带着赤裸裸的挑逗。只可惜那张猪头脸实在太喜感。
观月叹口气,小警囗察看来真是新人,且脾气和切原还真是一辙。想着帮他一把,便上前一拳挥在切原脸上,毫不客气。
切原反应过来后,发现是观月,眼神有些错愕。
“你囗他妈打鸡血了?见个人就发情?”看他没有反应,又是一拳,打在腹部上,直接把人踹翻在地上。观月力气很大,又带着怒气,加上切原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感觉胃袋都要被打萎了,趴在角落里一个劲地干呕。
其他人看着事情突然变了,也纷纷装出要劝架的样子。警囗察同志是真不能不管,伸手握住观月的肩,扳着他转向自己。
“观月先生……”这人怎么比自己还不冷静呢。
事实上观月根本没出鞘,也就没了入鞘的必要。转眼就是另一副模样。
观月挣开退后一步,鞠了一个标准的直角躬:“警囗察同志对不起,是我管教不当。他前几天刚失恋,心情不好,在外面胡乱发泄这不就被您给逮了。还请警囗察同志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他真挺无辜的。”说辞是一套一套的,也就欺负这小警囗察不会玩人。打人招呼脸,总比阴着折磨人要好。
“这次先放过你啊。”小警囗察一脸的不甘心,指了指观月,“你,过来登记一下……”
切原还痛着,白着一张脸跟在观月身后走出警局。
切原身上的T恤已经有些破了。更是经不起夜风吹。观月把自己的风衣抛给他。把自己的手插进口袋里。
“怎么回事?”风吹得观月眼角发冷。
“就那么回事呗,”切原无所谓地耸耸肩,“在网吧的时候被条子逮了。”
“呵呵,找男人419的记录刚好被看到了?”观月笑得连自己都感觉冷。
“你不是知道吗?”
“老子还不了解你?切原……赤也……”走到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前,观月倏然转身,“你老二就那么痒?要不要去医学院拿福尔马林浸泡一下?”速度很快地又是一拳打在下颌,抬腿膝盖一顶,偏一点就会断了切原的根,继续刚才没过瘾的战局。
“观月初!我囗操囗你大爷!”切原这回反应很快,扑上去格住他的胳膊,往前撞了几步胡乱出拳,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发了狠的他还是很恐怖的。
“这次是进局子?下次呢?让我给你收尸?操!”险些被架起的观月直接一个肘击打在切原后脑,最脆弱的地方,下手还是稍微控制了一下。
切原吃痛地放开,踉跄地退后几步。观月也不好过,两个人都喘着气瞪视着对方,打得红了眼。
“妈的!”观月啐了一声,转身走进便利店。切原停了几秒,也跟上了。
里面的店员是个小姑娘,显然甫看了一场好戏。猛然看见两人走进,还来不及收起恐愕的表情。
“小囗姐,一包白万,一包Kent,一盒Durex超薄……切原,你要什么?”
“唔……两包West来一个打火机就好。你给星岛买的?”切原从背后把下巴搁在观月肩上,指了指四包烟中尴尬的那一盒。
“废话,给你买的话应该是伟哥吧,我不想哪天又有个女人来找星岛负责。”
“妈的,以为禁欲小观月要开荤了。拜托,星岛用的一直是Jissbon的。小囗姐,换一包!”
观月一个侧后肘击:“老子先给你开囗苞了再说。”
“哎呀你不早说。观月君你要临幸,小爷我一定备好道具,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恶俗。小囗姐麻烦再拿两盒饭团。”
“哎呀你很高尚嘛……”
“……总共是一千六百元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多,开始能听到身边的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观月和切原不紧不慢地往他们小屋的方向走去。观月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三种品牌的烟给三个人抽,赠送的打火机,被切原纠正购买的安全套和两盒冰冷的饭团。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搞笑。
没什么话说,他们都很累了。
观月掏出钥匙打开门的瞬间,切原突然撞开他冲向厕所。观月愣了一下,笑了。
果然看到书房里星岛在打游戏,整个屋子都是暗的,只有电脑屏幕透出一点光。
观月换了拖鞋走进书房,把电脑桌上的垃圾收拾了一下,然后从塑料袋里掏出Kent和Jissbon放上,再用微波炉热了一盒饭团给他打开放在他面前。星岛头也不动的说了声谢谢。
观月说我去睡了。
星岛含糊地应了句嗯。
观月转身离开。
复式的房子三个单身学生住,其实是偏大了。就算星岛有时会和女生做囗爱,一般也是在外面开钟点房,三个人都没有带过外人来这里。
观月当初独占了主卧室,被切原念了好久,但观月又不同意和切原这个gay分享一张床。
最终还是三个人三间房。星岛睡书房的折迭床。
终于安静下来,观月躺在床上。有些困意却又睡不着。
听着浴室传来切原洗澡的水声,想起他身上还有伤,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切原算是打惯了的,自己会处理。另一盒饭团他没吃,但也热了保温,切原应该自己能找到。
突然觉得自己真有点长辈对两个小辈的感觉,观月望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
想起这个还未成形的乐队。残缺很多。仿佛一缺三一般可笑。
没有人相信,他们想把这个搞下去。是想用来混饭吃的,想搞到很大很大,无限逼近光速,质量无限放大,质子流强烈碰撞,模拟出宇宙大爆炸那一刻。
比欧洲大型强子对撞机还要牛逼。
少年人的梦想。傻缺又天真。
第二天他和切原星岛都没什么课,观月还是去了实验室看看。同室有一个中国留学来的博士生,算是帮着导师带他们,她叫戚代。一般观月几个都叫她戚。
一年下来,跟观月混得很熟了,或者该说实验室里戚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也就是观月了。
一次两个人完成了报告,就去午夜逃离坐坐。
戚说刚来D大的时候还好,都是大一新生,大家都被学长学姐叫去跑腿。又住在寝室里,和几个物理系的女孩子都玩得不错。除了有时候会想家,做事情的时候想着不要丢祖国的脸,似乎没有在异国他乡的感觉。
到了大三大四,戚代在外面租了房子,也就在观月他们房子的附近。没太多相熟的朋友,几个中国学生的聚会就是联谊,去了一两次也不想去。加之学业紧张了,发现歧视和排挤还是有的,不管面子上多少死撑。总是会领到最累最难的任务,想做事的时候也会被巧妙的回避。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教授的反应却有些微妙。
到了研一,很难找到导师,只能跟着韩国人一起去找韩籍的导师,也基本难以讨巧,如果不是把对人体危害最大的部分主动揽下来,再帮那几个写写报告。一切恐怕难以维持。
观月一口一口地喝着清水,看着戚代手中攥着的澄色液体。想对她说你喝醉了,这本不该是对我倾诉的事。
观月自问不会去倚仗什么优势去贪留学生的便宜,但也不见得多乐意去做朋友。和戚代是不知不觉间熟悉起来的,几岁的差距让观月有了些姐姐的错觉。
事实上戚代长得还算漂亮,尤其是从观月的角度看过去,侧面和自己的姐姐竟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想起实验室里架起黑框,有时还会穿起防护服的她,就觉得无限违和。何况她实在是不会打扮,连面霜都没有,更别提其他化妆品。衣服除了白衬衫牛仔裤,天冷了披件暗色风衣,就很难再见其他服饰了。可能观月三人都比她有品味一些。
观月想,以后绝对不能找物理系的女生。
想着,观月低头笑了起来。
后来戚代醉了,观月不知道她的住址,只能先把她带回家,不会想到三个人之中,第一个带人回家过夜的竟然是自己。免不了被另外两人损一顿。而戚代也由此跟切原和星岛变得熟络。自然也了解到关于观月他们搞乐团的事。
D大虽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牌学府,却绝不是属于书呆子的学校。D大也曾有过一支非常棒非常出名的乐队,他们在国内、亚洲,甚至世界上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也因此D大后来的学生乐团越来越多,消失得也越来越快。
他们叫Tides。
“为什么想走这条路?”
那时戚代坐在观月家的沙发上,手上是观月给她看的一迭手稿。
观月坐在她的侧对面,看了眼戚代被乌黑的长发遮住的侧脸,低头啜了口红茶。
“最初的时候,当然是因为Tides。”笑了笑,还瞥了一下书房里打游戏的星岛。
戚代抬起头望着观月。看到他低垂的眼,表情虔诚得看起来有些陌生。
尽管这个理由被千千万万个人说过,我是这个答案。即使很久以后这个理由已经不被人提起,我也还是这个答案。
是因为Tides。温柔的反复的潮汐。一直冲刷着过往或开心或难过的时光。
在年少时以为是最龊最低潮的日子里,幸好还有你们,从那里把我拉起。
所以也想像你们一样,用自己的力量,让那些以为过不去的夜,走不下去的旅途,不再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