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成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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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
西北城区正在捱过连日来的第六个雨夜。
雷声轰鸣，断了的电线垂到街面，居民楼铁门紧闭，几户人家还亮着昏黄的灯，主人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老实说，除了疯狂摇晃的路灯杆、抽搐的电线和倾斜而下的雨柱，很难从别的什么看出此时外面正刮着足以把人吹走的强风——街上没有人的衣角，没有树的枝叶，没有任何可以随风摇摆的东西。
所有可能孕育出植株的材料都被逐渐取代，管理者正竭尽全力把这里变成一座永恒静止的钢铁之城。
“妈的，这鬼天气。”
城区的防护墙上，阿虎披着棉衣，站在岗亭下，石头般的雨噼里啪啦撞击着头顶的金属顶罩。
这批新送来的罩衣太劣等，不怎么保暖。
阿虎打了个哆嗦，缩着脖子，在风刃中眯起眼。
“下面好像有个人。”同伴放下望远镜，搓了把脸，迷蒙的盯着那个离围墙不远的身影。
“八成是那小子。”阿虎翻了个白眼，掀起雨披盖在头上，小跑着冲出去给他开门。
“他妈的——这破衣服还敢造的更劣质点儿？老子又没变异，迟早有一天被冻死！”阿虎边跑，边骂骂咧咧的报怨。
近期能源又不够用，可这鬼天气，超人都出不去，探测队的人大半也都只能闲着。前几天连续折进去五支队伍，还都是精锐，上头怕了，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一来，亚昆城上下只好跟着节衣缩食，苦就苦了阿虎这群人，宇宙辐射不稀罕他们，没那变异的命，身体机能没强化过，连续两顿不吃就饿的心焦，温度一下降就冻的直打哆嗦。
同伴抻着脖子，看着阿虎跑开的背影，小心不让自己沾上雨水。看了一会，他紧了紧外套，努力把自己裹成球，和周遭寒冷的空气争夺热量。
“你小子又上哪去了！”阿虎把铁门推开一条缝，伸手把安喻拽进来。
“在基地耽搁了，有几只猫没有避雨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捉回来。”
安喻揪着雨披，雨水胡乱拍在透明面罩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跟着阿虎往前走。
虽然管理者们宣称雨水已经充分净化过，但安喻知道街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是怎么讲的——亚昆城的能源即将耗尽，护城光罩只能发挥出以往百分之八十的功能，这雨净化的不彻底，不能随便沾到皮肤，否则用老爷子的话说，少不了要落得个毒素日积月累，深入骨髓，最后不治身亡的下场。
冰凉的水汽从衣服缝隙里钻进来，安喻下意识把雨披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这种事，总归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
况且像安喻这样的普通人，就算想要求证，又能去哪求证呢？
阿虎在前面走着，突然想到什么，落下几步和安喻并肩，“诶，你那几只小猫，咋样了。”
“挺好的。”
安喻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看，这马上就年底了，嘿嘿……”阿虎紧张的盯着安喻，隔着手套搓了搓手。
安喻心道我都还没养上呢，哪有你的份。
“真不是我不帮忙，主城八百多万人，基地一共就六只猫。你想养猫，他也想养猫，现在又不是和平年代，哪来这么多猫？”
听他这么说，阿虎眼神瞬间黯了，肩膀塌下来，耸拉着，半晌叹了口气。
安喻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哎别急啊，猫会有的，今晚你……好好站岗？”
阿虎嘴角一抽，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赶快回家去，省的老爷子担心。”
安喻松了口气，挥手和他道别。
走出几步，回过头，这人失落的背影掩藏在雨幕里，安喻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岗亭走，心里莫名也跟着有点难受。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大多数幸存者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努力想找到哪怕一丝精神寄托，到头来却发现活着就是唯一念想。
雨下的越来越大。
安喻不敢再耽搁，按着雨披快步往C07栋走，身后阿虎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唱起歌，唱了两句又不唱了，雨声中混杂着他幽怨的叹气，“咱就没这养猫的命……”
安喻听得后背发凉，不免打了个哆嗦，一溜烟窜进C号街区，彻底消失不见。
*****
“有人吗，来开个门？翠花姐姐？”
安喻第五次把门卡插到感应器里，第五次听到电流音明显的“机械”女声声情并茂的说：
“对不起，门禁时间已过，C07公寓不支持进入。请严格遵守公寓作息时间，创造和谐的生活环境，便利你我他……”
安喻不理，一个劲儿把卡往感应器里插，警示器的红灯覆盖了门前大半块空地。
“对不起，门禁时间已过，C07公寓不支持进入。请严格遵守公寓作息时间——”
“对，说吧，”安喻靠在墙上，抬了抬下巴，“还有23遍，我都帮你数好了。”
“……”
感应器没了动静，安喻也不着急。
没过多久，门外的小喇叭突然响起来，和声细语的——这次是真AI：“请C07栋管理员履行职责，告知住户门禁规范。”
里头还是没动静，安喻有些困，换了条腿撑着，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刚打到一半，门内传出来一声怒吼，“安喻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不给你爷爷告状去！”
“真是气死老娘了——”
“请管理员注意语言文明。”
“……”
“请管理员履行职责，告知住户门禁规范。”
大门猛地被拉开，生锈的金属滑道吱嘎吱嘎一阵乱响。
吴翠花裹着颜色陈旧的大红棉袄，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你小子又出去鬼混了？这天气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哎呀，您小点声，大晚上的别吼别吼，”安喻拎起脚边的防水袋，闪身越过她往楼上走，“基地太忙了嘛，没办法，总不能放着那些牛呀鹿呀不管。”
“放屁，老娘这点声音也算大？有巡逻队那帮人大？楼上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地震来了都叫不醒……”吴翠花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两手往腰上一插。
她顿了顿，又继续批评教育：“少跟我扯些没有用的，基地员工那么多，差你这么一个？明天谁要参加成年异能检测，可不是我！”
安喻被她吼的一哆嗦，赶忙迈开长腿，一步三个台阶往上跑，边跑边说：“吴姐早睡、早睡，早睡才能变美。”
也不知吴翠花听没听到。
进了家门，安喻随手把防水袋扔在门边，脱下雨披丢到机器里消毒，转身进浴室冲澡。
托老爷子的福，安喻住的地方还不错，好歹一天有12个小时稳定供应的热水，邻居自发组织了管理队伍，日夜轮班。
打开龙头，热水挣扎了好半天才喷出来，安喻仰头迎接，冷不丁又想起吴翠花恨铁不成钢的怒吼——明天谁要参加成年异能检测，可不是我！
安喻叹了口气，抬手把湿发捋到脑后。
检测，检测，检测。
越靠近明天，关于“检测”的讨论就越多。这也正常，谁不想让自家孩子走进探测队的大门就别出来了，出人头地，各种待遇都要好不少。虽说工作确实危险，但末世嘛，又不比从前，难道他们这些普通人一天天过的就不危险了？
但自家老爷子可没说过想让他进探测队。
今天安喻从基地走的时候，老爷子还在安排暴风雨应急措施，“体恤”安喻明天要早起，这才网开一面放他回来，不然现在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折腾着把那头独苗雄鹿赶回棚子。
养长颈鹿多好啊。
长颈鹿可爱，听话，无害，更何况……
安喻摇摇头，关掉热水，胡乱擦了几把头发就上床，躺下后才发现忘记关灯。
他盖好被子，纠结几秒，决定就这么睡。
没多久，困意席卷，安喻翻了个身，模模糊糊间心想，明天去中心城区，带点什么回来好……
……
“砰砰砰砰砰砰——”
安喻猛地睁开眼，后背发出一层黏汗。
“安喻，醒醒！你儿子疯了！”
房门被敲得轰响，好在西北城区的人民早就习惯了，各种奇怪的巨响每夜都有，也许是城外巡逻队又近距离遭遇变异植物，也许是地下实验室哪号试验品又炸了，来人闹出的这点动静还不够给他们助眠。
安喻惊坐起来。
他的脸上映着巨型闪电的残光，胸口起伏不定，他做梦了，梦里恶鬼锁住他的喉咙，逼他交出两周前刚出生的长颈鹿宝宝。
“醒了没啊，你醒了没啊！安喻，喻哥！？”
房门拉开，安喻顶着一头乱发，困倦把双眼皮勾勒的深重：“……我儿子怎么了？”
“疯了，见人就咬，瞎乱折腾，水啊石头啊到处都是，人工湖那片儿都没法看了。估计是被那几声雷惊着了，师傅喊你赶快过去。”李小鱼气喘吁吁的撑着门框，催着安喻跟他走。
安喻听完心里一紧，飞快穿好衣服，拎起包就往外冲。
一口气冲下去四层楼，安喻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李小鱼，“你怎么上来的。”
“啊？哦，就那位大婶……”
“谁是大婶！？谁是大婶！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吴翠花倚在大门口，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姐姐姐，我的好姐姐。”李小鱼立刻换上笑脸，冲上去对着吴翠花就是一顿乱夸，边夸边朝安喻使眼色，示意他快跑。
安喻垫着脚，飞快从吴翠花身后闪出去，跨上李小鱼停在门口的“四手摩托”，伴随着巨大的引擎噪音，轰地窜了出去。
“鱼哥我先走一步！”
“诶，诶等等——”
安喻一骑绝尘，李小鱼被吴翠花拽着，有点欲哭无泪。
*****
“爷爷！”
安喻冲进基地，直奔人工湖。安德峰亲自坐镇，挑了五个结实的手下，拿着电/击/枪严阵以待。
“不能用电/击/枪——”安喻大惊。
安德峰白了他一眼，抽了口不知从哪淘来的劣质烟，“怎么不能用了！我这基地是就养了它一条蛇？”
“本来就是你小子偷养的，养到个头藏不住了才知道告诉我，现在出事了，还得你爷爷我来收拾烂摊子！”
安喻没他这么大嗓门，吵不过他，索性闭嘴不说话，直接越过众人走到白蛟面前。
白蛟不是蛟，是一条普通海蛇变异来的，不能被太阳直射，身躯又庞大，离了水又不能活，本来妥妥的要被列入清剿名单里，奈何安喻小时候又皮又胆大，不知死活的把白蛟藏起来养在人工湖里，瞒了安德峰整整六年，每天东拼西凑的“克扣”其他肉食动物的口粮，拿来喂这只变异蛇。
直到几年前安德峰深更半夜心血来潮去了趟人工湖巡查，才发现这么个庞然大物，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乖，到我这来。”安喻试探着伸出手，仰头看着白蛟昂起的庞大身躯。
蛇类视觉其实并不敏感，但安喻每次看着它，总有种被凝视的错觉。安喻知道，白蛟和其他蛇不一样，很聪明，或许听不懂安喻说的话，但能明白他的想法。
“安喻，你行不行，老人家年纪大了，等着回去睡觉呢！”安德峰逐渐失去耐心。
“马上！”安喻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朝白蛟摇了摇手掌，“乖，快过来，再不过来，你爹就要被骂死了。”
白蛟偏了偏脑袋，蛇信子吐了又吐，非常焦躁不安。
“来，快来。”安喻一边儿试图引起它注意，一边儿祈祷这祖宗赶快安静下来，不然待会儿真上了电/击/枪，它可有苦头吃了。
七人一蛇僵持半晌，安德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热气，安喻一个激灵，刚想再说话，白蛟终于动了。
它伏下身躯，钻进水底盘住，只露出半个脑袋，冲安喻吐了吐蛇信子。
安喻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咧嘴冲安德峰笑了下。
后者瞅了他一眼，带着五名大汉往外走，“得意个屁，天都快亮了，赶快把车给你鱼哥还回去，早上准时参加检测！”
安喻应了一句，看着安德峰走远，索性往后一躺，彻底不打算睡了。
水声轻响，清醒过来的白蛟感到害羞，默默沉下脑袋，藏到水底不想见人。
安喻没管它，枕着胳膊，盯着头顶的夜空发呆。
此时夜色渐褪，破晓将至，淡墨色的天空嵌着几颗残星，偶尔有微弱的光点闪过，那是巡逻队在贴着护城光罩滑行，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混杂这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安喻躺了一会儿，然后去隔壁饲养员宿舍洗了个澡。
热气蒸腾起来的瞬间，他闭上眼。
直到现在，他还是安德峰的孙子、C区混不吝的小霸王、临时长颈鹿饲养员、李小鱼的兄弟、吴翠花口中的浑小子、变异蛇白蛟的便宜主人……
十分钟后，他会走出这里，坐上轻轨，去往中心城区——然后一切都会改变。
只可惜，这一刻，安喻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成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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