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问》鬼推磨

62、第六十二章 克制

　　偏激，暴力，不诚实等一系列出现在过早离异且推卸责任家庭的孩子身上的负面影响在江樊身上是几乎看不见踪影的，催生的是他与之相背的温暖柔软的性格，不过那些情绪就像影子一样，可以无视，但它一直都在。
　　江樊身上表现的积极形象更像是一种强制□□的自我修复，他应该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知道人性其实并非纯善，可他还是想要去相信爱——因为他知道那是十分美好的事物。
　　赵无眠与他相对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江樊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江樊习惯了自我消化，所以鲜少向他人吐露心扉。而此时此刻他如此平静的说出那些让他反复咀嚼，以为它们已经烂在肚子里的事情时，让赵无眠体会到的并不是得到认可的喜悦，而是一种汹涌如潮的难过。
　　没有小孩子不喜欢热闹，江樊却在那个年纪被推出去好远。
　　其实如果父母情绪控制得当，真的未曾表现出一丝的不同，那即便不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糊弄住小时候的江樊的。
　　问题是这份情绪在一开始就爆发的惊天动地，炸的小江樊无处可躲。
　　而那些“为了你好”的解释，在他眼里就变成了最残酷的欺骗。

　　江樊的手指微微一动，将赵无眠的千思万续拽回到现实世界里，他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方褪的少年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其实在江樊这个年纪正是人生分界的一个重要折点，自三观发展到慢慢成熟，一些人就都已经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人，不过大部分还是处于一种迷茫阶段，站在道路正中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江樊能够这样平静的说出自己那些故事，其原因无非就是两种，一是已经自我消化过无数次，就已经觉得这种事稀疏平常，类似于伤口结痂，不断地流血再愈合，到最后就变成了一道疤，倒是不会有什么疼痛感了，但是只要再摸一摸，那凸起就还是在的。
　　二是他在说谎。
　　第二个想法在江樊开口说话时就被赵无眠一票否决了，毕竟江樊是那样的真诚，就算他再怎么遮掩，眼神和细微动作表现出的痛苦与愤怒都是骗不了人的。
　　尽管江樊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了——这或许也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一种处理方式，不让别人感到担心，他知道，没有人有义务要为他的负面情绪负责。
　　赵无眠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江樊的手也渐渐回过温度来，他忽然开口说：“我和你说这些，其实并不是希望你能够安慰我或者是同情我，其实我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感觉已经淡了不少，但说真的，在这些年里我没怎么为这些事情难受过，只是忽然想起来了，就想和你说说。”
　　“我知道。”赵无眠轻轻地说：“我知道，谢谢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
　　安慰没有用。
　　赵无眠的家庭在普通人的生活里已经能够算得上一份优秀顺手的答卷，无病无灾，父母健康，家庭美满，没有遭遇过天灾人祸。
　　他不能，他的良心也不允许他安慰江樊。
　　就像是，不能在哮喘病人面前告诉他们要努力呼吸，空气很新鲜一样。
　　那针没有扎在他身上，他不能，假装同病相怜地去喊疼。
　　这不礼貌，他不允许。
　　于是知道最后他也只能说出一句：“我知道，谢谢你。”
　　“所以该到你了。”江樊再次说道。
　　“什么？”赵无眠怔愣片刻。
　　“你的故事呢？你的手，你的伤，你的过去。”江樊残留的情绪还没有消化完整，此刻脸上还带着些疲倦感。
　　“嗯......”赵无眠看着自己的手，眯了眯眼，其实那疤已经很浅了，有时候他自己甚至都注意不到了。
　　“我以前，有一个，嗯......很喜欢的人。”他吐出一口气，突然发现等他做好一切心理准备要将这些无法挣脱的，如泥沼般的过去时，居然没有什么大喜大悲，只是觉得，都可以，无所谓。
　　“我们是大一认识的，那时候刚入学嘛，彼此不知根也不知底的，就觉得喜欢，那就爱呗。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喜欢他。白霜，彦彬，章嘉都劝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但我没有听，我觉得，这个年纪嘛，爱就爱了，大不了就好聚好散。”
　　赵无眠必须承认他无数次后悔过自己当时的没听劝，可是现在再回想，竟然无端升起一种觉得那份执着有点可笑的意味。
　　“我可能是缺爱吧，我迫切地需要他的回应，可是他就是不表现出来，我急死了，于是变本加厉的想要表现我对他的爱。可是换来的却是他的嫌恶，他离我越来越远，我很害怕。但我会还是想要继续维持这段有些病态的关系。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子突然刺向了他。”
　　“其实她是来刺我的，可能人处理情绪的方式各有不同吧。是他帮我挡下来了。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真的好难过，我恨死自己了，我想，为什么不是我呢。”
　　江樊的脑袋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甚至有些冷过劲儿了，一股寒意莫名爬上了他的后脊梁骨。
　　“他的身上就留下了一条，特别恐怖的疤。相比起来，我手上的这些都算不了什么。”赵无眠摩挲着江樊的大拇指骨——这好像是他无意间养成的习惯，如果是在江樊身边，他感到情绪的低落时就会摸摸江樊的指关节。
　　江樊注意到了，所以每次赵无眠做出这个动作时他也总是条件反射般地对他提起十二分关注。
　　江樊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神情现在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那之后我就一直处于一种极端愧疚与自我厌恶的状态里，因为那场事故真的很严重，他会在夜里满脸冷汗地捂着伤口的位置和我说他好疼。”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无眠，我好疼啊。”

　　赵无眠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天李文生的痛苦模样。他感到一阵的心慌，身体不受控地轻微发起抖来。
　　江樊及时反应过来，紧紧握住他那只手：“要是不开心就先别讲了，可以慢慢来的，别勉强。”
　　“没有，我只是......”赵无眠停顿了一会儿。
　　只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我长期处于这种消极的状态里，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神经病了，每天都提防着身边过路的那些人是不是要害他。我甚至和白霜他们断了来往——他不喜欢我对别人笑。我隔绝了自己一切的社交关系，只为了让他觉得能够好受一点。可是天不遂人愿，他还是在一大堆细小的生活琐事里找到了我的罪证，他说，我怎么可以对别人露出那么美好的表情呢。”
　　“他打你了？”江樊神色再次加深了一重。
　　“没有。”赵无眠摇摇头。
　　江樊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气还没等松完，就挺赵无眠接着说：“他找人强/奸了我。”
　　江樊瞳孔倏地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
　　“对不起，不该和你说这些的。”赵无眠意识到江樊的愤怒，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没有，没有。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对不起，还能继续往下说说吗？”
　　“四个人吧。那天阳光挺好的，那张床太小了，我被人下了药，能睁开眼时还是不能动的。只觉得自己要被撕开了，好疼。我喊不出来，但一直在说对不起，一直到那种时候，我还是觉得是自己罪有应得，是我对不起他。”
　　江樊心疼死了，他心都要碎了，赵无眠那么温暖善良的一个人，那个人，那个人是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的。
　　“那些人走后，我拽着他的衣角，和他说对不起，我求他原谅我，他却和我说他不接受这种只言片语的道歉。阳光好刺眼啊，我看见他笑了，他没怎么对我笑过，但我那时候真的很害怕，就在我反应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拽着我的手摁在了桌子上，和我玩起了尖刀游戏。”
　　“你知道这个游戏规则吗，就是......”
　　“我知道。”江樊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态，却发现怎么也压制不下去那份怒火。他用尽全身力气尽可能保持对赵无眠的平和，心里却早已将那个人粉身碎骨千万遍。
　　他那么喜欢的人，怎么到了那人那里，就能够随意糟蹋了。
　　“这些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赵无眠声音稳不住了，这句话江樊甚至有点没听清。
　　江樊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想不到这个仅比他大三年的人到底是怎么承受下来这些事情的。
　　他再也不受克制地倾身上前抱住赵无眠，比之前的每一次抱得都要用力，都要紧。
　　他想把人揉进他的身体里，从此不再受到外界的风吹雨打，寒刀霜剑。
　　赵无眠有些喘不上气，被江樊紧紧拥着，他那些情绪似乎就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头埋得好深，填满了江樊整个颈窝。
　　他好像从来都不会放声大哭，然而越是这样，情绪就越是得寸进尺。
　　江樊不应该抱他的。赵无眠想。
　　拥抱藏不住情绪，他不想让江樊看到他这样脆弱的一面。
　　他的自尊心不许他在江樊面前掉眼泪。
　　可是为什么呢，他却在江樊面前显得这样毫无防备，狼狈不堪。
　　之前只是因为他说不想学数学，这次因为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呢。
　　赵无眠想要抬起头来，却被江樊重重摁了回去。江樊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眼泪就像决堤的河，而就算这样，他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不要太过显露。
　　江樊感受着怀里人身体的抖动，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掏出来搅碎捣烂踩扁又被强行塞了回去，疼的他觉得呼吸都愈发困难。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习惯了冷处理，心却前所未有地疼。
　　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拿着钝器，一遍遍地敲，一遍遍地砸。
　　江樊拍着他的背，赵无眠的呼吸有些急促，像一只淋了水的小动物。
　　江樊眼睛漫上一层酸涩，但他还是忍了回去。
　　他偏头悄悄亲了亲赵无眠的头发，手仍在安抚他的后背。
　　只是短暂的一触即离，赵无眠在与自己情绪的对抗中甚至没有感受到。

　　江樊有些不敢问了，人在感受到疼痛后就会有意识地远离那些让自己痛苦的本源。
　　江樊又把人抱得紧了些，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了，他有些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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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表现都是我瞎编的，我不是学心理的也没查过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只是通过自己的了解写的，大家看个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