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问》鬼推磨

105、第一百零五章 故事

　　倒也说不上多难过，只是觉得有些委屈，有些不平衡。
　　孟从一开始就清楚和李文生不会有一个特别好的结局，从自身角度出发，他从不相信自己会真正地爱上什么人，他见过的人太多，漂亮话也听得太多，他们出现时总是百般真诚，离开时也总是仓皇无措。
　　最初他还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后来就不再这样想了。在这寸快节奏的土地上生活，爱什么的太珍贵了，人们只记住好看的皮囊，谁会没事去看灵魂的纯粹与否？
　　心态的变化使他不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不相信别人的真心，同时，也不相信自己。
　　可为什么他遇到李文生就会想要捡起他呢？
　　孟在半梦半醒间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李文生的时候，就觉得那双眼睛真的太过沮丧，如果说李文生通过他是为了看到谁，那么他从李文生身上应该就是看到了自己。
　　他想要抱抱那个小小的，不开心的自己，告诉他，你是最好的。
　　他也想给小小的自己买一条好吃的鱼。
　　就像是，流浪狗遇到另外一只流浪狗。
　　孟捏紧了李文生胸前的衣服，像是某种受到威胁的动物，不再是强悍的掠食者。
　　他想有个家。
　　他想有一个，不用太有钱，可以供他休息，给他一个落脚点，让他感到这里很安全的家。
　　仅此而已。
　　他心中的爱不比李文生多多少，只是寂寞。
　　那么多人，唯独李文生让他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小小的，脆弱的，连七万块都没有的自己。
　　他记得那天熊熊的烈火，烧毁了他所有的爱别离苦。
　　好想有个家啊。

　　李文生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孟的反应以及他毫无预料就袒露出来的心事都让他措手不及，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抬着玻璃行走的人，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李文生其实对那些故事没太大感触，人生在世，总要接受不同的命运与发展结果，他习惯了用理论去理解这个世界，看到的一切都是无感情无意义的数据编码，情绪只是附赠品，是代码写错的额外产物，喜悦，悲伤，愤恨等诸多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调味料。
　　他的感情在兔子死亡和小院杨柳那里已经消磨掉了三分之二，最后的三分之一用来遇见赵无眠。
　　他没有多余的再分给孟了。
　　孟是个很鲜活的人，他的冲动，疯狂以及他的偏执都能够让李文生切身体会到他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以至于他的理论系统出了错，拼命地翻阅资料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
　　孟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什么都好，总之不是爱。
　　他盖住了那只放在自己胸前的，总是很凉的手。
　　他不知道和孟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结束，或许从他没有给出答案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又或许。
　　李文生闭上了眼。
　　他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时至八月末，赵无眠和江樊最后的联系停留在了赵程雪住院的那一天，赵程雪经过孙适离去这一重大打击之后也相继病倒，昏厥只是一个简单的前兆。
　　赵无眠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只有不去看赵程雪的时候，他才能悄悄地戴一会儿，他没办法安静地读进去什么书，也没办法做什么事。
　　他好像变得很容易犯错了，给赵程雪准备餐食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忘记了放盐。
　　以前不会这样的。
　　读书也是看了就忘，根本不能完整地看完一篇故事，学习更是什么都记不住，好像一切都乱了套。
　　他看着那枚戒指，和江樊没有联系之后，他就没再点开那个聊天框。
　　他舍不得。
　　赵无眠会害怕点开江樊的聊天框就会放不下，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思念，他觉得自己的思绪都被强行分开，在强烈的思念和道德的桎梏中摇摆不定。
　　他要被撕开了。

　　赵无眠觉得有些难受，锅里的菜传来焦糊的味道，他急忙将火关掉了。
　　看着锅里有些发黑的青菜，赵无眠突然有些喘不上气，他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倒退了好几步，倚着墙面滑坐下去。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自打孙适走后，他就没再像这样哭过。
　　可是他现在真的觉得好伤心，什么都做不好了，什么都不受控制了，为什么所有事都砸下来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压了个粉身碎骨。
　　突然被迫扛起这个家，自己的性取向被掀开，赵程雪的精神和身体状态。
　　赵无眠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只是觉得很崩溃，一切都没按照应该有的方向进展。而现在，中午十二点多，他等一下还要拿着饭盒去医院。
　　泪水朦胧中他看不清戒指，里圈还刻着江樊的名字，他在这一刻真的好想江樊。
　　江樊会不会担心，会不会难过，他会不会想为什么他的眠老师突然就不理他了。
　　赵无眠似乎只能在江樊那里才能真正地放开一切，他想见一见他的朋友们，想见一见江樊。
　　他想让江樊抱住他，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紧紧地，抱住他，然后亲亲他的眼睛，告诉他，哭也没关系。
　　赵无眠这段时间虽然看起来很正常，很冷静，把所有事都处理的很好，但唯独自己这一关键点乱得不成样子，好像有什么能够摧枯拉朽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击溃他的内心，可是他太忙了，忙到没有意识到这份力量的存在。
　　爆发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锅烧糊的菜，只是一枚小小的银环。
　　赵无眠亲了亲那枚戒指。
　　杞人忧的天到底还是塌下来了。
　　江樊最后没有被接住的“我也爱你”和赵无眠一起坠入了没有尽头的黑夜里，盘旋着不肯下沉。

　　赵无眠摁着自己的眼睛缓了缓，纵使他还是难过，他还是记得医院里的赵程雪在等他，他扶着墙站起来，把锅里的东西倒掉，重新烧了一份。

　　赵无眠小心地将戒指放入盒子中，手指上还残留着戒指的痕迹。
　　他没有时间整理自己了，只能尽快赶到医院。

　　王钰打来电话：“小樊啊，你是不是要去上学啦？自己一个人可以吗？用不用舅舅陪你？”
　　江樊整理着行李，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啊，不用了，离得不是很远，坐几个小时火车就到了，倒是你们俩，忙的话注意休息，平时也要注意安全。”
　　王钰笑了起来：“行啊小樊，长大了，学会心疼爸妈了。那也行，你到的时候给我们来个消息。”
　　“嗯。”
　　“这边还有点事儿，先不说了啊。”王钰挂断了电话。
　　江樊被第一志愿录取，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值得开心的事。金融作为一个大专业，听名字就是和钱打交道，所以数学的基本功必须要扎实。
　　而江樊的数学......就凭他强拖硬拽上来的78分来看明显是有些不靠谱。不知道是该感慨该来的总会来还是该庆幸兜底把江樊这条鱼给救上岸了。

　　赵无眠已经两个多月没和他联系了，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不回。问了问陆白霜，却说：“没有啊，不是一直能打通吗？他上次还问我们你什么时候开学呢。”
　　“问我？”江樊有些疑惑：“但是他从没有给我来过电话，我给他发微信也不回。”
　　陆白霜一看，还真是。
　　她皱了皱眉：“可能是没看到吧，你也别多想，对了，你去学校有什么不懂的话记得多问问学长学姐，不用不好意思，有事就找导员。实在不行你打电话给我们，咱这好歹也是上了三年学的，总能帮着点你的。”
　　“没看到”这个理由实在够扯，陆白霜说出来就觉得心虚，就凭江樊给赵无眠打电话发微信那个频率来看，每天就算只能拿到一分钟手机说不定都能接到。
　　还有就是......为什么偏偏是江樊？她给赵无眠发的微信虽然做不到秒回，但也是有回应的，而江樊那边却没有一句话。
　　陆白霜想到一个不那么好的方向，她看了看江樊，强行笑了笑：“没什么事儿，这快开学了，他也快回来了。”
　　这也是奇怪点之一，以前赵无眠都会提前一周回到港青，而这都快九月了都没见他有什么消息，结合江樊和赵无眠问的江樊什么时候开学来看。
　　陆白霜脑袋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他这是，在故意躲着江樊吗？
　　但是理由呢？他俩也没吵过什么架，就凭江樊这性格也不应该能吵起来。
　　除非......
　　江樊问道：“白霜姐姐，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这句话打断了陆白霜的脑内大战，她想了想：“比你们晚一点，大四了嘛。”
　　江樊思索着：“所以我是有可能见不到眠老师的，对吗？”
　　陆白霜一愣：“这个啊......我也不知道，他没和我说什么时候回来。”
　　江樊有些失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才会不理我。”
　　“应该不是。”陆白霜叹了口气，说：“无眠他是很别扭，但不至于这么久都不理人，可能真的是太忙了没看到。”
　　“可是他都回你了。”江樊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他怎么能和陆白霜比？他认识赵无眠多长时间，陆白霜又认识赵无眠多长时间？
　　可是......
　　“对不起。”江樊给陆白霜道了个歉。
　　陆白霜好像并没有很注意这件事，她伸手揉了揉江樊的脑袋：“没什么事，他总会回来的。”

　　赵程雪看着窗外的白墙，她瘦了好多，眼窝凹陷进去，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眠眠啊，你是不是要开学了？”
　　赵无眠削苹果的手顿了顿，“嗯，过几天就走了。”
　　赵程雪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怨我？”
　　“怨我要求你那么多，怨我不让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赵无眠没有出声。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赵程雪闭上了眼睛：“我不想让你爸爸因为你是同性恋而挨骂，不想让你以后走的每一步路都很艰难，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而被人看不起。”
　　她声音很小，像是在对自己说：“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赵无眠放下了苹果，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你很爱爸爸呢。”他说：“因为他很好吧，他对你好，对小动物也善良，对花花草草很关爱，甚至会为了陌生人而舍命。”
　　“你很爱他吧，所以才会这么难过。”赵无眠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我也很爱他啊，我也很难过啊。”
　　赵程雪没有转过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去。
　　“你放不下爸爸，我也放不下他啊。”
　　“那样是不对的。”赵程雪说：“那样不好......”
　　“我听了你的话，和他断了联系，可是我呢？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这规矩是谁定的？为什么要活在规矩里？”赵无眠抓着裤子，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只是喜欢着一个人......为什么就会挨骂，就会被看不起......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赵无眠盖住了赵程雪的手：“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欢，很爱他......我不想和他分开......”
　　“这世界不是由想与不想而决定的。”赵程雪缓缓地说着，这好似透支了她浑身的所有力气：“眠眠，你太理想化了，你和他不能长久，也不能受到认可，外界的声音的很吵，你会被这份所谓的爱消耗的体无完肤，我确实首先是想到了你爸爸，没有想到你。”
　　“可是这份爱没有结果，你听话，和他断掉，过正常的生活，你还年轻，还有可以纠正错误的时间，就当妈妈求你了，你别想他，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
　　又来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赵无眠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我也是真的很想他。我不觉得我们的爱是错误，也不觉得我非要得到外界的认可。我只知道他是很好的人，外面太吵，他就帮我捂住耳朵，我被爱消耗，他就用爱把我填满。”
　　“我真的......舍不得。”
　　“我不想听话，我想他。”
　　“对不起......”

　　赵程雪心沉到了最底下，她这次没有选择推开赵无眠或者抬起手去打他。
　　而是很轻柔的，把那只手盖起来。
　　就像小时候孙适对他做的那样，轻轻地，盖起来。
　　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赵无眠给赵程雪请了护工，走之前赵程雪说：“我还是不太愿意。”
　　赵无眠苦笑着抱了抱这个瘦弱的女人：“妈，谢谢你。”

　　赵无眠手上的戒指终于不用避着赵程雪了。
　　他现在只想要快点赶回港青，尽管他知道有些来不及，但他总想要快一点。
　　他想要见到江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