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灰色的欲望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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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周之后，宁楚林又开始了出差——先前他一直在磨的受访人终于松口了。
在确定对方愿意见一面之后，宁楚林立刻去了办公室，对彭一华说：“我要出差，有新选题。”
宁楚林很少来办公室，尤其是很少这么风风火火地来，看来新选题对他很重要。彭一华便好奇问道：“什么选题？”
“一个女孩，童年时候看到最好的玩伴把亲弟弟推到河里，假装是弟弟失足落水，从此从一个重男轻女家庭里不受关注的姐姐，变成了独生女、掌上明珠。”
宁楚林的声音不小，办公室又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到了宁楚林这句概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彭一华沉思半晌，面色严肃：“你想采到什么程度？”
宁楚林明白彭一华的意思，便说道：“我只采这个女孩，再去他们以前那个村补充一些外围信息，不会去找推弟弟下水的姐姐，没必要毁了他们家。”
“不要对村子里的人说有推下水这件事。”彭一华叮嘱。
宁楚林点头：“我晓得，有分寸的。”
彭一华了解宁楚林的职业操守，便不再多说，正经事交代完，便开始闲聊：“这么奇葩的题，你怎么看到的？”
“这姑娘开树洞帖子，发完帖子还没多少人关注呢，就删了，我看到得早，当时顺手截了个屏当素材，原本准备观望观望事情的真实性。后来她删帖了，我就去私聊，出差之前跟你说的我在磨的受访人就是她，刚被我磨下来。”
彭一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牛逼，你这回头不报一个年度新闻奖都说不过去。”
“别捧杀我，我还没开始呢。”宁楚林笑了笑，“这次出差可能时间长点，女孩和村子这两边，估摸着都得好几天。”
彭一华点头：“没问题，能采下来就行，压力我顶着，你就采你的去。”
有这话在，宁楚林就放心了，他之前群像稿件一向是在一周内完成出差，按理来说这次都算不得一个群像，时间不该很长，但村子的情况他完全不知，如今十几年过去，如何打听到当年的小女孩的事情也未可知。她的同一批玩伴怕是都离开农村了，留下的老人对一个女童能有什么印象呢？
宁楚林心里没底。
女孩的采访比宁楚林预想中顺利一些。十几年来，女孩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她目睹的这件事，憋在心里太多年，需要一个发泄渠道，而获得她信任的宁楚林则成为了最好的树洞。
宁楚林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什么，就能得到许多信息，他只是在女孩讲述时适时打断，追问一些细节。
宁楚林与女孩聊了一天，晚上回到宾馆，把录音文件发给彭一华后，坐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整理，心情很是沉重。
自从长春啤酒屋回来之后，宁楚林很少有这样被选题影响心态的时候了，杀人固然有错，而且是骨肉相残，但错真在当时年仅八岁的女童吗？
重男轻女的家庭、挨揍成家常便饭的女童、被父母捧上天的弟弟，一个计划生育中不断被嫌弃出生的姐姐，在还不懂事的年纪做出这样的举动在情理之内。
更为让宁楚林胆寒的是，重男轻女在这个镇子上是常态。他采访的女孩家中也有个弟弟，因患有先天疾病而被父母溺爱，顽劣异常，上了中学之后乐于纠结一帮男同学来偷窥姐姐洗澡，父母也经常打她。
家庭的痛苦与目睹好友溺死弟弟的阴影缠绕着女孩，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疾病，高考落榜。与之不同的是，推弟弟下水的姐姐成为家中独女儿备受宠爱，从此人生顺风顺水。
女孩非常清楚，她再羡慕，也不能说出真相。在一个家庭中，一个孩子杀死另一个孩子，父母相当于失去两个孩子。
宁楚林甚至不准备去采访姐姐，显然，对方走出了重男轻女的阴影，他没必要旧事重提，将人拉回杀人犯的泥淖。
宁楚林在采访前试图归因，探究姐姐为什么要杀弟弟，是哪里出了错。但现在，他却赫然发现，这个故事中的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一个女童，在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的时候，就制造了死亡。
一口气憋在宁楚林心里，他实在不吐不快，犹豫再三，给齐訾铭拨了通电话。
齐訾铭接到电话的瞬间是惊讶的，他和宁楚林在没有急事的时候向来是发信息胡侃的，当下二人又没有工作上的往来，自然就没有急事，常理来讲，宁楚林是没道理给他打电话的。
“我采访采emo了。”宁楚林开门见山。
“你可是身经百战了，什么题能给你做emo啊？”
宁楚林在记者的从业道德和倾诉欲望中间纠结片刻，跟齐訾铭讲了他采访的全部情况，只是隐去了具体的身份、姓名、地点。
“我也挺服你的，上哪儿找来的这个题。”齐訾铭并没有安慰宁楚林什么，对于看待社会事件充满理性的记者而言，宁楚林不需要安慰，他和女孩一样，也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树洞来宣泄一下而已。
“刷帖子看到的。”宁楚林叹了口气，故事讲了一遍，他那口气也就吐了出去，没先前那么压抑，但电话是他打的，总不能把人用完就仍，便顺口问道，“你开新题了吗？”
“开了，我刚采访完，你就给我打电话了，无缝衔接俩语音电话。”
宁楚林笑了笑，跟齐訾铭扯天扯地胡侃了一个小时，才结束了通话。
从选题的推进角度，是顺利的，宁楚林采访完女孩就去了她们当年生活的乡镇，那里大多数人都搬走了，但还留了一些安土重迁的老人，还能记得起十几年前的事，宁楚林便以了解失足落水男童为托词，跟他们聊了几天，还原了当年的事发背景。
是有人知道失去孩子的这一家子搬去了哪里的，话里也提了一嘴，但宁楚林选择强制自己屏蔽掉这些信息，不能萌动去找这一家人的念头。
但从心理上，宁楚林一直处于压抑状态。一方面，他要是时刻控制自己，不能让萌生去找这一家子的念头；另一方面，他又要脱离开真正当事人地走入整个事件，去厘清底层逻辑。
宁楚林的采访时间比他预期的短，六天就完成了，只是他当下的状态无法完全投入稿件，就算回上海了也没用。
乡镇里的房子很便宜，宁楚林便干脆多住了两天，下午乡里转转、散散心，时不时和留守的老人们聊聊天。这种聊天很轻松，不带什么采访的引导性，得不到更多具体事实的信息，但可以让他对环境有个更具象的了解。
当宁楚林觉得自己可以投入稿件的时候，就回了上海，出差的时间有些长，彭一华也没抱怨什么，大约是从采访录音的转写文字稿中可以窥探到事件的冲击性。
倒是齐訾铭，每天晚上都给宁楚林发个消息，问问他的状况，闲扯两句。
齐訾铭最近的选题也不顺利，他报了一个时效性比较强的公共议题，赶时间的同时，也担着很大的心理压力。
俩人就是一对难兄难弟，宁楚林出差回来了，齐訾铭又出差离开了；宁楚林心态好了，齐訾铭又emo了。
这篇稿子消耗了宁楚林很大的心力，和彭一华定了稿子之后，就休息了一段时间。
正好入秋，天气没那么炎热，宁楚林便每天都在上海随意闲逛，把来上海这些年没去的地方去了个遍。
彭一华是全程跟稿子的，不能说感同身受，但也能理解宁楚林这一段时间的心理压力，也没催着他做稿子。
宁楚林休息了半个月，刚准备开始找选题，就接到了彭一华的通知：“你上次那个稿子拿奖了，你看看时间，出个差去领奖。”
“啥？”宁楚林满头雾水。
“人家主办那边发你邮箱了，但是你没回复，就又给我发了个信息，让你注意查阅邮件。”
宁楚林这才想起来，前几天手机内存满了，便删了删没什么用的app，恰好把邮箱给删了，这几天不做稿子就没开电脑，因此一直没看邮件。
“我看这次出差是在广州，正好那边有个选题，你看你有没有兴趣，可以的话就一块做了。”
宁楚林挂了电话，先翻了邮件，是他休假前写的杀死弟弟的姐姐的稿子，拿了个非虚构写作的奖项。彭一华发来的选题是关于杀猪盘的，正好联系到了广州当地一个被诈骗了上百万的女人，谈不上多有兴趣，但写一写也无妨。
“那个选题我做，你手里还有其他的受骗人吗？”
“没有，你想写群像？”彭一华皱了皱眉，“其实我觉得这个写群像还是个人没什么太大差别，他们是一个流程化的诈骗，几个故事没有多少差异，叙述就太重复了。”
“你让我查查资料，我还得想一想。”宁楚林皱着眉头，脑子中不可遏制地闪回了一些记忆，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我可能有点奇葩的想法。”
“你先想吧，不过这个不出意外还是跟你老东家合作啊。”
宁楚林哀嚎：“不会还是郭一飞吧。”
“那就得看人家那边了，不过你们上次合的不错啊，我看那个片子了，拍的听好，老搭档嘛，你们也熟。”
宁楚林沉默半天，挂了电话，要是他脑子里出格的想法能够成真，提策划的时候得被郭一飞念叨死。
作者有话说第53章 灰色的欲望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