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昃》晚因

3、第 3 章

　　风不知方向地吹了过来，摇动了头顶的叶子，橘色的光点也跟着在他们的身上徘徊着、跃动着，明晃晃教人挪不开眼。干褐色的枯叶轻飘飘地旋落，点在密西西河的水面上，接连泛起好看的涟漪。

　　奥德今年堪堪十三，却也知道什么是美的。密西西河河面映出的绿色水影是美的，教会的老师也无法混出这么自然清新的颜色；隔壁的玛琳娜是美的，她鼓起脸颊狠狠瞪他的模样也叫他心动；此时的迟意也是美的，他只是随意地靠着，殷红的嘴唇染着光影，收敛的眼尾也微微勾起，黑色的虹膜看不清繁复的花纹，却比任何都要使人好奇那被掩盖的东西。

　　“可是爱情无处不在。” 顺着迟意手指的方向，奥德下意识捂住了心口，他感觉到心脏有力地在胸腔跳动，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像天主降下的神谕。
　　迟意支着脑袋，迎着奥德恍惚的眼神，拖长了音调，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玛琳娜。”
　　奥德突然站了起来，面包从腿上滚落到那群鸽子的中间。一时间，奥德只听得见鸽子扑哧翅膀的簌簌声，和尖锐的咕咕叫声。

　　奥德扭头就走。
　　“亲爱的奥德，爱情无处不在。”

　　他们又好好地坐在长椅上了。

　　迟意把手里的小麦分成了两份，递给了奥德。
　　“奥德，你会一直喜欢玛琳娜吗？”
　　“谁知道呢！克里斯蒂小姐说，我们年纪尚小，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奥德直接把手里的小麦全部洒在了地上。

　　“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可不是这么想的。”
　　“……”奥德无措地绞着手指，“意，我真的可以和你说这些吗？”
　　“嗯？”迟意坐直了身子，挨近了奥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我不知道大人是怎么形容爱情的。教会的先生从不允许我们谈论爱情。只会将那些可以解出确定答案的卷子重重地拍在讲台上，扬起的粉尘噎住了我的喉咙，教我不得不整日紧闭双唇。”
　　“父亲也从不与我谈论母亲。他总是在我问到母亲的时候，一言不发。可是我却知道，父亲是如此思念母亲。”奥德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膝盖处的裤子，“父亲有次喝醉了，我看见他趴在飘窗边上，看向后院的鸢尾花圃，用暗哑的嗓子说：‘你叫我把爱情埋葬在坟墓里。’”。

　　奥德深吸了口气，眼睛里的绿色像极了密西西河的波光粼粼，“所以，直到我们坐在这里之前，我仍不知我那份见到玛琳娜的异样心情该如何形容，现在，我想……”

　　“这就是爱情吧。”
　　“我爱上了玛琳娜，无可救药。”

　　迟意早就收回了看向白鸽的目光，转而投向这个比他一半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手心里的麦粒也不知何时撒落了一地，那群白鸽将他们俩团团围住。
　　他没有错过奥德情绪上的变化。迟意看见奥德从最初面对事实不可置信，慌乱逃避的样子，转为不知所措吐露心声后，发觉心意目光坚定的模样。

　　迟意心里也被带起了一团火。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奥德陷入爱情的神态深深吸引了，或者换句话说，爱情这个东西已然虏获了他的理智，令他着迷，无比渴求。
　　他从奥德的眼角找到了爱情的诠释。他想，这就是他留下来的意义，信里说的果然没错，一切的等待和寻觅都被赋予了价值。

　　“意，我知道我犯下了不可救赎的罪。主会降下责罚！因为我触碰了罪恶。”奥德松开了紧紧抓住裤子的双手，低头捂住了脑袋，他哽咽道：“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改变我对玛琳娜的感情。”
　　迟意走到了奥德的面前，蹲了下来，他握住了奥德的肩膀，用了点劲。

　　“爱是一件温柔的东西，要是你拖着它一起沉下去，那未免太为难它了。”迟意轻蔑一笑，“谁能定义爱情？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剥夺我们自由恋爱的权力。就算是上帝祂老人家也不可以！这是个绝不容置喙的事实。一旦信从了他们的观点，我们便是在爱他们所爱的人。”
　　“爱就是爱，无所谓早，无所谓晚。”
　　奥德的手失力一般松开了，眼里的震惊明晃晃地透了出来，一副可怜弱势的样子。

　　迟意放松语气：“小奥德，我今天二十一了，你父亲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和你的母亲相爱两年了。可我至今从未爱上过任何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我会爱上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去过很多个城市，见识过很多人的爱情。”
　　“它们明码标价，就像辛普森太太面包房货架上的那些精致的甜点一样。”
　　“一年四季都在不停更换着款式，试图通过不断地‘尝试’来寻找合适的恋人。”

　　迟意顿了顿，他想到了那封信。

　　“可是，爱情没法尝试，也不该有‘合适’这个我们附加的限定。”
　　“你想过你和玛琳娜是不是‘合适’这个问题吗？”

　　奥德摇摇头：“从来没有。我满眼都是她，灵魂飘荡，这些问题挤不进我的脑袋。
　　“我满脑子想着怎么让她多看我一眼”奥德有点脸红，飞快地撇了迟意一眼就挪开了，他感到困惑，迟意总是能营造一种令人放松的气氛，让他不假思索就吐出真言，他怎么可以倘然地说出这么不害臊的话。

　　“真令人羡慕啊！”迟意自己也不觉莞尔一笑，“你比我更早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整整八年啊。”
　　迟意假装出一副嫉妒极了的样子，用恶狠狠的语气说：“这可是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身在不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奥德被迟意咬牙切齿的样子逗乐了，明明是个顶温柔的人，却总是用其他东西来盖住这股从骨子里酝酿出来的温情，矛盾又张扬。

　　古德尔小镇处在密西西森林群的中心地带，空气潮湿，时常下雨，眼见着日头被遮得彻底，迟意他们快速止住了话题，赶往家里。
　　可是，这雨实在是来势汹汹，眼见着只有最后十几米就到家了，倾泻而下的雨水直接把迟意和奥德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迟意心里属实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站在屋门前，也没急着开门，抹了把脸，把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捋到脑后，正卷起衣角准备拧巴拧巴，身前的门忽然打开了。

　　“迟意？”
　　迟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有人可以把他的名字念得这么标准得了。平日小镇里的人都只单叫他一个“意”字，为什么没人用“迟”字？自然是因为发音拗口。他也不愿另起一个名字，毕竟每到一个地方就起一个名字，那实在是太过麻烦了。迟意不喜欢麻烦的事。

　　迟意又抹了把脸，费力睁开因为雨水刺激而泛红胀痛得眼睛，去瞧对面的人。

　　“妖孽”，这是迟意的对周晚的第一印象。
　　黑色细边的椭圆框架眼镜本该是件平添书生气的物什，可架在周晚的眉眼间，活生生汪出一股斯文败类的意味在里头。那双桃花眼可谓神来之笔，配上标志性的东方剑眉，垂眸妩媚抬眼儒雅。

　　雨下得更欢了，他们的眼神汇在了一处，雾气朦朦，有些难辨神色。

　　周晚率先移开了目光，投到了迟意还攥着衣角的手上，他看见了一截细腰，明晃晃地白。他垂下眼眸，侧身让出位置，把门敞得更开，声音温润：“湿着身子容易着凉，进来再说。”

　　迟意推着奥德进去了，周晚在后头替他们带上了门，只听见极轻的一声“啪嗒”，淅沥的雨声被隔在了门外。迟意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只猜是淋雨受凉的缘故。

　　屋里头已经燃起了壁炉，空气中有股好闻的松香味。奥德赶去了浴室。

　　一楼大厅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迟意扯了扯被雨沁湿的衣服，湿热粘腻倒是可以忍受。尴尬的是，白色短袖紧紧贴裹在他的身上，显出因为受凉刺激的前胸，隐隐洇现出底下的肉色。

　　迟意转过身子，刚好对上周晚的眼睛。他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又合上了。

　　周晚了然，主动迈了几步，靠近了迟意。
　　“周晚，晚来的晚。”
　　“迟意，情意的意”

　　周晚伸出的手，白而修长，骨节分明，握手的力道温和有力。迟意抽回了手，背在了身后。

　　周晚递过来一块毛巾，指指自己的头发，“先擦擦”。
　　“谢谢！”迟意急忙道谢，心里歉意，懊恼自己太过失礼。

　　“我上楼换身衣服，先失陪了”
　　“不急”周晚笑笑，“身体要紧，热水驱寒。直接泡个温水澡吧，我去那边厨房帮帮姑母。”

　　迟意点头，“那，等会见”。
　　“等会见。”

　　迟意丝毫不觉自己的耳朵已然泛起了红晕，在壁炉的暖色火光映衬下不易察觉，可走出了这小小的一块区域，被皮肤的白衬得殷红。
　　周晚一眼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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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个小可爱收藏了我的文！（撸起袖子！码字！）
周晚：提前上场，在下有礼了！
迟意：......(脸红)
注：“爱是一件温柔的东西，要是你拖着它一起沉下去，那未免太为难它了。”出自朱生豪译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