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似》夏雨婷

105、眯着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白日远逝，暮色深幽，最后一缕晚霞被沉沉夜色吞没，一轮盈然皓月在轻飘如纱的云翳的簇拥下悄然升起，皎洁寒凛的白光挥散开来，给喜气盈盈的李公馆笼上一层轻纱，连着狂放肆意的风也多几分酣醉的意味。

　　女佣将温玉容送进房间后便退下了，她心跳得厉害，嘴唇有时抖颇起来，双手拧巴着红帕子，焦灼不安。

　　她听见外头似有人在开门，然而没两下却又关了，也不晓得是哪个走错门的丫鬟佣人。

　　红盖头遮住了脸，她见屋内的一切都带着点红色的恍惚，嫣红的蜡烛的火苗一下一下颤抖着，像极了她现在的心境。

　　新婚之夜，李汉深始终未来，她就这样一直眼巴巴坐到天明。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

　　下人是惯会看眼色行事的，厨房里的人最势力，听说新来的姨太太不得宠，顶要急的事也会赶到最后头。寒冬腊月天，冷水冷饭都不是啥新鲜事。

　　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新娘子，愣是被支碧云整成了李公馆的丫鬟佣人。

　　温玉容才来的时候不怎么开口，日子久了，亦会争辩几句，却是越争辩，支碧云罚得越厉害。有时是罚跪，有时也罚她不许吃饭。

　　有次何安华来李公馆取东西，见到门外跪得瑟瑟发抖的温玉容，现下正是数九严冬，她身上却只着单薄的雪青印度绸旗衫，脸庞白得吓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他唉了口气，对这个亲自送入李公馆的女人顿生愧疚，便向丫鬟打听二姨太缘何跪在门外。

　　丫鬟也不瞒他，说是今个早上太太发现厅里的青花翠瓶碎了，硬说是温玉容砸烂的，反正不是她砸的也是她砸的。温玉容气不过争辩了几句，支碧云火起来就拿鸡毛掸子胡胡地抽她。完了带着少爷去南城大戏院听戏，她不回来，温玉容就得一直这么跪着。

　　何安华听得愤慨难当，领了她就去军部，也不管李汉深做何想法，大说一通扔下人就走，留了温玉容与李汉深两人独处一室。

　　房间里火炉烧得正旺，火光映得温玉容小脸通红，像一朵初初开放的粉红玫瑰。李汉深偶尔从公函中抬头向她看一眼，不觉心中一动。到底是自己的女人，也就光明正大地使唤起来：“去外头拿茶给我！”

　　温玉容总觉得他眼神很奇怪，不由得心里突突直跳。刚出门口警务员已经端了热茶上来，她微笑地道了谢，转身走进屋内。

　　她捧了茶搁在他身旁，李汉深隐隐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当即捉住她的手，这一吓，倒把茶水泼了满桌都是。

　　温玉容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后背抵在了微凉的墙壁。刚要往门口跑，一只胳膊“咚”地一声撑在墙上，挡住了去路。

　　李汉深瞧她吓成这样，气咻咻地笑：“干吗看见我就跑？”

　　温玉容没作声，他整个身子都覆上来，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鼻尖轻触着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带着暧昧一点一点升温，她右手在身后挠着墙，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下巴被人抬起，唇被两片凉薄的唇堵上，他的吻疯狂而带着掠夺意味，一路向下，又从她的脖子返回嫣红的唇，大手托起她的身体加深了这个疯狂的吻，她被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彼此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特别清晰暧昧。

　　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温玉容当晚留在了军长休息室。

　　次日，支碧云听到消息“杀”到军部，跟李汉深大吵大闹，也不知俩人最后说了什么，还是让支碧云将人领了回去。

　　不过这之后再也没为难她，日子算是平静了一阵。

　　凤岗大捷，李汉深底下的27师以一敌百，将敌人打得落荒而逃，27师师长常承义亦被平城军事委员会授予少将军衔，荣膺一等功，人送外号：驼背将军。

　　虽说常承义模样长得不咋地，却是出了名的“能打仗，会打仗”的神枪手。年纪轻轻就威名赫赫，前途不可限量。

　　平城政府想调他过去驻守一方，李汉深当然不乐意了，这不明摆着要与自己平起平坐么？再说，失去一个这么能干的手下，他以后还怎么建功立业？思来想去，决定用联姻的方式将常承义拴在自己身边，继续为他卖命。

　　支碧云有个侄女，正值婚配年纪，李汉深寻了个借口，让他来李公馆一趟。常承义终年在外，李公馆还是头回来，一瞅里头丫鬟婆子一堆，跟平素的军营很不一样，在大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支的侄女见他大老粗一个，还是个驼背，脸立马拉下来，死活不愿嫁。支碧云好说歹说也未能劝动她。

　　等了许久未见人影，常承义心头了然。看这阵势，怕是姑娘不肯，也就不愿意久留，起身要走。碰巧遇到温玉容来换茶，只这一瞬，就爱上了这个彬彬有礼的“丫鬟”。

　　之后便经常借故来李公馆做客，支碧云以为他看上了自己的侄女，立刻去李汉深面前邀功。

　　李汉深见时机成熟，便和盘道出自己的想法，常承义却以姑娘不乐意为由给拒绝了。这可把李汉深给整蒙圈了，只得回家质问支碧云到底怎么回事。

　　佣人婆子告诉支碧云，近日常将军总来李公馆找二姨太，两人有说有笑，怕是早就红杏出墙了。

　　支碧云一听那还了得，先前有火没处撒，这下可逮住机会了。趁着常承义又来李公馆见温玉容之际，当下就将二人绑到了军部。

　　也不知怎的，李汉深居然问也不问就将二人以私通罪关了起来。不仅卸了常承义的军职，还将他打得不成人样。

　　李汉深又恨又怕，担心27师找他要人，引起内讧就麻烦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弄成了聋子与哑巴。

　　温玉容的日子亦不好过，在牢里发现自己怀孕了。本以为李汉深就算不爱自己，总会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谁知他根本不在乎。

　　温玉容在李公馆受尽折磨，支碧云成天变着法子使唤她。严冬里，泡在冷水里剥莲子、洗衣裳，一双白嫩的手长满冻疮；大热天，挺着大肚子在太阳底下拔草整苗圃……几个月过去，温玉容早产生下一名女婴——芊芊。芊芊在母体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生下之后又瘦又弱，还时常生病。

　　她除了啼哭，毫无办法。李汉深看着心烦，让管家将母女送去了医院。

　　支碧云气得大骂，说不过是个野种，老爷居然还当宝贝对待。于是心生一计，与医生合谋，偷偷增加了药水用量，导致孩子成了一个痴傻儿，李汉深一怒之下，将母女二人扫地出门。

　　温玉容伤心欲绝，抱着尚未满月的芊芊离开了李公馆，投奔远在锦城的父亲，却得知父亲已经变卖家产，去往国外。她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儿的深潭一样万念俱灰，寻死之际，被满身伤痕的常承义救下，二人悲从中来，躲进了荒芜人烟的溪北村避祸，从此再不问世事。

　　何安华对这段“丑闻”不置可否，一直为二人说情，奈何李汉深闭口不谈，二人又似人间蒸发、下落不明。温玉容这位美丽端庄的二姨太至此再无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