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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冬日暖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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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惊奇:“不是算出来的?”
书生得意道:“笑儿,你可还记得那位胡爷让我测字的时候怎么说?”
“他说让你测测一个人,是否还在人世间。公子,他只说了这个,你怎么就知道他让你测的是他女儿,还是走失了?”小童奇怪。
书生卖关子道:“我可并不知道,这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小童更加奇怪,“他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到?”
书生嘿嘿地得意地笑,卖够了关子才道:“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
“笑儿,你有没有注意那位胡爷的面色,他面色悲戚担忧,问的这个人定然是亲人,担忧中又有怜爱后悔,自然是小辈,而且多半是至亲。看他憔悴的形貌,这人出事至少也在旬月之间了,我将这四点一说,他可不就立刻跟我说怎么出事,和出事后的情况了吗。”
“他说那孩子自从跟他怄气出门后,就再也找不着了,亲戚家也没有,常去的地方也没有,寺院、庙宇,连拐子、人伢子,还有花楼他都托人找关系捋遍了——”
“你想想,亲戚家、寺院、庙宇、花楼,这会是找走失的男娃子会去的地方吗?男娃子丢了找不着,一般人只会想着绑架、勒赎,甚至被害了吧?所以,这位胡爷要测的什么人,为的什么事就呼之欲出了。”
小童更加更加崇拜:“公子你真太聪明了!那你怎么又知道那姑娘就藏在自己家呢?”
书生洋洋得意道:“这也只是照常例推想罢了。你想,那位胡爷说他把能走的路子都走遍了,这样再找下去也找不着什么结果,可是却明显还打算继续找下去。而且你听那位爷要我测字时的语气,我要敢说他要测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能立马掀了咱们的摊子,再者以他当时的精神,就算我确切知道他找的人已经死了也是不会说的,一说他非支持不住不可——况且咱们来京城这么多天了,也没听说哪儿发现死人,所以那姑娘应该没事,所以我才建议他往近处找的,更况且我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他就算找不着,也没理由来找咱们麻烦。没想到竟然还找着了,合该咱们发财啊!”说完忍不住又嘿嘿奸笑。
小童惊呼:“原来竟是这样!……”
张口正要再说别的,他们身后竟也嘿嘿传来两声冷笑,道:“原来竟是这样!也合该兄弟我发财啊!”
书生和小童一齐回头,这才发现自己为了抄近路,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而身后跟着一个身高八尺面色狰狞的大汉,正双手环抱站在他们什么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这大汉就是先前站在离书生不远处的墙根下晒太阳的闲汉,本来早起了歹心,但是被皇上公主微服经过这个大意外吓的把念头缩回去了,散集的时候更是被书生和中年男子表演的一幕“神算子”惊的甚是敬畏,不料回家和书生走一路,书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却抖开了这个包袱,让他神秘敬畏感顿去,他顿时手痒忍不住了。
大汉见书生回头,低头对他咧嘴一笑——他足足比书生高一个头——一拳击在书生扛着的破桌凳上,桌凳本来已有点散架,一声巨响,散成了片片木材。
书生趔趄一下,惊的目瞪口呆,大汉伸手,提小鸡一样把他提到半空中,问道:“你这么机灵,有没有算到今天会遇到打劫的?”不等他回答,嗤一声将他老棉袄撕成了两半,抖一抖,他藏在袄里的钞票铜钱就轻飘飘骨碌碌落了一地。
大汉两眼放光,随手将他和棉袄扔开,蹲下去捡,小童本来扛着幌子和一个凳子瞪大眼睛也惊的呆了,见主人摔落在地,终于回过神来,惊呼道:“公子!”又见他要抢去那好几张花花绿绿的大面额钞票和铜钱,那是好多天饱饭和新呱呱的衣裳,顿时什么都忘了,将肩上扛的竹竿破幌子和另一把凳子一扔,冲上前就要去抢,叫道:“这是我们的钱!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打劫——!……”
这里虽然僻静,但离人来人往的大街并不远,大汉害怕有人听到,也有些慌,一臂将他挥开,道:“滚开!”他天生异力,小童一下子跌出老远,落在一个不浅泥水坑里,半天爬不起来,单薄的棉衣当即被泥水浸透了。书生惊叫道:“笑儿!”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小童身边去拉他。
大汉急忙将钱都塞进自己怀里,往巷子另一头跑去。那头有两三个人恰好走进了这条巷子,当头一个人的披风下的怀里里探出来个小女孩来,惊喜地道:“呀,真的有人打劫!”
恰好这时大汉正跑到他们身边经过,小女孩伸手向大汉抓去。
大汉反手要去拧她的手腕,喝道:“少管闲事!”走在后面的一个人忽然闪身抢前,闪电般扣住大汉手腕一拧,脚下一绊,竟然死死将他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小女孩向他拌了个鬼脸,又向被他抢了的可怜人看去,却惊呼道:“是他们呀!”
书生这时从泥水里拉出来,替他脱下湿淋淋的外衣把自己已经被撕成两片的老棉袄往他身上裹,闻言也惊呆地朝几人看去,打头的一个青年男子一袭淡墨披风,身姿挺秀如玄鹤,怀里的小女孩头戴兔头帽玉雪可爱,竟赫然是中午时分从城墙根下经过,被认为是皇上和公主,半个集市的人都轰动了追过去找却都没有再找着的那一对父女!
男子领着从人缓步上前,走到近处小女孩看清他的状况,同情地捂住了小嘴,道:“好可怜!”回身熟练解下父亲的披风探身扔给书生,又道:“快,你也穿的好单薄,一起挡挡风吧!”
男子脱下披风,更显的身长玉立,风采出众,一身素色衣衫在薄暮暗降的小巷里似乎都能发出光里,睨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向他吐吐舌头。
书生接到披风双手捧着,诚惶诚恐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学生怎么敢?”
男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你,你就穿着吧。”目光掠过小童,“不要冻坏了小孩子。”说完,自顾自抱着小姑娘去了。小姑娘趴在他肩头向后挥手。
跟在男子身后的另一个秀美沉静的男子看了看书生扔在泥泞里的破布幌子上神采飞扬的字,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他跟前道:“你是今年来京赴考的举人吧?好好考试。”说完也跟着男子离开。
另一个制住大汉的男子也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倒提起大汉的脚一阵乱抖,之前书生被大汉抢去的钞票和铜钱就也都被抖了出来。大汉庞大的身躯在他手里竟轻的像是纸扎的,而且嘴还不知时候被他塞了一嘴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地叫。
之后男子也提着大汉离开,三人的身影逆光消失在红霞暗烬的巷口。
书生这次又是许久才回过神来,回神后就急忙去捡地上的钱,刚才第二个男子撇下的一锭银子分量可不轻,最少也有十多两,今天真的真的是发大财了。
收好钱,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展开披风裹在自己和僮儿身上,这披风也不知是什么质地,轻暖柔软至极,似乎尚存前主人体温,似有若无地还有丝甜香和股淡淡的檀香,书生闻到了,心中一跳,不敢再闻。小童在披风中渐渐止住了颤抖,也敏感地察觉披风上的甜香味与他之前无意间闻到的,那位美丽的小公主身上的一样,不知为何忽然红了脸。
且说这一边,打劫不成反被被人制住提走的倒霉汉子出了巷子,看清方才慌忙间没注意到的四个人的脸,惊得差点死过去,这不是据说是皇上和公主娘娘的那一行人吗?他动手到公主身上了!
小女孩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扒在父亲肩头一直对他嘻嘻地笑。
出了巷口不知哪里无声无息闪出来个人,奉上件墨绿色的披风,据说是皇上的男子放下小女孩,斜睨着她道:“这回你不瞌睡了?”
小女孩讨好地接过披风,展开点起脚尖给父亲递,男子接过披风系上,暮色中白皙、光洁、修美的手指泛着柔和的微光,指节间的比例完美到使人赞叹,屈伸间勾人心魄。
大汉本从不爱男色,看到这个场景,却不知为何吞了口口水。回过神来想到这男人的身份,立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小女孩待男子系好披风,立刻涎着脸天真无邪张手做“抱抱”状。
男子斜眼道:“自己走。”
小女孩撒娇:“还有好远的,爹爹抱抱~~~~~”甜甜的童音能将石头融化了。
男子却铁石心肠道:“不抱。”
“抱抱~~~~~”
“不抱。”
“抱~~~~~~~~~~~~~~~~”
……
大汉没有看到这对峙的父女俩最后谁赢,因为制住他的男子在这个时候提着他将他交给了送披风来的人,对他诡异一笑,而那个人一掌劈在了他后颈,他眼一黑陷入了黑暗中。
由于被劫意外,都只有身上这一身冬衣的书生和小童不得不提前去各买了一身成衣,幸好第二笔飞来横财数目够大,即便买了衣服还让借住在一座偏僻大杂院里的二人过了这个年不再是问题。
当天晚上,各穿一身新嘎嘎齐整整棉衣的书生和小童回到大杂院,立刻轰动了整个院子,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学问出众,遇到了什么贵人的赏识。贵人赏不赏识不知道,贵人打抱不平是有的,但贵人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于贵重,书生不敢乱说,也叮嘱了小童不能说出去,只说了自己二人被打劫,又被仗义救下的事,买棉衣的钱也说成是恩人好心给的,大家纷纷感慨他的好运气。
回到当初磨破嘴皮子二钱银子一个月租下的四面漏风的破房间,点燃油灯炭盆——今天房东额外特地多给了两块炭——关了房门,书生和小童对视一眼,嘿嘿一笑,窝到床上,检点起了今天的收益。
大大小小面值不同的钞票,叮叮当当的铜钱和几角碎银子,一点点数过,除去买衣服的花费,竟然还有十二两零半吊之多。小童激动道:“比咱们一路走来赚到的加起来还多,京城人就是有钱!”
书生满脸放光点头,可不是!他们十里八乡最有钱的地主家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钱,要是以后算命每天都能赚这个数,那还考什么进士做什么官,干脆就在这里算命好了!
小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满满地捧了一把在手里,沉甸甸的质感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梦幻地道:“公子,这要是把钞票都也换成铜子,那该得有多少啊,能坠的咱俩走不动路吧。”
书生也跟小童差不多,无限满足地把钱接过来,又让它们从指缝间叮叮东东漏到床上,听悦耳的声响,享受了片刻才说:“可惜铜钱银子虽好,明天咱们还是得去把它兑成钞票,拿着方便。”
换成钞票?那看起来就没这么多了……小童依依不舍地又抓起铜钱银子把玩,但也知公子说的是正理。现在谁到处走还带一大堆的银子铜钱,多累赘寒酸,现在只有最最最没见识的乡下人才那样干。
书生将几张钞票展平,这几张票子经的人手多了,皱巴巴的,有大有小,面值不同,最小的上面印刷着精致的隶书字体“壹文”,蚕头雁尾,一波三折,庄重不凡,据说乃名家所书,最大的隶书“壹仟文”,也是普通钞票的最大面值。面值再大的,就是银票了,而不是钞票。
钞票的面值总共有壹文、贰文、伍文、拾文、贰拾文、伍拾文、壹佰文、贰佰文、伍佰文、壹仟文十种,书生此时手上的几乎全了。
他还确切地记得这种钞票是从七年前开始发行的。七年前,也就是康熙二十九年,康熙爷下旨开放广州、泉州、杭州和宁波四处通商口岸,张李赵三家因海事发面馒头一样迅速发达起来的商号不知怎么地说服江南第一钱庄通盛钱庄,联合发行钞票。通盛钱庄遍及大江南北,联合之后,更是连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都开满了分号,宣称用他们票子的人,无论什么人,无论何时想兑换现钱,在哪个商号都可以流通兑换,不收任何费用。甚至还沟通其他好几个信誉卓著的钱庄,让他们也兑换,到了固定的日子,自己主动前去带现钱换回钞票。
就这样渐渐的,不知不觉中现在全国所有的商号钱庄甚至普通人,都承认、习惯了通盛的流通,视之几乎同现钱相等,甚至似乎更加信誉卓著和方便,因为它免去了散碎银子顷成整锭时的火耗损耗,是多少就是多少,永远同官银同等。
起初众人都不理解通盛为何要多此一举,这种小面值的钞票流通没有任何利益,还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不像普通的大额银钱银票进出,存钱的人要付保管费,借贷出去又有大笔利钱,通盛这样根本就是自找麻烦。但随着通盛的小额票子流通天下,便是外行的人也都渐渐明了了,通盛原来只是在江南较大的钱庄,而今毫无疑问已经是天下第一钱庄了,通盛的掌舵人白江白爷的眼光魄力让人拜服。
书生眼见着通盛的小额票子从当初艰难推行到现在流通天下,对那位白爷也颇为佩服,今晚整理着票子,忽然觉得通盛的这一举动,深意似乎还不止于此。别的不说,只几年前东南初现苗头的钱荒后来又无声无息消于无形,就是一场明摆着的功绩。
钱荒是货币流通中的一样怪现象,是指国家铸出来的铜钱不够用,影响到正常经济活动。
之所以说“怪”,是因为这种现象并不是因为国家铸造的铜钱少所以不够,而是因为铜钱的本身价值大于了它的面值,百姓们将钱收去做了其他的事情,而不作为货币交换,所以造成了钱荒。
铜钱融化了铸成铜器转手卖出,可以得到十几倍的利,铜钱在高丽、日本等外国,也比在本国的购买力强十几倍,于是也造成了铜钱大量外流,流通的钱永远不够。即使朝廷早就发了公文明令禁止铜钱出海和民间私铸铜器,处罚十分严厉,可是十倍的利润,已经能使人不顾性命,所以至今仍然是屡禁不绝。钱荒厉害的时候许多货物的价钱贬值的能让普通百姓破产,通盛的小额票子的流通,是大大缓解了这一窘境。
而且书生以模模糊糊察觉到,除了这个,小额钞票的出现意义会远不止于此,他整理钱钞的手不由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小童见他忽然发起了呆,叫道:“公子?公子!”
他摇摇手道:“别吵,我想一点事情……”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慳,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先圣不曾删郑、卫,吾侪取义翻宫、徵。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
今冬腊月十七,京师梨园有一场空前的盛事,天下第一名伶,昆曲届的泰山北斗韩相思,邀请南北昆曲名家共同排演全本《长生殿》,将写这本戏的大才子洪昇也请到了京城,在正阳门外搭台子公开上演。
昆曲是明末以来最受欢迎的一种曲目,大江南北,长少贵贱,没有不喜欢的,“家歌户唱寻常事,三岁孩子学戏文”,“千人同唱曲,声如潮涌,山如雷动”,或者说不止是喜欢,而是狂热的热爱,一跌入腊月满京的人都开始无心做事,南北名流富商云集京师,甚至还有万里之外的云南土司特地赶来,几乎举国若狂。
这日正阳门外早早的就人山人海,未时(下午1点)开场,不到巳时(中午十点)已经人潮汹涌,挤插不下脚去,光顶着篮子卖烧饼油条,预备没有吃饭来的人买了充饥的小贩就有上百个。其余提着大茶壶卖杏仁茶、手巾子、瓜子花生核桃仁的更自不必说。
腊月十七是《长生殿》开演日,为着这一场戏,大江南北的名角儿们已经筹备排演了将近半年,那台子布景道具全是大手笔,无不华美至致,角儿们的头面戏服,全部是在苏杭请最好的绣娘精工特制,更是彩绣辉煌,耀人眼目。
台子的前方的前几排上座千金难求,一般的名流士绅都坐不上,能得一席的都视为难得的殊荣,便是等闲的王公贵族,没有才名也坐不到前面去。
此时上座坐的却是个布衣洪昇。
说起洪昇此人,却也不是寻常出身,洪家是钱塘望族,世代书香,外祖父黄机曾官至刑部尚书和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后世有种说法说黄家便是《红楼梦》中王家的原型,黄机本人便是王子腾的原型,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原型则是黄机的母亲和妻子。洪昇本人也才华出众,只是太过傲岸,交游宴集,每每白眼踞坐,指古摘今,为世人所不喜。
只是今天他却收敛了许多,虽然踞坐如故,却没有拿出那副放诞脾气来——并不只是因为给仗义相助过的名伶韩相思面子,而是因为今天座上有一个人,让放诞如洪昇,也有点傲不起来——这个人就是满清第一才子、如今总理草原事务的喀尔喀都统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的父亲是康熙朝早年间权倾朝野的明相纳兰明珠,出身比洪昇只高不低,本人也是才华横溢,所著《通志堂集》、《渌水亭杂识》、《词林正略》,所辑《大易集义粹言》、《陈氏礼记说补正》,以及编选的《近词初集》、《名家绝句钞》、《全唐诗选》等书无不笔力惊人,而词集《侧帽》、《饮水》更是家家争唱,词风清新隽秀、真挚浓烈、哀感顽艳,与阳羡派代表陈维崧、浙西派掌门朱彝尊鼎足而立,号称词坛三大家,在文坛上的名气也不是洪昇可以比拟的,几乎是一个全人。
纳兰容若今年四十三岁,他康熙三十年出任喀尔喀都统,六年的塞外风霜,在他的眉梢眼角留下了一些痕迹,可是也抹去了在温柔富贵乡长成的姣花软柳气,疏朗而宁静,那是历经风雨之后的开阔。
他这回是恰巧回京叙职的,他和韩相思早就交好,而且此次盛事南国北地的文坛名士都来了一半,他自然也没有不来捧场的道理。陪他坐着的是顾贞观、朱彝尊和同样回京叙职的江南织造曹寅。
曹寅与容若早年曾同为乾清宫侍卫,交情不凡,但自从曹寅在康熙二十八年太上皇南巡之时留在了苏州任织造,二人算来已有八年未曾见过面,这回再次见面,都是感慨万千。
“塞外苦寒,原以为再见我兄,恐怕憔悴支离,不想风采更胜,比当年更少了一股郁郁气,倒教寅白担心了。”曹寅由衷欣慰道。
容若不再是几年前的郁郁佳公子模样,但时光对他仍远较其他人优待,依旧是清隽挺拔,只似三十许人,微笑起来一如清风明月,令人心胸为之一清,道:“出塞方知天地辽阔。”
曹寅向往地道:“说的是。我也多年未见边塞风光了,这回有机会,说不定也换换地方……”
容若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顾贞观和朱彝尊对视一眼,也各自一笑,一个看向戏台,摇头晃脑地继续打着拍子,另一个拈起了几枚玫瑰松子,悠然地品尝起来。
清韵悠扬,戏台上国色天香的贵妃缠绵地唱着:“……追游宴赏,幸从今得侍君王。瑶阶小立,春生天语,香萦仙仗,玉露冷沾裳。还凝望,重重金殿宿鸳鸯。……”
离戏台极远的一个角落,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攀在冬天掉光了枝叶的老树枝干上,伸长了脖子遥望着浮在黑压压的一片、偶尔还夹杂着几颗异色的人头之上的瑰丽如同仙境的戏台,和台子上演绎着的悲欢离合,摇头晃脑赞道:“太好了,演的实在太好了,不愧全是名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