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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父子二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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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父子二贼
梁一龙横行京城已有三年之久,其间无恶不作,却没人敢认真管他。这般逍遥,依靠的,除却父萌,更有救驾之功。
三四年前,也是元宵,赵青峰突发兴致,在宴请群臣之后,也不带护驾大臣,只喊了两个贴身侍卫,微服游京城。谁知消息不知怎的泄露出去,还引来一大批刺客。正手忙脚乱时,时年十五,正在醉翁楼上吃酒的梁一龙见了,带了一帮家丁冲到楼下,救下了化名为“赵玉龙”的皇帝。更因“咱俩名里都有个‘龙’字”,结了忘年之交。等到次日宫里太监搬了一大堆东西来家里,才明白自己竟然无意中救下了当今天子。一大段圣旨念下来,激动得梁尚书面红脖子粗,差点没就此晕过去。从那以后,被长房讽为“小妾生的”梁一龙,正式搬到了内院居住。连从来正眼也不瞧他的父亲,也对他和善起来。梁一龙无心之举给自己和母亲狠狠出了口恶气后,便离了尚书府,娶妻独立门户,过起优哉游哉的日子来。
谁知一年之后,梁一龙被破格提了侍郎头衔,朝中同僚又因他的救驾功劳,不免高看一眼,阿谀逢迎,拉拢收买的尽皆有之。梁一龙尝得甜头,加上生母去世,失了唯一可管教的人,从此骄纵起来,把往日的良善本心丢到九霄云外。成日里和些纨绔混在一路,妄增地税、抢夺民女、打架闹事,除了不敢杀人放火,竟是无恶不作。刑部吏部虽然早得了诉状,无奈与他父亲同朝为官,又是交好。便拣了个时机,讹了他二百两银子,罚了个“闭门读书”,而后不了了之。梁一龙在家关了半个月出来,逮着那几个上告的老百姓一番毒打,丢下狠话,“再有人敢跟我过不去,看我不烧了他家,灭了他族!”
如此一来,京里百姓虽然苦不堪言,却也不敢再反抗,只好任其妄为。
此时,他正在自家的酒楼雅间里。
这雅间位于整个酒楼的最上层,视野极好不说,布置也极精巧。
梁一龙倚的是上好的楠木窗,四面挂的是前朝名手的四君子画,坐的是紫衫木的太师椅,手里捏着的是元青花凤栖梧细瓷杯,品的是店里新从绍兴运来的,五十年的缥玉。即使只他一个人,桌面上摆的菜肴却也都是花足了心思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当真是无一缺少。然而,他的目光一丝一毫也没因此变得欢悦起来,东张西望一番,固定在了底下的街道上,跟定了往来人群中的一人。
小二上完最后一道菜,替他又斟足一杯佳酿。偷偷顺着他目光向下一望,只见正对着酒楼的一家灯笼铺前,正站了一位眉清目秀,细手细脚的俏丫头。嘴角笑盈盈,柳眉弯弯挂,眼角上翘出精致的弧度来。手里还提着个粉瓣儿墨绿底,栩栩如生的荷花灯。小二心里一咯噔,暗责这外地来的小丫头,当真是不怕虎。竟敢在这醉翁楼前扮得这么俏丽,岂不是找事儿么?然而他不过一酒楼小厮,老板儿双眼发光下,也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只是凑上前去,笑道:“东家,菜上好了,您慢用。”说完就要下去,被梁一龙提着肩膀,滴溜溜转了一圈,不情不愿转了回去,听他问道:“你总在这里,见过那丫头么?”
小二忙又瞅了楼下一眼。眼见着那小丫头已被个老者拉着退进铺里,故作不明白:“东家说的哪个?”梁一龙瞪他一眼,把他推个踉跄,懒懒吩咐“下去下去,碍眼!”等小二跌跌撞撞消失了身影,一口饮尽杯中物,召来一个手下,命道:“哪,去那家灯笼铺,把他家小姐请来……嗯,不许吓着人家啊!”手下踌躇:“若她不肯呢?”
梁一龙微微一笑,俊朗的面上显出两分狠辣:“先礼后兵不懂么?”
手下人应了一声,慌忙走开。
梁一龙心情好转,继续吃酒吃菜,一边张眼看着对街动静。
“嘭!”
“啪!”
“哗啦!”
三声巨响传来,梁一龙心头一紧,赶紧贴到窗前细看。只见灯笼铺前倒了一地的人,粗布短褂,可不是自己派去的打手?奇迹的是,人打得热火朝天,铺里的灯笼却一个未损。梁一龙皱皱眉头,扬起淡淡冷笑,重重扔下手里酒杯,一扬锦袍下摆,转身蹬蹬蹬蹬跑下楼去。楼中伙计知道他心情不好,纷纷避让赔笑,引他到了门口。
到了灯笼铺前,梁一龙一脚踹向撞到自己腿上的手下,沉了面色沉了声:“怎么回事?叫你们请个人,怎么弄得这样?”那手下也是机灵,眼见着梁一龙的飞腿点到身上,就一个翻身,故意滚到老远,一连声地喊“饶命”,等主子冷静下来,才蹿上去,赔着小心,压低声音在梁一龙耳边道:“这妞儿好辣,还习了好武艺。少爷,怕是不好惹啊。”梁一龙冷瞥他一眼,又一脚踹过去:”哼,饭桶!连个姑娘家都搞不定。养你们作甚?”说完整了整衣服,脸上挤出个可亲的笑容,对好整以暇站得远远的少女道:“这位姑娘,下人不懂事,还请见谅哈!”
少女一横手上几乎变成秃子的扫帚,从上到下一打量,哼了一声,气呼呼道:“他是你家下人?这么说,是你派他们来打姑奶奶主意的?”梁一龙为非作歹京城老少皆知,但也都只是私下里传着。少女扬着嗓门这么一嚷,梁一龙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咳了两声,才缓过来:“哪里哪里,在下只是见姑娘……颇有侠骨,心生羡慕。想请姑娘楼上一叙。绝无恶意!”少女收了扫帚,撇嘴道:“原来如此。这几个蠢货,说也说不清,偏生还没耐性。”说完一抱拳:“得罪了!”就要往铺子里去。梁一龙忙上前拦住:”姑娘,在下驭下不严,惊扰了你。可否赏脸到楼上喝杯小酒,权当在下赔礼。”
少女微微笑,瞧一眼搭在肩上的手,捏住绣了精细纹路的袖子,仿佛扔苍蝇一样,扔到一边。眯起眼睛:“不好意思,我生在小门小户,也知道男女收受不亲。你我非亲非故,恕不奉陪!”梁一龙这次是清清楚楚从少女眼底看出厌恶来,心里着恼,正想发火,只听远远的传来鸣锣声。接着就有一班官兵涌来,将百姓拦到后面。梁一龙拉住其中一名校尉,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校尉转头一见是他,忙笑道:“老爷大喜之日,公子爷怎还在这儿?”梁一龙愣了愣,半晌冷了脸色,哼笑道:“原来是九姨太要入门了呀?当真是喜事儿!”说完一松手,放开怒视着自己的少女,低声扔下一句话来:“你给我等着!”拍拍衣襟,大踏步往东街走去。
少女很恨哼了一声,拿出丝绢儿用力擦擦肩头,撇嘴道:“可惜了我一身儿好衣裳。”也不看那一地的人,咬牙进了屋子,掩上了房门。
片刻后,与醉翁楼毗邻的凌霄楼顶楼雅间,走入一名女子,一身淡青细绣的纱衣。走到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倚在窗前观景的少年转身过来,抬手虚扶,懒懒命道:“起来吧,辛苦了。”少女起身,仰起头来,柳眉杏目,素手纤腰,可不就是刚刚被梁一龙看上的那位少女?细描了的妆容,衬得她成熟几分,脸上的盈盈笑意,却添了些许暖意。一身浅紫绣竹袍子,外披轻软淡藕色罩衫,捧着青花盖碗,靠着软垫坐在案边,一面品茶,一面对着她微笑的,却是罗云庭!
罗云庭招她上前,听她细说。当听到梁尚书纳九姨太时,忍不住弯了双眉。一旁的秋山见了,也不需多问,不知从哪找来两个油纸包,从桌上拣了几样精细点心,分别打包。塞了给少女,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拿回去给青雨青月分着吃吧。”少女接过点心,朝他吐吐舌头,走到窗前,向下一望,趁着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由远及近的轿子身上,身轻如燕往外一跃,伸手搭住窗框,再往上一翻,轻轻巧巧上了屋顶,扬长而去。
秋山看向罗云庭:“少爷要去看热闹?”罗云庭不理他,径自往楼下走去,秋山不急不慢跟上。
罗云庭走到街口,就见十来个衙役围着个轿子,威风凛凛往这边走。当先一个提着铜锣,敲一下,嚷一声“让道”。金属相击的声音刺得耳朵发疼,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闹市上这么折腾,整条街的店铺都不必做生意了。”罗云庭嘀咕道,就听身边的几个商家伙计低声聊了起来。
“唉,这回又是哪家姑娘攀得龙门啊?”一人打趣,旁边几人嗤嗤笑起来。却有一人正色道:“什么攀龙门?这个新娘我听说了。这可是张员外家的千金!”
“什么?就是那个张大善人家的小姐?那个城西第一大才女?“一个酒楼小二不敢置信地嚷起来,搅得几个官兵走上来,恶狠狠的骂了他几句。那人低眉忍气等官兵走远,拍了拍心口,更压低了声儿:”我听说张家三小姐什么都懂,长得又好。又有些倔强,多少有钱有权的公子爷提亲也不嫁。怎么肯做人小妾来了?”
身旁站着的恰是个古董店伙计,见多了大官贵人的。听他这么一说,眯着眼睛笑起来:“怪不得都说你傻呢。梁大人要的人,就是寻常的官家小姐也违抗不了。更何况,这张员外摆明了不入仕,有钱没权的,哪还轮得着他说肯不肯?前几日他被人打瘸腿的事儿听说没?”
“听说啦,京城一大话题呢…怎么,是梁大人干的?”小二惊得张大了眼。古董店伙计一把捂住他嘴,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到,才心有余悸地放开:“小心点,不要命了你?”小二的吐了吐舌头,闭了嘴。左右瞧瞧,见所有人都注视着梁大人车轿行来的方向,谁也没空去听他俩闲谈,这才放下心来。却没想到,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入了堂堂五皇子的耳朵里。
秋山偷眼瞥赵云琮,见他脸色越来越青,心里直打鼓。在宫中,这主儿是出了名的眼里不容沙,又有好人缘。非但有皇上太后宠信,有大臣称赞,连常走动的太妃们,也常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才华横溢之外又不骄纵,反而心性善良、率直可爱,这一来,更纵得他胆大。暗里帮着皇上清了好几个碍眼的贪官儿,玩得不亦乐乎。这本是好心好意,然而,梁大人乃是纪大人门生,在朝中根节颇深,与当今皇后家族更有姻缘。加上梁二公子的救驾之功,一家子早已是寻常人动不得的人物。这位小祖宗若闹大了,不但要给朝廷添麻烦,连后宫怕也又要有一番动荡。想到这儿,便拉了赵云琮往僻静处去。
“少爷……”诧异着太子殿下今日怎如此听话,秋山踟蹰着开口。赵云琮不等他说完,一抬手拦住,摇摇头,了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这梁大人说什么也是朝廷重臣,还算是个皇亲国戚。家中子弟众多,门生也是遍天下,在官场上盘根错节。不比之前那些小官小吏,倒了就倒了。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会给人添麻烦……对吧?你要说的就这些吧?”秋山被他连连道破心思,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听到最后,笑了起来:“少爷就是少爷,属下心事全瞒不过您!”想了想,又问道:“那咱们这会儿去哪儿?回去喝茶呢?还是回家?”赵云琮眯眼道:“都不去!我要去梁府!”
"啊?"秋山惊诧莫名,不都明白了吗?怎还要去?
赵云琮边走边笑,见秋山实在惴惴不安,拍拍他:“怎么,我去贺喜吃酒,也不成啊?管家婆子……”
秋山苦笑不答,这主子若能安安稳稳吃完一场宴,明日太阳怕是要打西边出来!不过他既然知道分寸,想来也不会太过分。再说自己不过是个护卫罢了,朝廷中的事跟他又有何干?护好主子才是正经。摇了摇头,赶紧跟上去,与他一道往梁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