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今天也没想起我（秋风辞）》君长玉

62、第六十二章

　　阵阵黑雾随风四处席卷，成百上千的怨灵咆哮着冲出阵眼，飓风中姜迟回抱住钟灵川，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本想为他遮挡一二，却被他顺势嵌入怀里，熟悉又带着暖意的气息挡去了四周的阴冷。

　　一旁传来声声木鱼，混着低沉的钟鸣，周围翻涌的黑气渐渐平息。

　　但姜迟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环住钟灵川，轻拍钟灵川的后背。

　　他听见钟灵川闷闷道：“小师叔，我觉得很难过。”

　　姜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他知道钟灵川很聪明，也许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没有说。

　　他在姜迟面前一向如此，重逢之后更甚，连情绪都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钟灵川抱紧怀里的人，声线发抖，“你不能留太久，我没办法留住你，这些年我不断积攒道行、精进剑术，我看了很多书、找了很多书，去了很多地方，可是我仍旧找不到留住你的办法。”

　　“这不能怪你，我的存在不符合阴阳轮回，本就不被天地所容，”姜迟轻轻抹去钟灵川眼下的泪珠，“一个人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扭转阴阳、改变生死，世事难测，结局不会总像我们期望的那么圆满，对我而言，如果能把这些毒瘤除掉，还天地一片清净，告慰师父、师兄师姐还有所有同门的在天之灵，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我呢？”钟灵川问道，“我的结局怎么办呢？”

　　姜迟沉默了一会儿，垂眸道：“灵川，你天赋极高，将来一定会成为开山立祖的人物，来日登上大道、位列仙班，从此永离轮回之苦，进入仙籍，被后世后代永远铭记。”

　　仙途之路，多少人趋之若鹜，道门为了秘宝争来争去，堂庭派步步为营、谋划多年，为的还不是那个能进入仙途的机会？

　　但钟灵川听了只是摇头。

　　“小师叔，我六岁遇见你，进入鹿门观，难道为的是什么仙途吗？”

　　姜迟道：“你那时年纪尚小。”

　　“现在也一样，我为的从来不是仙途，我和你去鹿门山，又在那里留下来，是因为你在那里，那里是我的家。”

　　钟灵川眼圈发红，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犬，他问：“若是你们都不在了，鹿门山只剩一座空山，我能去哪里呢？”

　　姜迟看着面前的人，身量挺拔，已经是青年模样了，和过去大不相同，唯独这双如墨的眼眸，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又和姜迟记忆里的他重叠了。

　　那个瘦骨嶙峋、无家可归的孩子，只一眼，就让姜迟的心疼得厉害。

　　他也很想一直陪在钟灵川身边，陪他看落日、看满天星，看皓月千里，去传说中的世外仙山，过与世隔绝的快活日子，走走停停，四处游历，看尽天下大好河山，万千美景。

　　又或者哪里都不去，就留在鹿门山上待一辈子，守着那片竹林，平静地度过一生。

　　他何尝不想留下来呢？

　　然而路还要继续走，即使目的地注定不是理想之地，也要向前，过去的一切需要一个了结。

　　因此他只是轻拍钟灵川的后背，道：“天下之大，总有去处。”

　　堂庭派如今正在召集众道门，要共同讨伐鬼王，姜迟没有回抱幽山，而是带着钟灵川几人一起去了黄粱城。

　　黄粱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本该热热闹闹坐下吃饭，但众人皆兴致缺缺，一是之后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二是知晓了姜迟被阴鱼反噬的事。

　　尤其是钟灵川全程神情恹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姜迟，姜迟待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几乎对他百依百顺。

　　钟灵川觉得很不安，这样的不安五年前也曾出现过，他意识到自己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面对姜迟的离开，依旧无能为力。

　　姜迟托郑宵放出消息，让堂庭派知道自己在黄粱城，不出所料，道门已经集结起来，不日就将抵达。

　　比他们先到的是照月观众人，掌门罗乔枝亲自带着精锐弟子抵达黄粱城，他已经年过花甲，见到故人之子，一时怔愣。

　　罗乔枝紧紧地拉着姜迟，道：“云山啊，云山……”

　　“罗掌门，”姜迟弯起眼睛，“罗叔。”

　　罗乔枝一瞬间老泪纵横，拍着他的背，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他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缓了好一会儿，情绪稍平稳了一些，他道：“若淳说你需要帮忙，我带着门内最争气的弟子来了，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你尽管提。”

　　“谢谢你们，”姜迟很感激，道：“我需要以黄粱城为中心，布一个大阵，正好布阵的人手不够。”

　　罗乔枝问道：“什么大阵？”

　　姜迟道：“诸位请随我来。”

　　城中人已经被黄粱夫人安置好了，此时城内空空荡荡，姜迟带他们上了黄粱楼，照月观从前与鹿门观交好，罗乔枝也知道黄粱夫人的存在，进城就让弟子们收了捉妖的法器。

　　钟灵川展开一张图，图上画了一个复杂的阵法，中间是一只蝴蝶。

　　姜迟道：“这是一个可以承载上千人梦境的幻阵。”

　　黄粱夫人让花妖给众人上茶，有些弟子第一次与妖怪如此亲近，尽管知道无害，接过茶也不敢动。

　　黄粱夫人也不在意，转头问姜迟：“你想织什么梦？”

　　姜迟道：“走马灯。”

　　吴元易问：“走马灯？那是什么意思？”

　　姜迟道：“我要让他们在梦中回忆自己的一生。”

　　赵若淳道：“这是为何？若只是拖住他们，不需要这么麻烦。”

　　“传闻道士有功德互体，死后不会化鬼，我要让他们回顾自己的一生，这一生所有爱过、恨过、伤害过的人，若有心忏悔，就能从梦里出来，若无心悔改，就陷入无尽的噩梦循环。”姜迟对众人道，“黄粱夫人让上千人入梦不难，但要能主导每个梦境的内容却不容易，这次请各位帮忙布个幻阵，共同助黄粱夫人织梦。”

　　众人按姜迟的意思分了一下工，随后就各自去布阵了，画皮鬼传来消息说道门已经在来黄粱的路上了，她和大鬼会在其中阻拦为他们争取时间，按照道门目前的速度，到达黄粱城大概还需要两日。

　　布阵的事情交给罗乔枝和赵若淳，姜迟完全不用操心了，离道门抵达还有两日，他无事可做，带着钟灵川上了黄粱楼顶，躺在琉璃瓦上，看天边的流云。

　　他这两日总觉得身上冷，净安帮他静心的效果越来越不明显，与其听净安念经，他更愿意自己去晒太阳。

　　黄粱城里寂静无人，平日热闹又奇怪的景象全都消失，偶尔有风吹过，酒肆的竹帘沙沙作响。

　　钟灵川见起风了，给他肩上搭了件披风。

　　“灵川，”姜迟坐起来，握住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抱歉，可能不能陪你去尧光山了。”

　　钟灵川意识到他言外之意，交握的手颤了一下，垂眸点点头：“嗯。”

　　姜迟轻轻扶住钟灵川的肩，一手伸过去抱紧他，一手捧起他的脸贴近，很轻很缓地落下一个吻。

　　钟灵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眼前的人在阳光下白得不可思议，黑发如云，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他本是世间最冷的人，浑身寒凉，却有一颗炙热的心，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而无生气，却有一双含情的眼睛，比春日碧波还要暖。

　　他的体温是凉的，可心却是热的。

　　两人依偎着躺在琉璃瓦上，看见天上流云随风四散，云影蹁跹，天光耀眼炫目，钟灵川缓缓抬起衣袖，遮住两人交缠的气息。

　　天上的流云也正好挡住太阳，风声渐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