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一通乱写

35、第 35 章

　　陆景明第一次出门，自是对什么都好奇。但她在出门前，心中早有了目标。她从小就喜欢看话本小说，娘亲留下来的话本看完后，她还许以重利，找了个小厮专门给她从外头买些禁书来看。
　　才子佳人、书生小姐的故事她烂熟于胸，也曾幻想过自己是故事中的千金小姐，有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夜晚入梦来与她相会。可惜一连做了几天梦，梦里只有古板威严拿着戒尺要打她手心板的老先生。
　　虽然老先生没有脸，但她从心里就认定这是他爹，醒来后心里充满无限的惆怅。她的公子还没来，但来阻止她与公子相会的爹倒是如每一本小说所述如约而至了。
　　若不是邹智尧还在身边，她还需要伪装一下矜持，她甚至想在怡红楼里就餐，感受一下美人在怀，温香软玉的感受。
　　她原本以为要花很多口舌去说服邹智尧，没想到他没说几句便答应了，让她三寸不烂之舌无处发挥。她的喜悦简直要溢出脑子了，但看着邹智尧轻车熟路地给她带路，心里又涌起了一丝不满：这登徒子如此熟练，是在这里养了多少老相好。
　　当她看到木兰的时候，她像是被什么打中了一般，无法停止看她的眼神。木兰的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像是一只濒死的鱼，已经丧失了求生意志，只剩下一具躯壳行尸走肉。
　　不用旁人说，她都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是被人卖到这烟花之地的苦命人。她只是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罢了。
　　自己虽说需要扮作男儿身，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公子哥，哪怕计划着出逃，也是带着一大笔钱财从容地出逃，未来也绝不可能落入这般田地。
　　但是陆景明就是无法克制地去想，眼前这个女子便是自己。她是为了银钱被卖进烟花之地，而自己何尝不是因为荣华富贵卖给了男儿身。她为了生存要倚门卖笑，自己为了生存要摒弃一切女子特质，女子的喜好，去专心扮演一个男子。她的心中充满了不解，而自己又何尝有得选？当她作为女子生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选择了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陆景明忽觉得一切索然无味，她麻木地跟着邹智尧进到包厢。如她所想，进来了两个漂亮又富有风情的姑娘。但她们的热情吓得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虽然邹智尧制止了她们，但有一个姑娘还悄悄地一直手去摸她的大腿，她突然感到满腹的委屈。
　　回家之后，她马上就被嫂子叫去痛骂一番。虽然一想就是秦世忠告的状，但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站在那里乖乖挨骂。自己这件事确实做得惊世骇俗，嫂子生气也是应该。
　　只是从未见过嫂子如此生气的样子，陆景明低着头偷偷看柳意眉气到绷紧的脸，又觉得哥哥和秦大哥真是好福气，嫂子就连生气也是赏心悦目的美人，比那两个胭脂俗粉可好看多了。
　　柳意眉见她挨骂还分心不知悔改，愈发生气，又将她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陆景明原本心情就因那个可怜的女子一直低沉，然后被个烟花女子占便宜，现在饿着肚子听嫂子训了半天，还越来越凶，心里更加委屈了，眼眶立马就红了。
　　柳意眉还没教训完，见她哭着一个泪人又不敢出声，又心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等她哭完后，再罚她去跪祠堂，在她爹娘面前好好反省。因得这层不痛快，她连着带陆景明去妓院的邹智尧也不冷不热地几句，噎得他无话可说。
　　陆景明没有想到，邹智尧会陪着她跪祠堂。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感动。
　　邹智尧这人虽说品行不端，但人还是不坏的。身为一个男子，也会疼惜女子的处境。只是他毕竟只是个男子，更多想的还是男子的处境。外头是乱世与外头是盛世，于女子都是一样的。乱世靖康耻，宗室女被卖与异族做奴隶，盛世仁宗治，帝姬被婆家虐待至死。
　　只是他说得对，眼下这个情况自己尚且自身难保，更何况去救她人呢？但是他却不知，如果自己没有出生在陆家，没有从小被娘亲保护起来，自己的下场很有可能就与她一样，沦落到倚门卖笑。陆景明不是在救一个陌生女子，而是在救另一个自己。现在前途未卜，若是哪一天自己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不希望有人来救自己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陆景明跪着跪着便沉沉睡去。等到邹智尧摇醒她，已经有杂役看着他们二人在窃窃私语。陆景明感觉耳朵有点发热，逃也似的离开了祠堂。
　　她跑去找嫂子借钱，嫂子将大洋给她装在一个漂亮的布兜里，什么也没问便给了她，只是叮嘱了一句，要将那人好好安置。陆景明虽是惊讶嫂子什么都知道，但也没有说出口，这是她二人长久以来不宣于口的默契。
　　当木兰拒绝她的那一刻，她心里头的怒火如火山一般即将要喷涌而出，要不是邹智尧在一旁，她真的很想抓住木兰的肩膀质问，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为什么明明有人救你，却要贪图那一点蝇头小利自愿留在那肮脏的泥潭里？
　　她不懂，也不愿懂，她只是装作尊重她的样子，放她回了那虎穴龙潭之中。只是心中的郁闷无法纾解，哪怕邹智尧的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她的无助和恐慌只能发泄在咬着邹智尧的那一口上。
　　为什么当她踏出家门，处处都是女子的不幸与苦难。祠堂里的牌位，嫂子的帕子，木兰的贞洁和那个女子的性命，都被困在了那座富丽堂皇的牌坊之下。莫非女子这一生，就只是为了那块牌坊吗？
　　陆景明下定决心，定不要做那块牌坊下的女子，她要逃离这个地方，像富家大小姐一般地去读书。若是能留洋自然是好，若是不行，她伪装成男子身份做些小本买卖也行，她现在扮演男子起来比她作为女子都轻车熟路。
　　只是，最近她的内心越来越纠结。在她的计划之中，邹智尧非死不可。但是接触之后，陆景明觉得他人不坏，相反的对她还很好。她见到他的时候，会感觉到高兴。秦大哥告诉她，他要来寻她，在等待的时候，她便已经开始坐在铜镜前坐立不安，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了。
　　这是喜欢吗？陆景明不明白，但她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若是他向自己坦白了，那她愿意与他一起逃离陆家。
　　第一次，他转移了话题，陆景明仍心存希望，想着只是时机未到。
　　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但陆景明仍然忍不住给了他第二次坦白的机会。看他赌咒发誓的样子，陆景明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扇得她头昏目眩。
　　可笑，可笑，实在可笑。陆景明躺在床上，笑着笑着眼泪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