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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检讨书 ...

  •   笛莉娜的办公室在教学楼走廊的尽头。
      为了匹配她的头衔,学校也算给足面子,不仅“教导主任”四个字的名牌写得极大,就连办公室的大小也和其他人挤人的地方不同。
      普通任课老师们三个人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办公室里,空间逼仄,但笛莉娜这间办公室却并非如此。
      黑白灰的色调像极了她本人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一人独享这二十多平的大空间,即使和其他办公室一样,另摆了两张办公桌,但整个氛围却舒服得多。
      她像啄木鸟般,敲了敲其中一张桌子,勒令两个学生道:“快点坐好。”
      桌子上正摆放着两叠白纸和两支笔,正好让这两个学生好好书写自己的过错:“两个人都写1500字检讨,桑柔性质更严重些,写完了明天晨会时候全校通读。”
      这种法子对付脸皮薄的人十分管用,但桑柔对这些早就免疫,她啧了一声,坐在位子上,就开始动笔。
      她堪堪在白纸上画了几道,一封“检讨书”就轻松完工:“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厉害的招数,还是不该对你有所期望。”
      她将自己写的那几个大字,像答题板那样,举到笛莉娜的面前。
      白纸黑字哪来的毫无反省意味,只有“你做梦”三个大字赫然在上,笔锋锐利,险些划破纸背。
      笛莉娜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健步冲了过来,将那张纸撕得粉碎,并将纸屑全都扔到桑柔的脸上。
      那些纸的碎片,像冬日里洒落的雪花,黏在桑柔的头发和衣服上。
      桑柔正欲发飙,却听得办公室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那不速之客仅敲了三下门,就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开门入内。
      来者身材高挑,眉眼凌厉,带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
      桑柔看见父亲桑成,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无比。
      她嘴唇上下开合,想要组织语句,却怎么都说不出合适的句子。
      即使刚才扔纸的场景发生在关门时,笛莉娜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仓皇感。
      她急哄哄搓了搓手,挂上谄媚的笑:“桑先生,没想到您真的会来,快快快,快请坐。”
      她舌头打结,目光在办公室里不断搜寻着值得招待客人的东西,正打算先去搬个凳子缓和一下局面。
      毕竟在这里,她最是吃亏。
      她平时总想着一步登天,所以行事乖张,这次惩治桑柔虽说有父母之命当挡箭牌,却也不敢做得太绝,反倒被家长反咬一口。
      熟料桑成的脾气和她女儿一样古里古怪。
      还没等笛莉娜迈开脚,他就一言不发地走到女儿面前,看到女儿身上的纸屑,并不过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一巴掌呼在桑柔脸上。
      室内顿时只听“啪”一声响。
      桑成的五指像是竹条一样,带着强大的劲道,甩在桑柔的脸颊上,让桑柔顷刻间晕头转向,险些站不住脚。
      她简直是撞了霉运,短短一天时间内,就挨了两个不同男人的巴掌。
      模糊中只听林思言又一次充当和事佬,站到了桑柔父亲的身前。
      对于别人的家事,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林思言一改自己被冤枉碰瓷时的那股耐性,大喊一声:“都别吵了。”
      他像实在看不下去这场闹剧,只想公平处理,让所有人都收手,但他时不时看向桑柔所站的方位,还是微妙泄露了他的立场。
      他还是偏帮她。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愿她被如此对待。
      桑柔捂着自己半边脸颊,胸膛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停起伏着。
      她努力调整呼吸,待到能正常开口后,才怪里怪气的道:“一段时间没见,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都以为可以当众打我了。”
      她这番话明显指向桑成,将父女间积存已久的矛盾,推向了小高潮。
      桑成面上虽看不出任何波澜,但动作上却表明他怒意很盛。
      他并不听劝,一个大步向前,就双手抓住桑柔肩膀,在桑柔没有反抗余力的情况下,将她推倒在地。
      这一下事发极为突然。
      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父亲会对女儿下如此重手。
      男女之间,到底力量差异悬殊,是以桑柔身子一歪,已是向只到她腰际的桌角倒去。
      笛莉娜以为办公室里就要染上血迹,看得发出惊叫。
      正当桑柔以为自己会跌倒在地时,有一双和刚才同样用力的手,分别搭在自己的肩头和脸颊上。
      这两双手的目的天差地别。
      林思言反应够快,已是抢先一步,跪倒在地,预判出桑柔倒地的方位,顾不得接人后果会如何,一手拉着她的肩膀,一手抵在桌角前端。
      “轰隆”一声,两人双双倒在桌子边沿。
      桑柔并未受到剧痛的折磨,只感到脸颊微微发热,不知是自身的体热,还是林思言掌心的温度。
      林思言为了不让她磕破头,用自己的右手,承受了桑柔的冲力。
      那只承重过度的手掌如同煮熟的虾子一样,立刻变得通红。
      “你没事吧?”他硬生生扛下这一推,毫无怨言,第一反应是先询问桑柔。
      看见他关切的眼神,桑柔才发现自己险些头破血流,一时间心跳加速,暗自腹诽道:“好险。”
      若不是他出手帮忙,只怕她额头已是撞上桌角,让这教书育人的学校里,沾上不和谐的血。
      受了这么大一个恩,她很是担心他的状况,急急牵过他的手,细细查看伤情。
      他的手骨节分明,十指纤长,指甲剪得干净利落,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
      先前的撞击在他手掌上留下的红印,已然慢慢消退,从表面看来,没留下显眼的伤痕,只是皮肉处尚还有几分凹陷。
      桑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只她越是慌乱时,越会口不择言,这时听来很不领情的反问着:“你这人怎么回事,这时候逞什么英雄?”
      林思言却好似看透她冷言冷语背后暗藏的真意,嘴角上扬,冲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我没什么的。”
      笛莉娜看这两人在地上报团取暖,互相问候,已是乐从中来,喜上眉梢。
      她尤为感谢这位空降的大人物桑成的出现,帮她一雪前耻。
      正当她暗中盼望,桑成再好好修理一下不懂事的小丫头时,桑成揣在裤袋里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到底是忙碌的商人,桑成自然是大局为重,马上走到室外接了电话。
      他通话的风格和行事风格一致,都是那么简单粗暴,几十秒之内通完话后,再回到办公室里时,他已有了去意。
      “笛老师,抱歉,是我教女无方。”桑成先把责任揽了过来,再假模假样提出解决之道,“刚才您也看到了,她不听话的时候,我就这么对她,您可以依样画葫芦。”
      他等于给了笛莉娜特权,让桑柔在校期间,要完全受制于人。
      桑柔这时记挂林思言的伤势,顾不上顶嘴,硬生生忍了下来。
      而后就只听耳畔边传来父亲夹杂着一点风声,走得又急又快的脚步声。
      “桑柔,你自己也看到了,不是我针对你。”笛莉娜找到靠山,扳回一城,乐得开心,“你还是乖乖写检讨,到时候给全校学生当警示作用。”
      突发事故激起了她的同情心,让她本想对林思言放低标准。
      但这点怜悯心在报复心前还是落了下风,让她还是没有说出“免责”两字:“至于林思言嘛,问题较轻,手又有伤,检讨写500字就好了。”
      笛莉娜为了卡在饭点前抓住这两个人,耽误了吃饭时间,这会儿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会儿我回来,要还像之前那样,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料想有了刚才那出,桑柔再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来,她不再和这两人兜圈,撂下话后就安然离去。
      桑柔听得办公室的门,又是“砰”一声关上,让整个空间回归成密闭,还是禁不住骂了一句:“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和林思言一起,坐回了位子上。
      这检讨已是不得不写,她手指轻敲手机键盘,用手机搜索模板,打算随便改几个字糊弄过去。
      就在她要提笔时,余光却看见林思言执笔姿势十分别扭,显然是刚才的伤影响不小。
      “你手上撞出大的一个淤青,就不要再逞强了。”桑柔忙出声制止道。
      她可不想让人情债滚雪球似得越滚越大,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笔和他身前的纸:“你口述,我来写。”
      为了不让笛莉娜发现穿帮之处,她还要他交出作业本来,好模仿对方字迹。
      大概是林思言确实受伤不轻,所以没阻止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将自己打好腹稿的检讨,一字一句念了出来:“老师,很抱歉因为一些行为,引发的后果……”
      之前多是处于冲突和争端中,桑柔还是第一次认真听他的声音。
      他声音晴朗,字字句句都说得清晰明了。
      优等生念检讨时,都像是在念高考满分范文,有好听的语调。
      两个人的检讨在桑柔的一力包办下,花了近40分钟搞定,笛莉娜在填饱肚子后,回到办公室,打算验收成果。
      她见两人坐在原地,比开头时老实很多,便也坐了下来,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两份检讨。
      没再看到什么大不敬的话语,总算达到预计的效果,笛莉娜高傲地仰着头,给出评价:“还算诚恳,先回去准备上课吧。”
      她像是皇帝打算下朝时的那般,挥了挥手,指示那两人离开。
      桑柔“乖乖女”的形象,一走出办公室就迅速破灭。
      她步伐不停,不断向前走着,根本没有继续上课的意思。
      要不是欠了林思言两次人情,她恐怕连伪装都不屑一顾。
      但林思言这个程咬金却又一次堵住了她下楼梯前的路。
      正处于午休时间,学生们一部分回宿舍补眠,一部分则在预习下午的功课,所以相对宽阔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对峙。
      “你还想拦我?”桑柔这次直接拿出了杀手锏,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搬出了赵志明来,“别再浪费时间了,你可以拦着我,总不能拦着你舅舅吧。”
      他舅舅拿着薪水,都得看她脸色,林思言这个做小辈的,更谈不上话语权。
      可林思言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但没有因为“舅舅”而退却,而是检点地道:“这和我的决定没有关系。”
      他的确很有主张,认定的事,就会不遗余力坚持到底。
      桑柔见硬来不行,只好来软的。
      她捂着肚子,软趴趴的蹲了下去,做出不舒服的样子:“我肚子好饿啊。”
      她甚少用这种娇滴滴的音量说话,肉麻兮兮,害得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像林思言这样充满正义感又有耐心的人,好听点说是单纯,难听点就是好骗。
      “我的胃一直不好,肯定是刚才饿得太久了。”桑柔见他有上钩的趋势,继续信口胡扯。
      “我去帮你买点吃的。”林思言看她垂头皱眉,说话有气无力,只怕她真的饿过了头,仓促地跑下了楼。
      桑柔听着他脚步声渐渐变轻,知道这麻烦鬼终于走了,舒了口气。
      她轻盈的步伐在楼梯间“啪嗒啪嗒”响了起来,让她没跑上几步,就成功离开了小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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