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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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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病房探望哈利的人少了,德拉科的休息时间也多了起来。
他和哈利聊天,有一句没一句,没多久就困了。他爬上床,靠在哈利身上,这经常会把哈利的胳膊、肩膀和胸前都压麻,为此他特意教了对方一个咒语来驱散那种不适感。最近哈利这个咒语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门锁上了?”德拉科问。
哈利忽然很警觉。
“你要干什么?”
德拉科哼了一声,“我能干什么?我只是不想有人忽然闯进来,看见你这样抱着我。”
“我给你丢脸了?”哈利问。
他故意这样说。德拉科没理他,确认门锁好了,又在哈利怀里躺好——这一幕对许多正派人士来说很刺眼。德拉科没什么可怕,但他不愿给哈利添麻烦。
哈利的那些同事毫无疑问都是好人,他们理所当然地厌恶他,更厌恶见到他巴结上了哈利。
“时间久了他们就习惯了。”哈利说。
德拉科呆滞一瞬。
什么“时间久了”?他们的关系吗?
哈利以为他们应该继续来往吗?
这可太不明智了,值得他坐直身体看着哈利的眼睛对救世主说教一番。可他实在喜欢他们的关系。他们从未挑明任何事,他们不是情侣也不是夫妻,没有承诺也没有责任,两人都能随时离开。但在分离发生之前,他们亲密地拥抱着,像情侣一样。
“你其实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刚刚的话,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在约会了,这对你不好。”德拉科闭着眼说。
“好不好我都是救世主。”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忽然很想打他。
“他们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们知道,就会发现你是个很好的人。”哈利说。
“我不应该是个好人,在多数人眼中,”德拉科说,“我应该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救世主身旁,在战争受害者还活在家破人亡的阴影时彰显自己的得意。人们更愿意看到我十恶不赦且悲惨万分,这两点缺一不可。我其实理解他们,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想。”
“所以你才总是折磨自己,是吗?”
“别说得这么直白,给我留点脸面。”
哈利低头吻他。
片刻后,两人侧着头枕在枕头上。德拉科仍闭着眼,感觉到哈利的手在他脸上擦过。
“你病了,你病得比我还要严重。赫敏说得对,我们都应该去接受心理咨询。”
“但我不能把心给任何人看。”
德拉科忽然觉得一阵难受。伏地魔把心打开了,他剖开胸膛,拨开血肉,让德拉科来拿他的心脏。
在那样的一场恋情过后,在那样的一个人之后,他要怎么忘了他?要怎么从他死去的痛苦中走出?
或许他真的走不出来了。痛苦成了他的舒适区,他在这里很好,这世界平静地痛苦着,永远平稳,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海啸地震,没有任何事让他惊讶或慌张,永远都是熟悉的、平和的、一成不变。
哈利从世界之外伸进一只手来。
“你真的救了我。”德拉科困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他背对着哈利,握着他伸来的那只手。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前路也没有答案,他只有眼下的舒适和温暖。
哈利出院那天,德拉科收拾了好些东西。他带了许多家里的物件过来,如床单、靠枕、毯子等,让哈利在医院住得舒服些。
哈利提出陪他将那些东西送回去,于是两人一同回了德拉科家。
他将东西在卧室里放好。回头时,见哈利在门口站着看他。哈利并没笑,只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德拉科走过去,两人在门框处站着,也不知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继而忽然笑出来。
“谢谢你照顾我。”哈利说。
“现在还和我说这种话?”
他们吻到一起,进了卧室。性似乎是陌生的,他们像在怕着什么,只是拥抱着躺在床上,就好像他们还在医院。
不该继续下去了。
德拉科想。否则他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和力量。
趁着他还没有爱上哈利,哈利也没有爱上他。
喜欢很容易,容易出现也容易消散。在他们既不是恋人也没有牵绊时分开,在结束还不会撕下一层血肉时结束。
那天哈利明显想说些什么,但他们的感情太浅,还不够,不足以说出那些话来。他是说出口就会负责的人。
德拉科在哈利身旁躺着,想着他们不会拥有的那个未来。就算是想想也不错嘛,他和哈利永远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永远轻松又惬意,享受着彼此的陪伴,他们只需要对彼此有些喜欢就够了,不用爱,也不用痛苦。
爱与痛苦一定是挂钩的,这样的东西不要也罢。
他们回家时是中午,两人还没吃午饭,于是一同出去购买食材。
德拉科带哈利去他常去的麻瓜超市,那里大得异常,哈利大病初愈,走了一会儿就累了。
“我就说让你坐在购物车里,你不听。”德拉科说。
“小孩子才那样做,这不符合规矩。”
“这种时候你跟我说循规蹈矩?”德拉科笑道,“算了吧,你就是觉得坐在购物车里丢脸。”
“你不觉得丢脸,那你坐进来。”哈利说。
德拉科看着哈利,就这么一直盯着哈利的眼睛抬腿坐进了购物车里。
哈利开始觉得丢脸了。
“推车吧,我们今天就是惹人烦的青春期小情侣。”德拉科说。
哈利来回看了看,周围确实有人在打量他们。
“你还是出来吧。”哈利说。
“你怕了?”德拉科问。
绝不对马尔福认输——哈利·波特的人生准则之一。
他推着德拉科在超市里走。
德拉科坐在购物车里屈起膝盖,指挥哈利他们要去哪个货架、拿哪些商品。
哈利很不自然,有一次德拉科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德拉科顺着哈利的目光望过去,见不远处有两个人正看着他们。
德拉科觉得奇怪。
“你这么在意干什么?学校那时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多了,我还以为你习惯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大概是你的头发太显眼了。”
德拉科没有扎头发。他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在超市冷冷的灯下闪着光。
“大概是你太在意我了。”德拉科笑道。
他以为哈利会反驳他,至少用玩笑的语气反驳一句。但哈利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他拿了一盒桃子塞进德拉科怀里让他抱着,好像用食物堵人的嘴、避免他再开口。
这就不好玩了。
德拉科捧着那一大盒桃子,看上面细小的绒毛。
他和哈利直接越来越暧昧,似乎要过渡到恋人的阶段。同时他们都在犹豫,哈利不知这选择是否正确,德拉科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结束两人的见面。
干脆就今天吧。
不,明天,让他再拖上一天。反正他们并未爱着彼此,这不会有什么损害。
离开超市后,他们本想找个地方幻影显形回家,但德拉科注意到不远处的公园,提议去那里看看,两人于是走了过去。
不久前下了雨,地上湿,天空有些阴,但仍旧明亮。
过了一条马路,他们走进公园,彻底被绿色包围。
两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向远远近近的草坪和树木看。
他曾来过这个公园,那时它也是如此,郁郁葱葱,接天的绿。
那时公园空无一人。救护车在他身后呼啸而过,露天之处皆是战场,人们行色匆匆,只有家这一个地方算个堡垒,不怎样安全,但至少能容身。
现在不同了。人们悠闲地走在路上,有人说笑,有人发呆,有人在电话里争吵。世界平静又无趣,人们惬意又无聊。一个又一个下午全都大同小异,没有任何新鲜事发生,太无聊了,太枯燥了,太好了。
再不必有惊心动魄的事,再不必为平静的生活欣喜,再不必为和平祈祷。
带来那一切的人就坐在他身边。
德拉科向哈利看了一眼。他望着树枝上的一只鸟,眼镜反射着绿莹莹的树与草,倒映在他碧绿的眼睛里。
晚饭后他们在沙发上喝酒,聊一会儿就亲到了一起去。
德拉科摘下哈利的眼镜,仔细打量他的眼睛。他的家人或同学都没有绿眼睛的,而在学校的那几年他只顾着和哈利作对,从未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漂亮。”
哈利并未回答,在德拉科嘴唇上吻了吻。
“我是认真的,”德拉科顺势倒在他怀里,继续抬头看哈利的眼睛,“你长得比过去好看多了。可能小时候你长得也不错,我只是太讨厌你。”
哈利摸着德拉科的脸,也在仔细打量他。他的手滑下去,插进德拉科的头发里,一绺发丝卷到哈利的手指上。
“你的头发好长,”哈利说,“很好看。”说出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
德拉科把头埋进哈利怀中。
他希望这一刻能暂停。让他永远留在这个宁静又暧昧的晚上,他和他的约会对象在家里喝酒、调情,什么也不必想。
如果人生真的那么轻松……如果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他抱住哈利吻上去。
他们本该就这样滚到床上去,但哈利拦住了他,像是看出了他心情不好。
“睡吧,你醉了。”他抱德拉科回床上躺下。
“明天我就要走了,”德拉科说,“我会出门好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但哈利不认为这是他们发生关系的理由。现在他想要更多了。
“我等你回来,”哈利说,“睡吧,我抱着你。”
第二天德拉科如约离开了。
他和哈利道别,说自己只是出门几天。
他没说出后面的话。在他回来后他不想再与哈利见面了,他们的关系应该结束了。
他去寻找一种新的魔药原料。那东西唯有沙漠中才有,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在沙漠里穿梭、搜寻。
夜里,他独自在沙漠里住。虽说魔法帐篷让他生活得很便利,但德拉科还是觉得烦闷。这就是有人陪伴的坏处,一旦习惯了陪伴,孤身一人就变得难以忍受。
他躺在沙漠里看星星,感觉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他甚至怀念陪波特住院的三个月。如果哈利此时在这里就好了,他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做,只是如果哈利在这里,他们至少能说说话。
德拉科在沙漠里一呆就是一个星期。
他收集到足够的魔药原料后立刻回国了。他匆忙回去一方面是因为魔药,另一方面是因为想见波特。
他贪恋他们相处的时光。现在他理解那些会因为孤独与软弱去选择一个不合适的伴侣的人了。
回家后,德拉科一直呆在魔药室里。他连续做了三天魔药,克制着去找波特的想法。
也克制着去墓室找汤姆。
一个救世主,一个黑魔王。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他两个都想见,都不该见。
正在他没日没夜地制作魔药时,德拉科忽然收到了葬礼的邀请。是他父亲过去的一个熟人,他理应出席的。
德拉科扎起头发,选了一套适合葬礼的衣服。他尽量让自己低调些,避免在任何场合引人注目。
但在葬礼上出现时,他还是立即成了靶子。人们厌烦看到这景象,无论是正派的一方还是曾倒向黑魔王的一方,大家过得都不好,马尔福也应落魄潦倒才对。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曾进过阿兹卡班。
“有人觉得我们应该永远活在阴沟里呢,”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她话语尖刻,德拉科听了却很高兴。
他转过身去拥抱了潘西。
“你为这事特意回国的?”
“一部分。还有些其他事要处理,明天就要走了。”
“总是这么匆匆忙忙的。”他叹道。
“你在这里有家,我没有,”她低声说,“我需要恨着它,恨着这里,否则就只好承认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或许连出身和父母都是错的。我们一整个大错特错,搞得自己的人生像个笑话。”
德拉科为这句话震了震。
葬礼开始了。
第一个人开始致辞。死者被无尽美化,所有的优点都被美化,缺点通通抹去,他成了个假人,一味的好,全世界的好都堆砌到他身上,无穷无尽,人人都知道这不是事实,人人都默许。
葬礼结束后,德拉科陪潘西走了走,去喝了些东西,然后邀请潘西来他家里坐坐。
“过去你们住在这里吗?”潘西走进房中,兴致盎然地打量着。
“算是吧,”他答道,“原本这里有一栋房子,他去世那时我把这里炸得粉碎,这是我后来在原址上建的。”
潘西随他在各个房间转了转,继而两人在起居室坐下吃点心。
“你竟然会做饭。”她叹息道,吃着德拉科提前准备的甜品。
“现在什么都会了。你呢?”
“我会活着,”她笑道,“我会在各种境况里活下来。”
“了不起。”德拉科由衷赞叹,他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他们聊起过去,那些对方不知道的过去,对方不知道的许多事。
还有潘西的家人。
“你父亲那件事,”德拉科忽然提到这儿,觉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他或许是被伏地魔杀害的。我不能确定,但我用冥想盆查看了记忆,那几天他确实说过除掉了一个人,和你父亲的死期对得上。”
“这不是个可靠的证据。”
“但这是有可能的,他或许真的是凶手。”德拉科说。
潘西盯着他看,笑道:“就算是,我要怎么办?和你绝交,还是和你决斗?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愧疚。”
德拉科放下茶杯,动作很僵硬。
“这件事已经无法查到真凶了,我也不想查,”潘西说,“我不要痛苦,你可以说这是逃避、不负责任,是对我父亲的忽视、漠然和冷酷,但我不管他怎么想了,现在我只在乎自己,只要自己的快乐。”
德拉科看着她,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怎么了?”
“忽然觉得很幸福,只是看着你、知道你在过这样的生活,我就觉得很幸福。”
“你也能过这种生活,你只是不想做出选择。”
送走潘西后,德拉科又回到他平静的生活中。
他决意不再见哈利,这几天甚至不出门了,避免和他见面。他还想着,如果哈利来了,他就直接送客,他们要断得干干净净。
可某一天,德拉科听到走廊上传来哈利的声音时,他忽然僵住了。
“德拉科?你在家吗?”
他正睡着,以为自己在做梦。
“德拉科?”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困倦着,呆滞着,在心中反复确认着那声音。是哈利?他真的来了?
房中忽然热了起来。他闭着眼,耽在梦中。
没什么不得了,他对自己说,不过是波特来了。
没什么不得了,不过是这房子忽然有了生气,有了人味。
没什么不得了,不过是他活了过来。
德拉科睁开眼,哈利已到了床边。他忽然轻松又快乐。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一个平平无奇、与无数个下午并无二致的时刻。
世上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他们比虫子还多,多得令人头晕目眩。
可有时会出现例外。一个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特别的人,他为他自己而活,然后忽然成为另一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