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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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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凤俏和谢云他们打闹着来到校场,看到场中众人簇拥下的师父,不由一怔。
“师父今日来得这般早么。”凤俏扬起眉。
谢云看了看周围抬头仰慕看着校场中央的士兵,又看了看已经活动着手腕接过长弓的人。
“师父今日好兴致啊。”
周生辰接过手中长弓,细细打量一眼。再活一世,这般经历太过神异,饶他是当世风华无双的小南辰王,也得承认自己对鬼神一事过往看得太轻了些。经历了这么多事,再次站在王府校场上拉练,恍若隔世。
不,确实是隔世。
几位将军都前后脚来了。既然师父难得有兴致,府里的兵士也围在一边等着瞻仰南辰王的风姿,做徒弟的便也只在一边翘首以待。
长箭破空,靶靶中心。周围叫好声不断,凤俏他们也相互笑着对视拊掌。
“哎,小师妹来了。”晓誉目光望向不远处。
众人回头,就见他们昨日刚得的小师妹慢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手中拿着食盒的侍女。
凤俏:“这又是哪一出啊?”
身后,周生辰自欢呼声中走出,行至校场边,正迎着师妹走来的方向。
“十一,在王府呆着还习惯吗?”
时宜脚步一停,略有些呆怔地抬头看着师父。反应过来“十一”是谁,忙不迭道:“住得很好。多谢师父关怀。”
她说着,侍女便将座垫往地上一放。时宜整整裙摆,正待摆袖行大礼跪拜,头顶便落下一片阴影,师父雪白的衣角出现在面前。
时宜只好站起身,抬头望向他。
目光触及,周生辰面容温和,时宜却瞳孔一缩,脑子里涌出大片色彩斑斓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神清骨秀、沾染血污的脸上。
时宜惶恐了起来。
若果说梦见了太子和自己的死亡,还可以用对婚事的不安来解释。那么梦见了受重伤被虐害的小南辰王,又是因为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只是梦……还是别的什么?未来吗?
时宜深吸了一口气,仰头认真看向了小南辰王。
他也正认真地看着她,没有任何不耐,安静地等待着。
她心头颤了颤。
不知道为什么,时宜觉得师父待她是不同的。其实本来就当是不同,她与师兄师姐们不一样,既不会打仗、也不通半点庶务,但时宜在乎的不是这点,是还有别的些什么。
师父看着她的眼睛里,除了温和、信任,还有她看不懂的哀伤和愧疚。
时宜不懂他的眼神。可她更不敢妄想名震天下的南辰王会跟她有怎样的联系。能做师父的徒弟,已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周生辰望着时宜的眼睛,从昨天的拜师礼到今早,他终于确定了。有着上一世记忆的人,只有他。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他既想要她记得,却更想她不记得。从这一刻起,她只要做无忧无虑的十一就好了。
两个人心里各自有复杂的情绪,彼此说话都只用了半分专注。
时宜自幼敏锐。自昨日踏入南辰王府,那种种怪异熟悉之感,那睡梦中无法言表的安心,都让她直觉,这不仅仅是缘分那样的因由,更多的答案,还在师父的身上。
午睡之后,时宜百无聊赖地坐书案后,纸皮铺开,用作画消磨时间。
初来乍到,为着分寸礼数,她不敢在王府乱走、亦不知该做什么消遣。师父担了名头,但不知道要教导她什么。王府里的师兄师姐都是武将,自小跟着师父学武、学兵法韬略,但清河漼氏的姑娘总不能跟着学这些。时宜总有些担心师父并未想好该教授她哪些课业。
正想着,成喜从殿外走来,神色有些奇异。
时宜停下手,侧目看过去。
成喜跪坐在她面前,双手呈上一把钥匙。
“姑娘,王府管事送来了藏书阁的钥匙,说王爷吩咐了,姑娘尽可自由出入藏书楼。南辰王府对姑娘不设限,您想去哪里转转都可以。”
时宜愣愣地接过那把钥匙,在掌心看。
黄铜冰凉的温度和钥匙的刻度花纹紧贴在手心里,随着她握拳的动作在娇嫩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红痕。时宜坐在原地,只觉得好像被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扼住了喉咙。这把钥匙带回了什么,
是她失落了半生的魂,还是前世起就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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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色未明,周生辰一如既往极早起床,前往校场。拉开房门,门外却已有人提着食盒等待。
他怔住。
“十一。”
时宜抬起眼,乖巧娇美的模样,微微一笑,眼眸弯成一双笑眼,“师父起啦。”
周生辰恍惚一下。对,若说到现在有甚么不同,便是她不知道为何,现下竟是可以说话的。
他心生疑窦。但忆起来之前那判官说过,此世不若前生,少了许多命运刁难,便也就释然了。
她此刻还小,无论前世今生,他对此刻的她感情都未变质。虽然重活一遭,但他并不就对这份感情如何心急。任何时刻,他都只希望她快乐、幸福,尽他所能呵护她一生。
她害怕、排斥刘子行,厌恶加入皇族。他知晓她前生的痛苦和不快乐,此生便不会再放任那桩婚约不管。他知晓时宜的心事,可他此生亦已发过誓言,不会娶妻生子。大丈夫由此一诺,纵然再悔,总要守诺,方为磊落。
她明白,所以从不盼望。前生所愿,是永留西洲。此生,他拼尽一切,也会让她安然留在西洲,护佑她一生。
他既不想她重蹈覆辙,更不忍心她与他再遭受一遭流言。心中千万的爱恋,终究为了她好,不能说。
既然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这个秘密就由他一个人来保守就好。让那些曾经隐秘的情愫成为永不见天日的东西,掩埋在上一世的死亡里,再不要出现。
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退一步,永远将自己留在师父的红线后,不逾矩、不踩线,她今生也不会知道他对她的感情。
倘使阎王和判官得知周生辰现在的想法,定然会叹他付出这样的代价换得这样的结果不值。可谁让他是周生辰,殉道者一样的圣王。
他每一世都像是在红尘中渡劫。薄自己,幸苍生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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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有一种轻狂的冲动。她想亲近师父,不是与他变得更亲切的孺慕,是更放肆、违背礼数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着他。明白他每刻都在做什么,能随时在他需要的时候奉上她泡的茶水。
她对周生辰有一种奇怪的挂念。她总担心他,担心师父吃亏、担心师父什么都不在乎地咽下清苦、担心师父像她梦中那样。
明明他大她那么多,辈份上更是长一辈。可时宜观察觉得,师父真的不会照顾自己。
师父去前院和军师、师兄师姐们商量军事的时候,时宜便安静地在藏书阁里整理典籍、或者抱了师父送她的长风琴去亭台谈曲。当周生辰谈完正事回到后院,会发现桌上早已摆好了晚膳,他最小的徒弟笑意盈盈地上来接过他解下的外衣。
他有些恍惚。前世的时宜贵女教养长大,极少踏足厨房,这个时候还很是腼腆,成日藏在书楼里,没有这么‘黏’着他。
他说过不需要了,但小徒弟面上答应,第二天照样如常。
而且很奇怪的,她做的菜都正好是他喜欢的。这不应该。他不是个喜好享受的人,对于口腹之欲从未有过要求,若非长久呆在他身边,根本看不出周生辰在生活上有什么偏好。
时宜……说她记得,她真的全然什么记忆都没有。可她又与前世有了很大的不同。
周生辰坐在座位上,笑着让时宜也坐,才道:“后天我和你师兄师姐们出征,要留你一人在府里。你若是怕,我便让府中多些侍女陪你。”
时宜未曾料到,她才刚拜师不久师父就要去打仗,急着问道:“师父要去打仗?去多久?”
周生辰想着前世这场战役经历了一年多才完,今次知道些布局,兴许会快些,但也未必。世事并非一成不变,相应发生些前所未料的变化也是应该。就像时宜。
于是他回答:“大概不会短于一年。”
时宜张了张嘴,最后只道:“那师父要小心自己。时宜祝师父和师兄师姐,旗开得胜。”
与前世走时一样的话。周生辰笑了,对她点头。
吃过晚饭,时宜便告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在浴池里,想着自己还是没有告诉师父这几日突然出现的记忆。
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承载着一些她没有经历过的记忆。她走过游廊、走过荷花池边、走过藏书阁,走过每一寸,似乎都有一些纷乱复杂的记忆涌上来。
可又该如何说呢,说出去,师父只会觉得惊愕,说不定还觉得这个新徒弟脑子成日在臆想什么不着四六的东西。
两天后,王军开拨。
时宜站在王府的阁楼上,目送他们离去。
三师兄回头,笑着望来一眼。时宜抬起手挥了挥,忽然看到走在最前的人回过头来。
她怔愣在原地。
“不回头,便是不盼归期,不见牵挂,这样,才能不畏生死,舍命沙场……”
脑子里是谁的声音,撕扯着她的神经。师父回头露出的笑容,就和脑中无数闪回的画面一并扰乱了她的视线。
时宜勉强勾出一个笑,目送他回头,然后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脑中绷紧的弦一松,她腿软下来,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倒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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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灯如豆。成喜靠在脚塌,困倦地打起了盹。
床上的人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睁眼的一瞬间,她泪如雨下。
若有来生,周生辰……
她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