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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仿佛一瞬从梦中惊醒,他睁开了眼睛。

      鸦羽一样的长睫轻颤,周生辰望着眼前缓缓拜下的少女,怎么都说不出话。

      漼氏重礼,既已拜师,古人云亦师亦父,对师者奉以最高礼仪,因此老师无论怎样教养学生都是应当的。

      参礼的漼氏众人都不觉什么,便是端坐下首的漼三娘子也面色如常,只含着一分欣慰与隐含的担忧望着这边。

      只有王府里的徒弟们略带些惊异地看向堂上。

      师父不是个注重礼数的人,为人也从不讲究虚礼。也就是出身大家的师妹拜师才有这所谓的拜师礼,他们十个各自来历的孩子拜周生辰为师时,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什么礼数了。

      师父既从不为难人,那这有些长的沉默就令人奇怪了。小师妹行大礼拜下已有半盏茶时间,却仍未得到上面人的一声回应。师妹长相乖巧,只是神色略显拘谨,师父至今不说话,倒是让师妹显得更为紧张了。

      漼时宜俯身在案前。王府地板上放置了拜师用的座垫,因此膝下倒是软软的,不甚难过。齐眉的刘海儿贴在交叠的手背上,有些被紧张的薄汗打湿了。但她是世家严苛教养出来的淑女,纵然心里不知所措,一举一动仍然沉稳端庄。

      不知道多久,耳朵终于捕捉到上面传来的声音。时宜听到那人说“起来吧”,心下奇这新师父竟然毫无训诫,面上没有显现出来,微微变动了重心,便轻盈优雅地从跪姿立起。

      她偷偷地抬眼,借着刘海儿的遮掩去看师父的面容。周生辰面貌绝丽,有着清隽文气的五官,穿着士族日常的宽袍大袖时,只觉得是一位风雅的美君子、一位美姿容的王侯。但时宜与哥哥偷偷见识过小南辰王在校场上的风采,便知道他是位真正的统帅,有着稀世的将帅魄力。

      时宜对师父这个身份心中充满敬意,但人为色授,周生辰这样美丽强大的人做师父,就更让人喜悦了。

      她偷偷打量着他,在不被众人看出来的程度上。目光从他光洁的额头一路落下,经挺拔的鼻梁、略带清冷的侧脸弧线、丰润又优美的唇,越看越生欢喜,胸中涌出来一种全然的熟悉,就仿佛很早之前她就见过他那样。整颗心又酸又涩。

      周生辰侧过脸,同漼三娘子说话。他面色如常,过了许久才感觉来自下方那道轻轻的目光掠开,便眨了下眼,嘴角勾起弧度的同时对着三娘子温柔点了点头。

      “时宜。”他看向她,像是在品咂这个名字,又好像有他自己的一种意味。他神态温和地看过来,轻声道,“既在家中排行十一,我这府里也还有你十位师兄师姐,不若我也唤你作‘十一’,可好?”

      好,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师父叫她十一,言语中透露着股亲切,又好似表明了南辰王府对她的接纳,这个称呼让她很喜欢。

      十一,十一……

      时宜屈膝后站起来,心中默念了两遍。仿佛的读音,但不知道为什么,时宜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她跟在师姐后面退下,带着家仆去安置行装。她身后,正与三娘子说着话的周生辰瞥了她的背影一眼,有些发怔。

      她来南辰王府这一年,身量尚未长足,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清丽纯洁、柔软内秀。他是第一次正经为人当师父,不知道该教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年纪的娇怯姑娘,又因为战事无暇顾及她,将她留在王府一载半,再见时她已是花期初绽、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出落得清艳无匹,让他一时间竟不敢去认。她似乎在王府感觉出了归属感,那种不安与紧迫已经消失殆尽,同他打招呼行礼也变得落落大方。

      她是在南辰王府长大的。如今她虽然个头不显,在修长健美的师兄师姐们衬托下像个不起眼的豆芽菜,然而不到两年后,这朵清河来的兰花就会初初绽放,向天下吐露她的芬芳,也会,招来有心人的觊觎。

      想到遥远的中洲皇城,他心里一时复杂起来。

      皇帝软弱轻信,太后野心勃勃,此时还是太子的广陵王蛰伏于东宫,刘元尚还掌权,整个中洲的危机此刻已显雏形。

      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会将靠近的所有人搅进去,血肉无存。

      舅舅临终前的话还在耳边。他最了解周生辰,也最明白,即便他这样说,自己这个外甥也是偏会去淌这一趟浑水、把这赤血丹心刨出来给了那些人才罢。

      周生辰是这天下真正的君子、最后的贤王,可惜时不予忠烈,终究是北陈负了他,可他永不负北陈。

      无论前世,今生。

      皇权旁落,佞臣迭出,妖后祸世,奸王不臣。

      他曾经想用一种温和的方法让所有人回到正轨,应有所得、有所不得,拨乱反正、重清乾坤。他曾希冀这份善意能被接收。

      可若是不能。

      那就该用刀来肃清这一切,找到真正的君王。

      没人知道到底有谁能拯救这样的北陈。周生辰此刻也不知道。

      百姓认为南辰王可以,但他此生都不会走上那个位置。

      但终归是有的,只要去找,总会找到。就算没有,那么重新培养一个,就有了。

      为将者,有大魄力。既然已经决定,下了决心,这一次,他狠得下心来。

      不止是因为时宜,还是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后面的北陈天下。他明白自己错了,错在当断不断。

      -

      “姑娘,这南辰王府和奴婢想得不一样。”

      时宜回过神来,扭头看,贴身丫鬟成喜一边收拾着妆屉,一边说。

      她露出一个笑,轻声问:“有什么不一样?”

      成喜道:“南辰王位尊功高,权势正盛。奴婢以为这王府,不说比肩中洲皇宫,最起码也不输世家府邸。今日一看,虽然王府修建得气派宽阔,但是府里却十分清寂。偌大王府,除了兵士外,竟没有几个下人,实在不像是一位亲王的府邸。”

      时宜牵了牵唇角:“我倒觉得这里很清静,让我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何况若是这里富丽堂皇,我倒才会感到有些失望。”

      成喜走回来,伸手为她倒了壶茶:“不说别的了。今日堂上拜师,姑娘见了南辰王和府上几位将军,有什么感受吗?”

      时宜伸手,接过茶杯,只握在手中,垂眸回忆片刻,笑了:“几位师兄师姐看着好面善。不知怎么,我明明是第一次见他们,但是很快就记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心中也与他们的面庞对上了号。大师姐领我来安置,对我也十分和煦照顾。成喜,我心下此刻很是欢喜,对将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明日我想早些起来,为师父做些茶点,去行师礼。”

      成喜笑着打量她还略有些稚气的殊美面容,也很为姑娘高兴:“姑娘觉得在这里待着舒心就好。原本宗主大人给姑娘订下婚约,还要将姑娘送到西洲来拜师,奴婢还有些担心姑娘。如今也替姑娘欢喜起来了。”

      时宜嘴角的笑容忽然凝固住了。她像是被人提醒才想起了自己身上原有了一门婚约,原本的红润神色也减了几分,透出一股意兴阑珊和潜意识里未被发觉的恐惧。

      成喜也发现了她脸色的变化,连忙在心里怨怪起自己多嘴。启程来西洲前,姑娘忽然开始做起噩梦,夜夜梦魇,梦到些光怪陆离的神异情景,甚至还梦到了应当远在中洲的太子。那以后,姑娘就变得有些奇怪,对婚约从之前的顺从变得抵触。还见不得成片的红色,更穿不得红衣服。

      成喜不敢多问,因为当姑娘第一次做噩梦时,她问姑娘梦到了什么,姑娘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发愣,好半天才扭过头来,怔怔道:“成喜,我梦见了自己的死亡。”

      时隔这么久,成喜回忆起这件事,仍然觉得寒意爬上了自己的脊背。她的主人是清河漼氏正支唯一的嫡出女儿,清贵无双,还未出生就与东宫指腹为婚,家族期望她将来能入主中洲,登临凤阙,给家族带来荣光。可是当姑娘的梦境里出现了太子和死亡,两者形影不离,这样的不详征兆、这样怪异的梦,让成喜也对遥远的东宫产生了异样的排斥。

      她打起精神,对姑娘道:“南辰王征战无数,身上自有鬼神惧怕的护体正气在。姑娘既然觉得王府亲切熟悉,想来这里一定与姑娘契合。也许有南辰王镇府,那些夜里的鬼怪便不再敢侵扰姑娘的梦乡了。”

      时宜点点头,心下并不觉如何,只是不欲她担心。

      未曾想到,今夜床帐落下,被子里没有清河漼府里独有的香味,床榻也不似家中万工拔步床那般精美柔软,但时宜前所未有地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噩梦、没有太子、没有梦中穿红衣坠在雪中的自己,更没有那把滴着血被抛在一边的刀。

      好梦安然,或许当真是因为,她回家了。

      因为踏进王府大门的那刻,时宜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了。门里的每一处场景,似乎都在低低地脉语:
      “时宜,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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