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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入门 ...

  •   北归派,第一十九分舵,坐落在兰郡城内最繁华的大道上,左面挨着一家甜品铺子,右面挨着一家绸缎庄。两家店铺生意兴隆,分舵门口整日里被连带的车水马龙。堂主是个面向和善的中年人,此刻,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里,正在努力掩饰住一脸呼之欲出的尴尬。

      “沐风啊,你平日里在外面荒唐些也就罢了,怎的还将人带回分舵来?如此岂不坏了山门的风气……”

      夏沐风闻言很是无力,“孙堂主,你看我这两袖清风清清白白的人家,如何能做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呢?”

      孙堂主憨厚的脸上写满了不信,“当真不是?”

      夏沐风只差指天誓日,“可当真冤枉我了。我再洒脱,也是有底线的啊!”

      孙堂主摇摇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小鹌鹑一般的向方。上下打量一番后,拉过他一只手细细的摸骨。向方生怕被他看出来自己的家传毒功路数,脊背上汗毛根根倒立,想抽回手又不太敢使劲,涩手涩脚的更显得浑身一派猥琐。

      孙堂主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又皱,皱了又展,最后拧巴的让向方都有些无措,方才叹口气,“瞧着资质尚过得去,还是有些根基的。只是,这孩子的性情也委实怯懦了些……也罢,正好我分舵上个月刚刚收了新入门弟子九人,都是练气初期的修为,你与他们年纪相仿,大抵也好相处些。往后可以住在一处,共同修行。”

      夏沐风笑的一脸风光霁月,“好说好说,随便给他找个住处,好养的很……”

      “既然是沐风你引荐的,这入门测试便一切化简罢了,先在我这里待上几个月,待到霜降大会,能不能入得主峰各位宗主的眼,可就全凭他自己的造化了……”

      向方听他们一来一往说了许久,此时才听出一些端倪,不禁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我要入门做北归派弟子?”

      “如何?你竟不愿?”孙堂主看向夏沐风,似是收到了很大的羞辱,眼里有着风云氤氲的怒气,“沐风,你可是在与我玩笑?我北归山门不养闲人、不收外客,你纵然是主峰入室弟子,也断不能因为你破了规矩去。”

      夏沐风连连好话作揖的安抚住孙堂主,一伸胳膊搭在向方肩上,把他支到一边耳语道,“我说小兄弟,你自己说自己并无师门的,我才带你来分舵,如今这又是怎的变卦了?我北归派如今名享天下,每年世家豪门里欲将子弟投入我门的也不胜繁多,却苦无门路。如今经我引荐,先在分舵做个普通弟子,待半年后霜降大会,各分舵弟子齐聚主峰参加试炼大会,届时有幸或许还能得见冷宗主一面。若你争气,被哪位宗主收为入室弟子,如此安排,还能辱没了你不成?”

      向方很是纠结,入了北归门,拜了师,岂不是白白受了北归派的恩惠?将来他要找冷琏寻仇,岂非是个欺师灭祖的小人?

      大丈夫行于事,他干不出这样有违德行的事。

      夏沐风见他神色闪动,似很是为难。于无奈中一摊手,“这勉强不得,若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不愿多勉强。我身上还有要事,近几月都要奔波在外,怕是顾不上你。至于冷宗主的踪迹,外人难觅,你便只能在山门外自己侯着了。他这一入关,轻易不出山门,最多也是出席一下门内试炼大会。你在外面是等三五年,还是数十年,便全看天意了……”

      向方心内震动,看了一眼这红尘滚滚里的清修门,最终还是屈服了。“我便先做个外门弟子,只盼能得缘一见冷宗主……”

      他不想做叛徒。好歹只要等待半年时间,这期间也不用拜师。大不了,不学北归的心法,不练北归的剑术,在这分舵里,做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最多是吃他山门几顿饭,等回头攒够了钱,还他几车的米粮……

      他身在敌营,心有明月,绝不让敌人的乌云飘进自己敞亮的胸膛。

      在孙堂主安排下,向方住进了后院新弟子们的“浣梧院”。

      这分舵从外面看不过一间普普通通的门面,有点像镖局武行的意思,可不曾想里面倒是别有洞天,竟隐隐藏着个四进的院落。

      浣梧院,便在最里面的一间院子。三间青檐白墙的房舍,青草油绿的练武坪,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过,偶尔几个青衫飘飘的弟子持剑而过,倒是有些仙风道骨之气。

      向方怀里抱着刚刚领到手的衣服,一套简单的被褥铺盖,在心里悄悄算计这些值多少钱。

      等走进这小院的时候,顿时有种黄鼠狼进了天鹅窝的感觉。想起自家青芦堡里那随地的泥土与破烂杂堆,大蒜与秽语齐飞的生活,不禁有些紧张拘束感。

      更何况,他真的是一只包藏祸心的黄鼠狼。

      原本隐隐能听到欢声笑语的浣梧院,随着他们进来,气氛略有些凝滞。练剑的,练琴的,都停了下来,注视着这边。

      向方很不自在,他的头低垂几乎扎进了领口里。他偷偷将袖口上开线的地方往里掖了掖,鞋上的泥点子也在裤子上蹭了蹭,有点怕自己会玷污这片清净地。

      引路弟子许利一声轻咳,保持着清修弟子最惯有的清冷眼神,左右环视一圈,略仰了仰头,不带丝毫感情的道,“诸位新进同门,这位是你们的同届师弟,向方。自明日起,将与你们一同上课,练剑。”

      四周陷入短暂的安静,不知是谁轻轻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早听小海念叨,在分舵门口瞧见了主峰的夏师兄,说是领来了个相好的,非要留在咱们分舵,想必便是这位吧?啧啧,这小模样瞧着倒是年龄不大,跟个小鹌鹑似的,夏师兄的风流江湖闻名,竟然就这般口味?”

      “李师兄莫要多心,宗主们渴求优质弟子久矣,眼前这莫不准是个天资优慧根的弟子,可惜咱们瞧不出来罢了……”

      “常言说得好,皇帝还有三五穷亲戚。北归虽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门派,可分舵也难免有这些攀附关系的……”

      四周的议论虽人多嘴杂,却全落尽了向方耳朵里。他尴尬的连脚趾头都在蹭地,恨不得当下扎自己两针,暂时迟钝耳背一阵才好。

      众多复杂的心思中,唯一淡定的便是那引路弟子许利了。他高昂着头,神情不屑,等周围足足议论够了,沉沉一声咳,才登时打断了四方议论,朗声道:“诸位师弟初入北归派,并不了解北归的规矩,且对门内之事易生嫌隙。今日便听我奉劝一句,北归派内规矩严谨,忌痴言禁妄语。无论今日同窗之谊,或是他日涉足江湖,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着北归派,莫再做出失仪之态,惹得旁人贻笑咱们北归的教养。言尽于此,还望各位师兄弟谨守本分,勤加修炼,早日参悟天道!”

      一席话说的各人尴尬,倒是一时间无人再多言。

      许利回头扫了一眼向方,见他那副畏畏缩缩满脸尴尬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简单给向方指了指睡觉的铺位,交代一些学堂的规矩,便甩下这堆令清修人“不堪忍耐”的俗物,仰头离去了。

      向方抱着自己的一堆被褥,在众多复杂的同僚目光中,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好像一条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他默默看向床铺的位置,西厢房一条长长的大通铺。只有最里面的位置是空着的,被人杂七杂八的堆了一些箱笼在上面。

      他攥了攥紧手里抱着的铺盖,期期艾艾的看向周边的人,“谁……谁的东西,能……能否,挪一下……”

      四周的人,抱臂围观的依旧围观,视而不见的依旧视而不见。

      向方低垂了头,心情有些难受。

      这里,比起青芦堡,虽格外的干净气派,却也格外的冷漠。

      他只能艰难的一只手拢着铺盖,一手努力去扒拉那些箱笼。就在他那卷成一团的床单枕头险些散架落一地的时候,终于有个人看不下去,过来帮他提了一把。

      向方感激的看向那个扶着他铺盖卷的年轻人,看着年岁不大,一双圆圆的眼睛格外讨喜。“多谢这位道友。”

      那人有些憨态的挠了挠头,“我姓路,单名林,以后都是同门了,互相帮扶,不需太客气的。哎,秦师兄,把你的箱笼挪一下呗!”

      有人抱臂在一旁轻哼一声,“小路子,你又烂好心了。人家这么大的来头,说不得明天就直接去主峰做夏师兄的道侣了,还用的着你在这里卖脸面?”

      路林有些烦躁的挠挠头,一边将箱笼搬到地上,一边低声劝解着向方,“咱这里有的师兄说话直,你莫往心里去。任谁初来都有些不适应的,处久了也就发现,都是好人。你掏出一颗真心,总能换回一颗真心的。”

      向方的嘴角抿了抿,低着头用抹布擦着通铺上的灰,他内心里真不觉得这些人尽是好人。

      也许他们对路林是很好的人。但是,对自己,很不友好。

      而自己,也并不期待他们能表现的太过友好。

      一衣一饭,食住用度,都可以换成银钱弥补。但若真交下了朋友,这份情谊,又该用多少钱去衡量?

      他不想背叛感情。他是来卧底报仇的。

      路林还在碎碎念叨,“咱们浣梧院的都是初入门的弟子,境界都在练气期。咱们这里就是个大杂院,在衣食上比不得主峰,只能睡这样的大通铺,每日吃厨房定点送来的饭食。师兄弟门日夜都在一起,你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所有人都晓得。这样的日子,你刚来或许还不太适应。待霜降试炼大会之后,若有宗主愿意收为弟子,就可以跟着师父去主峰上修习,那便一步登天了,有自己的屋子,也会有专属的配剑……”

      向方低着头,他并不抵触睡通铺,毕竟在青芦堡里,人最多的时候,也是几十个孩子挤在通铺上,彼此打打闹闹,头靠着头,腿压着腿睡。

      那时他还很小,只记得很多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都是义父收养的孩子,从各地捡回来的孤儿。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学武,一起调皮捣蛋,一起罚站种地拔草。夜里一起抱着睡,有谁肚子疼的时候,互相给对方揉。

      他们的玩具丰富多彩,有药田里百多种药材,有满山的毒虫蛇蝎,有药房里无数的瓶瓶罐罐,还有模仿义父的各种语势口气口头禅。

      唯一难捱的,是义父每顿饭必是药膳,苦腥酸涩的让人难以下咽。义父还会每天给每个孩子诊脉,开不同的药方,灌药扎针治病。

      可是义父的药也不是很灵,有些孩子的病,治了很久,也治不好,晚上依旧会肚子疼。

      渐渐的,有些孩子肚子疼着疼着,便不再动了。第二日清晨,会看到义父叹口气,把他们抱出去。

      向方幼时每次肚子疼的时候,也会偷偷的想,是不是自己也要被抱出去了?

      这样,是不是就能看看,青芦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他有点期待,好像也,有点害怕。

      到最后,大伦哥也倒在了药田里。夜里那条长长的大通铺,昔日里充满了兄弟们的欢声笑语,夜晚里躺着的只剩下了他一个。

      向方渐渐明白,他们就同义父喂养的无数毒虫蛇蝎一样,能活下来的总是太少太少。

      药吃的多了,向方也麻木了,嚼着凉拌毒心草与凉拌韭菜也没啥区别。

      义父说,他这算是“百毒不侵”了。什么珍稀草药进了他的嘴都是暴殄天物,当真是个废物。

      向方却觉得,义父这老头种地不行,做饭不行,干啥啥不行,就一张贱嘴喷天喷地,才当真是个废物。

      可是,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若没有义父递出来的那双手,他早死在了那个风雨交加的破庙里。或许在这些名门正派眼里,义父是恶毒不堪行为诡谲的。但是,自己在乞丐堆里跟野狗抢食的时候,也没见哪个正义大侠来拉他一把。

      反而是义父,捡他回来后,不仅费劲口舌督促练武,药理医术也是倾囊相授。这几年为了养大他,没少伤脑筋。

      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都刻在记忆里,那些相濡以沫感情都是牵肠挂肚的。

      虽然老头子做人不咋地,但是对于向方而言,他就是唯一的亲人。

      青芦堡在中原人眼里,是西域毒巢。但是,却是他和大伦哥等兄弟的家,可以遮风避雨的家,有人管饭有人治病的家。

      可是,他的家,却被眼前这些名门正派,彻底毁掉了。

      他又如何能同这些人,真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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