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绯村暗月

8、第八幕 别扭星人

　　宁次哥哥仰面躺在靠拉门那一侧，我缩在墙壁旁边的温暖被褥里，把棉被拉到了嘴巴上。

　　月光从外面投射进来，透过白色的墙纸，在地板洒满银色的光辉。在这个宁静的寒冬深夜里，房间内细细流淌着沉静的呼吸声。

　　“那、那个……”我讷讷地开口。
　　“睡觉。”宁次哥迅速答到。
　　“可……可是……”双手揪紧被沿。
　　“你想说婚约一事，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个幌子罢了。你正是为此来找我，对不对。”
　　“……”话都被他一个人给说完了……
　　“专心睡觉。”他转过去，用背冲着我。

　　宛若女子般娟秀的黑而亮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在柔和的月光下闪过微微的银光。听到沉稳而规律的呼吸声。虽然不能判定他是不是睡着了，但想说的话还有一句……

　　“……那个……”
　　“你不必向我道歉。”

　　……白眼变异了！这根本不止是分析能力超强那么简单了，他的白眼绝对被附加了上帝视角！……他开了外挂。这是作弊。……不带的！

　　我拉起被子，把整张脸都蒙进去，听他继续说：“你今天说的话虽然自以为是，却也并非全无可听之处。我当然知道给予每个人的选择同样狭窄，而你管这个叫自由……是因为你太偏执了。你的眼睛在盯着一样东西时，忽略掉了其他所有东西。”

　　“偏执什么的……没有的事……”闷在在被子里小声嘟囔。
　　“哼，不承认吗……你那份与生俱来的执着和冷漠。”

　　此刻看不到那双严厉的眼睛，反驳的话就容易出口得多了。
　　“就算你说偏执……但是……冷漠什么的，才没有……”

　　“你在不同的事情上，反映出的行为风格相差甚远。最早我怀疑你人格分裂，但后来发现，你其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你只会对关心的事情认真，而在认真的时候会与平时判若两人。”

　　一瞬间，我在温暖无比的房间里打了个冷颤。

　　灵魂与□□……我曾以为后者单纯是前者的容器，就像灵体与义骸的关系。

　　但是……当一句好好的话出口时却变得充满停顿、畏缩、不自信的时候……当手指不由自主地对起来、脸红得莫名其妙的时候，我意识到……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身体是思维的物质基础。每一条肌肉的运动、每一根神经突触的冲动——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的活动、亦或是呼吸这种本能，人的一切生命活动，追溯起本源，统统归结于蛋白质的合成。而每一个每一个蛋白质分子，皆是由遗传物质——DNA和RNA预先设置好的。

　　学术思考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的□□构成，自从在母体内被孕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精密地安排好；极难更改，并且过程不可逆。换个更直接的说法，我们会成为何种样子，是预先被决定好的。

　　也就是说，心灵会受到□□的影响。就好像健康的人心态往往积极向上，而乐观的人一旦生病，也会变得抑郁。而我的思维如今依托于纯真善良、还有点天然呆的雏田的身体……

　　性格多少受到了影响，在一些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小动作上留有雏田的风格。至于说今天那种表现，是需要用意志力来扭转本能的——这个时候，才多少能回到过去那种悍然的性格上。

　　这种微妙的不协调，全都被他看在眼里……谢天谢地宁次哥向来是个自问自答的人。虽然留有前世的记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解释起来问题会如山如海所以还是保密吧。

　　“……有吗……”
　　“哼，莫非你认为今天的你和平时的你自己没区别？”
　　“……”
　　“虽然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会对我执着……如果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我无法违抗你的命令，所以你不是想利用我。但原因也绝对不是你今天所说的那样。”
　　“……你不知道吗……”

　　宁次哥的呼吸顿了顿。他没有作声。

　　我模仿他的说话方式：“宁次哥哥是……是个任何事情都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的人……”
　　“……由我来回答，真的……”模仿失败的我又回到断断续续的发音，“真的很抱歉……”
　　“……”他不置可否地一言未发，我变得更加结巴了。
　　“那，那个……我，我……我只是觉得，有一个哥哥，真好……”

　　我过去是个被所有人依赖的姐姐，兄长是从来没有的。而在三岁以前，一直都受到宁次的照顾。他的个性，天生就是个稳重的兄长。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自己没能好好珍惜那段时光。

　　房间被寂静的冬夜包裹着，月光如此澄澈而静美。

　　沐浴在那柔和月光下的男孩子呼吸却变得急促。他烦躁地踢动被褥，手也伸了出去，举在空中的手掌仿佛握住一手月光般攥得紧紧，门框在他白皙而纤瘦的手臂映上斑驳的黑影。

　　“我讨厌宗家。”他静静地说。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会背负着一生下来就无法违抗的一些事情的命运……就好像，背负着一生都无法消去的记号的父亲，背负着家族期待的你，和背负着父亲之死的我。”

　　我睁大眼睛。心中冰凉一片。他恨着宗家……也恨着我。

　　“父亲常常对我说：你有着了不起的才能、你要是生在宗家就好了之类。他的荣耀、自由、乃至生命，一切都被宗家夺走了，这一切只因他晚出生了数十分钟。这就是命运。而我延续了他的命运，他这样的命运。”

　　“不是的！”……我觉得透不过气来。“命运什么的，是靠自己改变的！”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被赋予了幻想的权力。这一点也是被预先决定好的，谁握有选择权而谁没有。”宁次哥冷冷地说。

　　“你不要搞错了，我不是你幻想中的好大哥。”

　　仿佛瞬间跌落至光照眷顾不到的黑暗最底层。月亮躲了起来，看不到月光了。也许是被乌云遮盖的缘故，也许因为已近黎明，正是天空最昏暗的时刻。

　　旁观着鼬和佐助之间的深厚羁绊，觉得欣慰的同时，果然是羡慕的吧。有时也会想说，我有过一个不输给鼬的好大哥，但是，果然还是“有过”而已吧。

　　宁次哥哥的心结在日差伯父的事情上。但是，就算我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的。要推翻他已然认定的事情，也必须由他亲眼见到确凿的证据。……想到这里，我却有点想窃笑。

　　“……说到偏执，宁次哥哥，你和我，根本不相上下啊……”
　　“别拿我和你相比。我的程度只有你的二分之一。”
　　“……那是怎么计算出来的啊？”
　　“目测。”
　　“……”

　　“不许蹬被子，盖好。”
　　虽然是背对着我，但毫不留情的训斥声给我的感觉就像直视着那双严格的眼睛。
　　“……哥哥你只会说别人……”我瞪着他自己那边一团乱，不满地嘟囔。
　　“……”他沉默地伸出手绕到脖子后面，拉了拉滑到背上的被子，重新躺好后，给我做出了完美的榜样。
　　——仰面、一动不动、像机器人一样、用白眼看去，被子里的两只手臂就像绑在身体两侧。

　　过了一会——
　　一滴汗珠从他光洁的额头上悄然滑落。手在被子里捏成拳。可还是忍着，一动不动。……该说真不愧是忍者吗。
　　……不行了，好想笑……他的脑沟回路，简直……

　　“……宁次哥哥，我觉得，我们……我们很像是兄妹啊……”
　　“说‘像’是错误的。本来就是。”
　　“——哈？”
　　“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也是各种各样的，你不要指望我做一个会关照你的好兄长。”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某个大神专门掌管别扭——面对宁次哥坦然自若地说出来的这种话，别扭大神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吧。到了这种程度的话，即使是佐助也会自叹弗如的。

　　“别说话了，睡觉。明天你要敢在我这里赖床……”他发出了含有威胁意味的哼声。
　　“那，那个……”
　　“从现在起，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理你。”他斩钉截铁地说完，果真就陷入了绝对的沉默。……可是，我是想说——

　　“那个……晚安……宁次哥哥。”
　　那边的别扭星人拧了拧眉，迟疑了一小会，然后飞速答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