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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浪漫邂逅与圣诞约定(阿帕基) ...

  •   (一)
      如果你现在去问阿帕基,他不但会对我们的第一次相遇闭口不提,还有可能恼羞成怒从而把你臭骂一顿。因为第一次相遇真的一点都不美好。

      反正他是这么觉得的。

      那不勒斯根本不像个港口城市,市中心里也布满着脏乱差的小巷子。我的住所的入口就在这些脏乱差的小巷里,打开门,对面是街头少年的涂鸦艺术,低头能看见垃圾堆上的瘾君子。但这一切都不可避免,我曾经是个非法移民,能申请到合法居住的身份就已经万幸了,住处实在没条件挑选。大部分时间我住在学校的宿舍,节假日在一家华人开的餐厅帮忙顺便学意大利语,每天晚上会和打零工的伙伴们一起下班,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想过可能会经历的危险遭遇。

      所以当那个看上去嗑药嗑到神志不清的男人把我压在墙角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慌了,该有的反应都没做出来。更蠢的是,我忘了意大利语怎么说,只能用母语狂喊“救命”,而声嘶力竭的求救只被当做无意义的噪音喊开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这是第一次偶遇的前提。正式的会面是,喝多了的阿帕基揪住了那个可怜的男人的后衣领,把他从我的身体上扯开,然后,照着鼻梁来了第一拳。

      虽然他一身酒气,但总比吸毒了之后的诡异臭味好的多。我吓到腿软,只能看着他对对方挥出第二拳,第三拳…一共七拳。

      我看着那位先生从拼命挣扎到一动不动,吓得大气也不敢喘,终于他的两条不断痉挛的腿突然绷直了,我的小心脏也停跳了两把。

      “够了先生!再这样下去要死人了啊——”我冲上去挡住了第八拳,毕竟他只是个精虫上脑的可怜男人。□□也不会判死刑对吧?可是故意杀人就不行了啊。

      阿帕基满眼通红的看着我,看到我以为他要揍我了。

      “先生,我……”我防备地举起双手,“我是受害人,那个……谢谢你愿意出手相救,但是如果因此杀人了那就太对不住您了……”

      我一米六八,他一米八八,我敢肯定,他要揍我就跟揍狗崽子似的。

      幸好他没杀红了眼,并且他听进去了我的话,把那个可怜的人扔到一边。也许他想从我身边走过并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但他被垃圾绊了一跤并倒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这么一个踉跄,他——
      吐在了我的外套上。

      白色外套。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白色的外套上沾了呕吐物的感觉不仅是令人呕吐。我只能努力地把他固定在墙上,把外套脱掉,再把呕吐物掖进里侧,再把他弄起来,再把我们两个弄进楼道。

      总不能把他放在大街上不管。我当时天真地想着,像扛羊一样把他扛上了我的房间。

      他可能是介于半睡半醒之间,当我把他怼在墙上、扛在肩上和推倒在沙发上时他都睁开了眼睛发出了几声根本听不清的嘟哝,我猜他在抱怨,但还没等我说句抱歉他就又闭上眼睛变成尸体。他很重,压在头上的感觉真让我想把他从楼梯上滚下去。总不能把他放在大街上不管。你妈的。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衣服上倒是干干净净。我一边忍着恶心把外套清理干净,一边听他在沙发上说胡话,又哭又笑,大人喝醉了都会变成这样吗?

      把能洗的外套甩进洗衣机之后我干了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我翻了他的衣服口袋,想找找他的联系人,最好明天早上就能把他领走。但是我没翻出他的手机,钱包里也没有女朋友的联系电话,只有他的警官证在没开灯的夜晚里反射着一丝微光。

      雷欧.阿帕基。

      好吧,看在你是个警察的份上。我又天真了一回,把他留在了我的沙发上。

      他最好在我明早醒来之前离开。

      (二)
      因为随便捡人回来,我被房东骂了一个星期。

      据他说,他刚要敲门让我放他进去的时候,阿帕基打开了防盗门,然后一脸惊慌地低头跑了,实在太可疑。“不管你们俩发生没发生我想的那种关系,把陌生人带回来就有风险!你是个女孩,能不能有一点安全意识!”虽然屋子里的东西只多不少。我仍然完整,屋子里本来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是阿帕基把他的警察证落在客厅茶几上了。

      一开始我就应该把它烧了。房东怒气冲冲的指责不无道理,我除了低头认错也没有别的行为可以采取。但又一个星期之后,我在打工的餐厅里看见了房东,和阿帕基吃饭。真巧呢。我想把自己埋进收银台里不出来,但是领班把我推了出去,她是个可爱的大姐姐,除了这个时候有点不可爱。我们都很喜欢她。“快点给客人点单去,布加拉提朝你招手呢。”我苦着一张脸,拿着菜单朝他们走去。用膝盖弯我都能看到她在偷笑。她喜欢布加拉提。

      “你喜欢你为什么不去给他点单啊!”

      布加拉提心情挺好的。或者他不打算在当事人面前指责我的不妥当的行为,或者他不想让阿帕基知道他之前对他的小小偏见。他就点了平时吃的pasta,而阿帕基犹豫着不知道吃点什么。“给他推荐一下吧。”布加拉提心情依旧很好,让我稍稍放心下来。但点完单之后的行为愈加让我摸不到头脑了——他们俩一人给了我一笔一万里拉的小费。一万里拉!发生了什么!我的手不争气地伸了出来,但是想到布加拉提对我的多方照顾,我觉得我不能要。于是我手腕一转拿走了阿帕基的。

      布加拉提的脸突然就阴了下来。阿帕基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直觉告诉我,先走为妙。我把小纸条送到厨房窗口,回到吧台接着暗中观察。他们两人突然从有说有笑变成埋头吃饭,让我感到很惶恐,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领班小姐姐突然又把我从吧台里推了出来。“你今天提前下班啦。”她笑嘻嘻地说,又朝布加拉提那边使眼色,“布加拉提拜托我帮你请的假,多在他面前夸夸我。”

      我……我现在连话都不敢跟他说,更别说在他面前夸你了姐姐。但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换好衣服沉默地跟在布加拉提身后,嗯,意大利人的晚饭结束的这么早,你应该做好觉悟了吧。

      我决定在布加拉提发火之前先开口。“布加拉提,我……”哦sh*t,一到关键时刻我就忘了意大利语怎么说。

      “你不是和他没有发生关系吗?”

      啊?我说,“对啊。”“我只是觉得……这么大面额的小费,我不太好意思收。您平时照顾我的够多了,再收下这么大一笔,多不好意思……”

      我小心翼翼去看布加拉提。嗯,太好了,他只是在生我和阿帕基之间的迷之关系的气。

      当我解释完之后他看上去好多了。“那我请你吃个冰淇淋吧。”

      当我真的和阿帕基发生了他想的那种关系之后,布加拉提已经无力去生气了,他唯一能做的是又请了我一个冰淇淋。而阿帕基在此之后也别扭地告诉了我,清醒过来后他对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是我的理想型”。

      第二次偶遇。一场没有必要的误会为以后的剧情埋下了很有必要的由头。谢啦,房东布加拉提先生。

      (三)
      返校日是我最不喜欢的日子。

      那不勒斯的火车常常晚点,我要提前一个小时来到车站,以免发生“自己该坐的准点地铁晚点所以迟到”的事情。那个老处女教务员从来不会听你解释。

      然后就是同学。和我关系不错的也有,和我关系相当不好的也有。不错的遇到我会和我打个招呼拍拍肩膀,不好的会拿胳膊肘撞我,相当不好的会拿咖啡泼我。

      被滚烫的意式浓缩泼在头上的感觉并不好。

      而且一到返校日,这种事件发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我现在还不认识米斯达,如果认识了,我们能对厄运日这个话题讨论四十四个小时。

      提前一小时,晚上赶作业很晚才睡,早上没有好好吃饭造成的低血糖,都让我昏昏欲睡,眼冒金星。在这个厄运日,我当然没有辜负命运的期待,在这个明媚的早晨,我睡在了和自己要去的方向相反的列车上。

      从城市另一端下车的我恨不得投轨自尽。

      唯一的办法是打车了,因为我该乘的那一趟列车又晚点。但是我身上只剩了两万里拉,跨越那不勒斯,最正直友善的出租车司机也要收三万里拉。

      今天时运不济,被老处女骂在所难免。我这样想着,想找出几句能宽慰自己的话,重拾精神再搭下一班,但双腿却不争气的软在了车站的长椅上。

      “你怎么到这来了……”

      一片阴影笼罩在我头上,我抬头一看,是阿帕基,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应该也是要去赶火车。

      该怎么跟他说呢。我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坐错方向了。”

      “废物。”他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你多大了?今年十七了吧。头一回搭地铁坐错车也不会跑这么远吧?你是低能儿吗?”

      “你就当我是吧。”我咬了咬两腮内侧的肉,“现在再乘火车走肯定要迟到了,算了,被老处女骂总比返校日一早上不见人影强。我都习惯了,今天就算我倒霉……不,算我是低能儿智障好了吧。”

      阿帕基可能第一次见到这么作贱自己的,他毕竟年轻,露出了一点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表情,可能是有点潸然欲泪吧。和阿帕基回忆往事的时候,他总说,看我那时候可怜楚楚的让人恶心,就赶紧把我送走了。他总不承认那是英雄主义作祟,也不觉得那是个拯救可怜少女于水火之中的行为。

      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因为这个行为而真正对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好感,他就会冷哼一声,再从嘴里蹦出几个嘲笑我的单词。

      这个奠定了之后我们二人关系的行为,是他请了我一次打车钱。阿帕基用他的身高优势把我拽出了火车站,转手就把我塞进了一台出租车里。

      “快滚,看见你就烦。”

      我“唉”了一声,看到手里多了几张纸币。我想跟他道声谢,可是阿帕基已经走了,看来他也很急。

      我赶紧摇下车窗,“钱会还给你的!”

      他好像没听见。

      第三次偶遇是英雄救美。我平平安安到了学校,老处女已经恭候多时了,但是我没迟到。离规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我跳进了教室。

      是个好人呢。我这么想着,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咕噜”一下冒了出来。

      (四)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我所就读的高中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建校节活动。

      我也已经欠了阿帕基钱一个月了。在此期间我一直致力于向布加拉提、纳兰迦和福葛打听阿帕基的联系方式,然而无果。我也曾试图坐着之前的那班列车期待能再在车站遇见他,但是那不勒斯这么大,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前三次的巧遇似乎是上帝的错误安排。我有些失落地想着,手指没听大脑指挥,按错了几个音符,果然遭来老师的一记戒尺。

      “这一段你已经弹了五遍了!”钢琴教师是个白俄移民,长得十分粗壮,手却修长白净,和她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给你十五分钟练习,第六遍再错,就给我滚出去。”

      你可以当面辱骂我的钢琴教师,但绝不可以不用心练琴。我赶紧坐正,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清空,专心练习这一小段曲子。我要在建校节的才艺展示上弹琴。当然,我不是主角,主角是校合唱队,我是被老师出卖伴奏的。

      我闷闷不乐地练着。这段我已经弹过很多遍了,其实很熟练,就是我心思没用在这上面而已。老师回来考核,我自然而然就过了。老师一句夸奖也没有。她一向严格,除非是极有天赋的学生,比如莫扎特,她才会对他们露出一丝柔情。像我这种学着完全是为了陶冶情操的,她理都不想理。唉。
      我抬头看向窗外。天,真灰啊。万里乌云。啪。戒尺打在我的头上,我回神,钢琴教师拎着戒尺,往门口处一挥。“四点了,赶紧下课回家去。”我耸耸肩,礼貌地告别了老师,并向她提出了“参加我们的建校节”的邀请,被果断拒绝。

      好吧。我向门口移动。意料之内的雨突然就落了下来。老师真的是一刻也不想让我待,门都没开,只从窗口伸出一把长黑伞。我礼貌地接受,但老师根本不想听我道谢,就和屋檐下站着的阿帕基一样凶恶不友善。

      “……阿帕基先生?”

      一直看向门口的阿帕基转头来看我。

      “要,用伞吗?”我向他举了举雨伞。不过我们俩似乎不顺路呢。他一句话也没说,阴着脸走了过来,脸上写着不要,但身体诚实的钻进了伞下。

      “去哪儿?”我问他。

      “管你要钱。”

      哦,原来是想着我还欠他钱的事,所以不高兴。但我也没法给他一个让他高兴的回答。“我今天身上也没带够钱。对不起啊,阿帕基先生。”

      “阿帕基。”他说,“别在后面加先生什么的,我今年才二十岁。”意外的年轻。

      “我知道啊,你的警官证上写了年龄。”

      “我就知道你翻我口袋了。”阿帕基看上去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样子。

      “我没拿任何东西,只是你把东西落下了。”我说,“阿帕基先生。”

      “阿帕基。”他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我决定智慧地沉默一会儿。再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再直走,我就要到家了,雨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阿帕基也不告诉我他的目的地,大有要再上我家沙发上睡一晚的意思。“阿帕基先生……”“阿帕基。”

      “阿帕基,”我问他,“那个……这把伞不是我的,我明天得再还给钢琴老师,你能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吗?我看雨挺大的,先把你送回去吧。”

      “很远的,你要走到城市另一端。”他又拿话噎我,“然后肯定就回不来了。”

      你嘴巴好毒。我腹诽道。“那我们在咖啡馆坐一会儿等雨停吧,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钢琴老师可小气了。”余光一瞟,我好像看到他嘴角扬了一点点弧度。

      “你连还我的钱都没有,却请我喝咖啡?”

      但我们还是去了。咖啡馆很小,屋里已经坐满了,外面有几个小棚子和门口连成一片,看起来倒是别有趣味。雨天又湿又冷,但咖啡温度很高,让这一场秋雨带上了暖意,像乌云边沿的金色光芒。服务员用一只手护着咖啡给我们送上来。我身上的钱刚好只付的起一杯,于是阿帕基坐在我对面喝着暖饮,我眼巴巴地看着。

      “冷吗?”阿帕基突然问我。我已经冷的打寒战了,呼吸都不通畅,只能咬紧牙关点点头。

      “给。”他把杯子推给我。“暖暖手。别喝。喝了再请我一杯。”

      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让我喝咖啡。这个烂人。但我在把手贴上杯壁的那一刻忍不住笑了。

      雨还是没停,阿帕基拿走了钢琴老师的伞。离开咖啡馆时他顺走了一支圆珠笔,不由分说在我的手心上写下了一串数字。“我的电话。”他说。“谢谢。”

      “谢什么?”我挠挠头,“该说谢谢的是我啊,我……”“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啊?”

      阿帕基扯着一侧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的行为就像马戏团的滑稽剧演员一样。”

      我不想跟他说话,把伞往他手里一塞,冷酷地关上了楼道的门。我永远也不会给他打电话!这个烂人!

      然而我又忍不住笑了。

      (五)

      按理来说,一年一度的重要活动,只要是露天场所总要下雨才对。不过今年的建校节获得了一个晴朗又不炎热的好天气。

      天气真好啊。我感慨道。

      天气真的太好了。风把我的白裙子吹得刷刷响。朋友用上了她的全部家当给我梳了一个公主一样的发型,还借出了她的宝贝白裙子,祝我在节目上大放异彩收获爱情。

      “那个……我是伴奏,大家看不见的吧。”我抚摸着裙子上的褶皱,犹豫着要不要接受她的好意。

      “会看见的!”她坚持要我穿上,“录像会拍到你的!你看,合唱团的人穿的都是黑色,只有你和指挥穿的不一样,很容易就被看见了。然后啊,你要是再比指挥好看……嘿嘿嘿,结果就不说了吧。”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我硬被套上那条裙子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舍不得脱下来了。当我坐在钢琴前的时候,腰板从来没有挺的这么直过。自信满满的我,自信满满的指挥,自信满满的合唱团成员们,使得这次表演大获全胜。虽然我只是个伴奏,内心还是洋溢着一股自豪感。

      “天哪,你也太好看了!”朋友在谢幕之后扑过来拥抱我。“都是你的功劳。”我笑着说,“没有你,怎么把我打扮的这么好看。”朋友要上去表演舞蹈了,匆匆与我告别,上后台换衣服去了。我决定先穿着这条裙子在校园里逛逛。真的太好看了。

      “喂!”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看这里!”

      “纳兰迦!福葛!你们俩怎么来了?”纳兰迦举着数码相机(他到底哪来那么多钱买这些电子产品啊),“我们在你表演的时候就来了!你看我们还拍了好多照片,这个是你吗?”我点开图片,纳兰迦照的全是合唱团,我在边角可怜的露出一点点,糊的不行。他指着的那个人也是黑色长头发,但是是个男生。

      “嗯……这个不是我。我是旁边弹钢琴的。”

      福葛一拳怼在纳兰迦肚子上。“我就说了不是!你非坚持说是这个!你怎么连人都认不出来了!是脑子里长瘤了吗?”两个人又要打起来。我想上前拉架,又怕自己被误伤,更怕白裙子遭殃。好在,在我行动之前,已经有一双大手把他俩拨开了。

      “阿帕基!你也来了!”看到他,我很高兴,又有点害怕——怕他管我要钱。

      “在别人学校里打起来,被看见多丢人。”阿帕基管完这两个幼稚鬼才转头来看我,“对啊。”

      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非要跟来的!”被挡在阿帕基左手边的纳兰迦说,“我们一开始没想带他,你别生气啊。”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挠挠头,“你们都能来,我很开心的。”

      “这个弱智一直觉得你俩关系不好。”被挡在阿帕基右手边的福葛说,“纳兰迦认为,他一来找你肯定就是要钱。”

      “难道不是嘛!”纳兰迦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弱智!”阿帕基一手一个把他俩的嘴捂上了。

      “嗯……”除了嗯啊哈哦这些无意义的声音,我实在说不出别的话了。

      “裙子很好看。”等到手里的两张嘴都安静下来之后,阿帕基转头来打量我。

      “谢谢。”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我有些害羞。“一看就不是你的,穿在你身上很不协调。”

      我的一点少女情愫被他的话打的荡然无存。“是的,我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我也觉得不太合适,但她说很漂亮。”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真好骗。”

      我内心的一点小小波动几乎要变成波动拳招呼在他身上。“纳兰迦,”我转移谈话对象,“你能再给我拍几张照片吗?毕竟今天天气很好。”“好啊。”纳兰迦爽快答应了。“你想在哪里拍?”“就在那个台阶上吧。”我指着前面宿舍的旋转楼梯说,“请拍的梦幻一点谢谢。”

      纳兰迦嘟囔着“你要求真多”,一边打开相机让我摆好姿势。我选择趴在扶手上,让风吹起裙摆。姿势摆的很梦幻,但效果不怎么好。纳兰迦把整个宿舍楼都照了进来,我还以为他在拍风景照。

      福葛又要和纳兰迦扭打在一起。我端着相机不知所措。

      “阿帕基,要不你给我拍吧。”“不会太好看的。”他用更残酷的方式拒绝了我。唉。

      我干脆坐在台阶上,看着福葛和纳兰迦打架。朋友啊,你的裙子算是白借给我了。阿帕基他根本没有心动嘛。

      “转过来。”我正托腮发呆,听着这话想也没想就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转了过去。相机的快门声瞬间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你看,这样不是好多了吗。”“啊!”纳兰迦也不管福葛了,“阿帕基你怎么随便拿我的相机!”

      “小气鬼。”阿帕基把相机丢回纳兰迦手里。

      你穿这条裙子很好看。虽然他没有说出来,可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我把几根吹到嘴边的头发挽了挽。“谢谢你,阿帕基。”

      走在前面的他顿了顿。“你有病吗,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句。”

      我猜他一定笑了。

      (六)

      建校节过去之后,没人再提还钱的事。我的心里仍然过意不去,但因为一打电话就词汇清零,我迟迟没给阿帕基打过电话。

      啊……实在不行让布加拉提帮我捎一下吧。这个想法因为期末考试的来临,也被我遗忘在了脑后。

      圣诞节也快来了,我真的很忙。我读的是理科高中,题不难,关键是要把各种专业术语翻译好,让我有些头疼,我的记忆力全贡献给牛顿、普朗克和爱因斯坦了。平安夜朋友还有活动,她爸爸是牧师,她是教堂唱诗班的领唱,我们晚上要上大街上唱圣诞颂歌,募捐来的钱一分都拿不到,全用来修教堂了。

      为什么要参加这种毫无好处的活动呢?因为我是个没妈的孩子啊。朋友总邀请我圣诞节去她家住上一假期,可一整个假期都待在别人家里,怪不好的。

      那不勒斯的冬天不下雪,使得这里的圣诞节很没有圣诞气氛。

      为啥不把我送到更冷的地方,比如德国。我不习惯十二月下旬仍然没有雪花。

      我们挨家挨户敲门。态度和善的会在我们唱完半首曲子之后塞给我们钱打发我们走人,态度不和善的会在我们唱之前塞给我们钱打发我们走人。

      伴着晚风我们从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募捐箱里的钱我一分也拿不到。

      哭了。

      “这是最后一家。”走累了的领唱说,“唱完咱们就去吃夜宵!”

      疲惫的一行人被夜宵振奋,欢呼起来。我们鼓起精神,按响了最后一家的门铃。

      当雷欧阿帕基从挂着门链的门缝里探出明显写着不耐烦的头时,我愣住了。

      我想起了没还他钱的事,而我们现在还要管他要钱。

      我和朋友站在第一排,也就是说,我正在直接面对债主。

      我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路灯发出了几声滋滋的电流声,啪的一下亮了起来,打在了我们身上,像舞台上的镁光灯噗的打响。

      It is show time。

      我趁着阿帕基还没把头缩回去,抢了朋友的领唱位置,挥起双手,“一二三唱——”

      “哈利路亚——”

      好丢人啊。明明是我先起的头,却在阿帕基的凝视下忘了词,在路灯下,在众人面前,在他面前,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一首歌总算是糊弄过去了,阿帕基居然很有耐心地听完了一整首。

      “我们去吃夜宵吧。”我挪着小碎步向队伍后方慢慢移动,阿帕基一直盯着我,我觉得我蠢爆了。

      “进来坐坐吗?”他突然打开了门链,“你们,所有人。喝杯茶或者别的什么再走。”

      我还没来得及移动太远,就被射程之内的朋友拽了回来。“你说他不会把咱们都下药迷倒卖了吧?”她俯在我耳边小声说。

      “不会吧……”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最近都在看什么啊。”

      “那我们进去坐坐?”

      “没那必要吧,还要去吃夜宵唉。”我说。而且即便是一大帮女生,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也让人感觉不放心。

      我和朋友用其实阿帕基完全可以听到的分贝商量了两分钟,最后还是决定婉拒。阿帕基可能想对我说点什么,但看在人太多的份上,给了我们一小把硬币就关上了门。

      我有点后悔没进去了。

      朋友用餐叉柄戳戳我。“你怎么了?不喜欢吃汉堡肉排吗?”

      “不是啦。”我看着被自己划的千疮百孔的汉堡肉排,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建校节还来找过你吧?”朋友突然兴奋起来,“我猜猜,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本来平安夜是要和他一起过的吧!”

      她到底最近看了什么!我赶紧摇头,把她要想出的言情小说剧情堵回大脑里。

      “我猜……我可能对他有感觉吧。”我思考了一下我们的几次接触,“但是我们根本没接触过几次!就是……”

      “就是一见钟情?”

      吃啥也堵不住她的嘴。

      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觉得,我们好像是,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有这么浪漫的事!我狠狠地戳起了盘中的汉堡肉排。

      (七)

      平安夜的疲倦和快乐过去之后,剩下的是圣诞节的空虚和疲倦。

      今年我没有事可做。其实如果我想让自己忙起来是绝对没问题的,圣诞节期间有很多商场不放假,我可以当个圣诞老人,只要我能忍受小孩子往自己脸上吐唾沫。

      而我受够了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忙起来。我受够了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幸福的人群,我受够了孩子掀开我的假胡子然后尖叫“她是女的”,我受够了这个该死的意大利城市的地中海气候,我受够了十二月下旬不下雪。

      我不属于这里。我想回家。

      早上七点半我出门买了卫生纸和速溶咖啡,直到下午两点,我没再出过门。我是不是应该买只烤鹅什么的?毕竟是圣诞节。可我一点过节的情绪也没有。

      给自己包顿饺子吗?我翻翻冰箱,除了番茄,没有其它可以吃的新鲜食材。

      ……番茄方便面馅的饺子可能不会太好吃。

      我想,我的确该下楼买点东西了。但我没有换上鞋,而是转身缩在了沙发上。我没有过节的心情,也没有吃点好吃的的欲望。我只想回家,买张机票,回家,然后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

      我受够了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拼命生活。

      同时我却又感到愧疚,对自己的自暴自弃感到愧疚。我知道我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但我不想做,不去做。这时候,一顿热乎乎的饭菜最能治愈人心,但我拒绝行动。我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我就是想休息,想逃避罢了。

      我缩在沙发上又浪费了两个小时时间,一觉醒来,天都阴了,一场冬雨在云中酝酿。

      我翻身下沙发,光着脚跑到客厅的座机前,播出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喂?”

      接通了。

      “你好,请问你是雷欧阿帕基吗?”

      “你是谁?”

      我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

      “喂?”

      “是我。我还欠着你三万里拉没还。我现在在家,就是你睡在沙发上那次那个屋子。我现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你来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阿帕基对那堆噪音恶狠狠地吼了一声“安静”,又对着话筒清晰地发声。“你要我过去?你该不会是没钱了想肉偿吧?”

      我想怼他来着,但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你知道圣诞节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吧。”

      “我不知道,我现在身边人挺多挺热闹的。”阿帕基无视我的可怜兮兮。

      “那我可以过去吗?”

      听筒那头一阵沉默。我听见背景里有人在喊“让她来嘛”“让我见见”,但阿帕基又吼了一声,把他们的声音压了下去。

      “你认真的?”

      当然。我握着话筒,顺着柜子慢慢滑下去。“嗯。自己一个人在家,活下去的动力都没了。”

      阿帕基在那边不说话了。

      “我可以去吗?”

      电话那边又出现了嘈杂的笑声和起哄的声音,我听出其中一个是纳兰迦。阿帕基发出了一声喉音,表示他还在犹豫。

      我想蹲下去抱住自己,没想起电话线长度造成的限制,机座已经被我拉扯到了一个危险的位置,就差最后一点力——

      “咚——咣——咔嚓——”,沉重的电话机一下子落在了我身上,没伤到,但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把它扶好,再给阿帕基播回去的时候发现接不通了。

      我气到骂娘。

      现在的选择是,再睡一会儿还是下楼买点吃的?毕竟,去找阿帕基这个选项,是你自己砸没的。

      我被愚蠢的自己气到钻进被窝睡觉,饭也不吃了。

      这一觉又睡到晚上八点,我从无梦的好睡眠中惊醒,听见门口咣咣咣的敲门声,好像要把我的门砸开。

      打开门,一只野生的阿帕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急救包,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我——”我看着他的架势,是想把我卸成三十六块再给我缝好的意思。

      他也说不出话来。我们俩互相盯了十几秒,阿帕基先开口打断了沉默,“你就这么过日子?”

      我回头看看我家。干净,整洁,没有什么不对。

      “让我进去。”

      我赶紧让出路来。他带着一脚的泥水踏进我的客厅,我的厨房,我的卫生间。

      “你就这么过日子?”我回敬他。

      他已经很没礼貌地翻起了我的冰箱,“一样能吃的都没有。你这圣诞节过的是挺惨。”

      他根本不把番茄和方便面当吃的。

      “就算是街上的计时女也没你过的这么狼狈。”

      “她们圣诞节休假?”

      阿帕基检阅完了我的小屋子,“上一次来还没这么荒凉呢。”

      “你还有上一次的记忆啊……”

      “砸哪儿了。”

      这句话我接不上来了。

      “什么砸哪儿了?”

      “刚刚不是有东西掉下来了吗?砸哪儿了?”阿帕基几乎是对我吼出来的。“哦……砸那块地上了。”

      “我问你身上。”阿帕基的耐心被我消耗殆尽。

      “胸口……这里。”我指指自己的胸,“嗯……没伤着,一点也不疼,没必要看了吧。”

      阿帕基看来也不想看。他冷哼一声,长腿一翻坐在了我的沙发上,“没事就把地拖了。”

      我愤恨地瞪着他,然后把拖把找出来,把我的小房子拖干净。

      “你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泥巴?你该不会是从河里游上来的吧。”

      阿帕基冷哼一声,开始摆弄我沙发上的抱枕。“你的这些东西,一个比一个丑。”

      “好看的都贵。”我说,“把脚给我弄干净。”

      阿帕基敷衍地在我的拖布上踩了两下,翻起了我的枕边书。

      “我小学就不看这种东西了。”他看看封面,没错,那是本《安徒生童话》,“你怎么这么幼稚?”

      “关你什么事?”我把拖布涮了涮,用手攥干,开始和卫生间斗智斗勇。

      “你这是跟债主说话的态度吗?”他把我的童话书一合,“我来这是管你要三万里拉的。”

      “没钱,肉偿。”我气呼呼地说,“接受吗?”

      轮到阿帕基说不出话了。

      “你认真的?”

      我从卫生间飞出来,用拖把把抽他。

      “好吧,”我们暂时休战,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说,“我知道了。不过你要肉偿我肯定会接受,你这样的条件,一次会要我五万里拉。”

      你为什么会这么熟悉行情。这句话我顺着一杯茶咽回了肚子里。拖完地,我给我的债主沏了一壶花茶,边喝边聊,或者说,边喝边吵。

      这个糟糕的圣诞节居然因为阿帕基的出现变好了一些。

      “我饿了。”我告诉他。

      “我也是。”他又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你给我打电话时我们在聚餐,还没开始吃我就跑过来了。”

      这话说的。我赶紧转过头去,不让他看出我笑了。

      “我很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

      “我给你泡个泡面?”

      阿帕基用眼神说,去死。

      八点四十。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和阿帕基激情飙车。

      他骑摩托怎么还弄了这么多土?

      我被风吹的张不开嘴,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无从知晓。鬼知道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还有以这个速度这个时间骑摩托车不带头盔真的很危险!

      我又冷又饿又怕,双臂无意识地环在了他的腰间,在他又一次不减速就拐弯的时候我又搂紧了一次。阿帕基胸口振了几下,但风声太大,我什么也听不见。

      “到了,下车。”

      还是他家。但屋里温暖明亮,还有一个正开着的空调,暖风吹得我……更饿了。

      阿帕基把我推进了厨房。厨房里坐着四个人,布加拉提、纳兰迦、福葛,还有一个我不认识。

      “这是米斯达。刚刚起哄声最大的就是他。”

      我赶紧打招呼再加自我介绍。

      “所有人都在等你。”阿帕基把我摁在椅子上,“福葛都说脏话了。”

      “我没有——”

      在这个晚上,我的饭量获得了米斯达的称赞。

      阿帕基脸都绿了。

      我现在不光欠他钱,还欠他一顿饭,还欠他一个人情。

      “下次圣诞节你来我家吧。”上车前我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请你。”

      他从胸腔里发出一种声音表示不屑。

      我羞愧地戴上头盔,在后坐乖乖坐好。

      “你可以多欠一段时间。我不着急。”

      “啊?”

      “我说,”阿帕基和我隔着两个头盔对视,“钱,你可以多欠我一段时间。”

      我不确定他在头盔里能不能看见我笑了。

      “下次圣诞我们可以还在一起过吗?”

      “少说这种废话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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