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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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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4月,春暖花开。
一辆北京吉普停在江南某个小村的村口,白玉堂下车伸了伸一路上颠得快散了的胳膊腿,回身就看到一群放学围观上来的小孩,他叉着腰笑着问跑得最近的一个小姑娘说:“娃娃,知道有个叫展昭的在哪里么?”
乡村道路不适合汽车行驶,没开多久,车就走不动了。
“首长,前面过不去了。”司机下车看了看陷在泥里的前轮,又望了望前面坑坑洼洼又狭又窄的土路,回来对白玉堂说,“不然再问问有没有别的路吧。”
“过不去就过不去吧,你在这里歇会儿,我自己去。”白玉堂从车上下来,指路的小姑娘说展昭老师就住在这条巷子的头上,院门口有棵大桃树,反正也没多几步,哪里耐得住性子再等找别的路。
“可是首长……”
“就这么巴掌大块地方,你还怕我走丢了?”白玉堂直接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我回来的时候你把这家伙收拾好掉好头就行了。”
暮春时节,江南地气暖,早开的桃花几乎已经散落殆尽,新绿正从枝桠上冒出头来。
白玉堂沿着泥泞的小路一直向前,来到村边的一户院落门口,右边院门旁一株老桃树上还留着几朵残花。没等他推院门,旁边篱笆的缺口挤出来一条大黄狗,哼哼着挡住他的去路,一脸戒备地摇着尾巴。
“哎?姓展的还真有闲心,我说伙计,你是展昭养的伴儿?”白玉堂本不想搭理,但他往左黄狗就往左,往右狗儿也跳到右边,就是不让他进门,白玉堂有点气乐了,弯腰冲这条狗跺了一脚,本是想吓跑它,结果这狗倒毫不示弱地呲牙狂吠起来。这一叫可好,篱笆缺口里又滚出来一对黄白花的小狗,扭着圆滚滚的屁股跟着大黄狗起哄,白玉堂盯着这一大两小明显一家子有点哭笑不得。
“老展,看看外面是怎么了,阿黄怎么叫的这么厉害?别是有生人来了,被咬了可不好。”屋子里有人喊。
“阿黄,阿黄,带着你的崽子进来!”另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白玉堂一怔,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已经几年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听到有人喊,黄狗不再理会白玉堂,摇着尾巴又从篱笆洞里挤了回去。白玉堂推开院门,正看到大黄狗扒着展昭的腿撒欢,两只小狗跟在后头绕着展昭的脚玩闹。
展昭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摸着狗头,并没有注意门外的人不请自来,直到阿黄冲着这个不速之客开始低吠,展昭这才发现这鲜少有人造访的小院里多了个人。
他抬起头,愣住了。
“你的狗还真凶。”白玉堂撇撇嘴,状似轻松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看起来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此刻正因为他的开场白笑得眯起眼睛的样子一如记忆深处。
“隔壁邻居家的阿黄,刚有了崽子,厉害着呢。”展昭笑着喊了一声让阿黄回家,在衣服上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你怎么来了?”这么多年音信渺然,想着什么时候能恢复联系,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出现了。
“我来参观的,”白玉堂有些不大自然地拿脚踢飞一个土坷垃,“身子还好?”
“你看呢?”展昭不由自主的嘴角又往上翘,仿佛几年的笑容都攒到今天了一样,“马克思不是说体力劳动是防止一切社会病毒的伟大的消毒剂嘛。”
“劳动也有社会分工不同,”白玉堂说,“你在这里种地养猪就大材小用了。”
“说什么呢这是……”
“老展,跟谁说话呢?瞧把你高兴的,”俞林生撩起门帘,看到白玉堂愣了一下,那身军装让他有点儿紧张,“这位首长,您是——”
“来来来,小俞,我给你介绍一下,”展昭知道俞林生的心情,这么多年他被吓怕了,“这是白玉堂,我过去的战友;这位是我室友,俞林生,大学老师,有大学问的。”
听说是展昭的旧识,俞林生的表情总算缓和下来,苦笑着摇头:“老展你真能开玩笑,我个臭老九能有什么大学问?”他又看了看白玉堂,笑着说,“你们院子里坐,我去给你们倒水。”说完转身进屋去了。
展昭拉着白玉堂坐到一边,不一会儿俞林生拿出杯子和水壶给他们倒上水,随后又说还有东西要收拾就离开了。
“他……”
“心里还有疙瘩吧。”展昭淡淡一笑,捡着这几年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还记得这里么?”
“哪能不记得,我们在这里打过小鬼子呢!”白玉堂嘿了一声。
“还有呢?”
“还有?”白玉堂摸摸下巴,多年的戎马倥偬、明枪暗箭,他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太多的痕迹,被这么一问,他倒是一时半会还真没弄明白展昭的用意。
看他搜肠刮肚没什么结果,展昭的笑容开始扩大,他指着远处飘荡着国旗的学校操场:“你把‘我’葬那儿了。”
“是这里?!”白玉堂恍然大悟的表情后面紧接着一脸不可思议,“一路上根本没看出来,完全变样儿了。那,他呢?”白玉堂跟着眺望着远处的小学校,本来该矗立着纪念碑的地方现在立着一栋教学楼。
展昭领着白玉堂来到后院的墙边,“当初拆的时候我们参加了清理工作,我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人能托付的……”
“就算有恐怕也找不到吧。”墙角的荠菜花开得正好,白玉堂摇摇头,“别说知道他底细的不是死了就是都在那边,他当初干这行的时候连名字都不要了,可见也是早就抛弃过去的人。暂时就放在这里吧,等将来什么时候能碰到合适的人再说。”
展昭点头。
隔着篱笆晒太阳的阿黄听到两人在说话,支棱起耳朵抬起头来望了望,冲展昭呜呜哼了两声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又趴了回去,肚皮底下露出两只滚圆的小狗屁股。
白玉堂当晚就要坐火车赶回北京去,在展昭这统共就呆了不到一个小时,临走时他拉起展昭的手,与其说握不如说是使劲在捏,就说了一句话:“你再等等,用不了多久了。”
1979年,展昭的历史问题被平反,回到了北京,因为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澄清并没有立即恢复工作,暂时被安排在某学院的教工宿舍里。说是教工宿舍,其实就是一个学校院墙外的老四合院,十几户人挤在一起,厨房厕所水龙头都是公用的,早晚上下班的时候人进人出,还挺热闹。因为展昭属于带着问题回城的,来看他的人也寥寥无几,当然,白玉堂除外。
白玉堂的工作依旧忙得很,但就算再忙,这人还是找着各种借口往展昭的住处跑,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干脆打着蹭饭的幌子,让展昭赶也不是留也不是。
吃饭的时候白玉堂偶尔提他单位的一些趣闻趣事,比如他们那里某主任聪明程度和闯祸级别成正比的小崽子,让大主任每每都哭笑不得什么的,展昭总是笑着听他唠叨,觉得自己有说不出的羡慕,他知道这些事情急不来,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就当休假吧。白玉堂吃完唠完上班去了,展昭收拾碗筷的时候常这样想。
这天,展昭买了把青菜,打算就着白玉堂昨天带来的肉罐头炖一下。
暮色氤氲,大院里的住户们陆陆续续都回家来,公共厨房也热闹起来,淘米洗菜的主妇们一边打理着手头的活计一边八卦着东家长西家短。展昭放下菜就坐在屋里看起书来,他现在不饿,干脆等过了热闹劲再去。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展昭有些奇怪,除了白玉堂这个时不常来蹭吃的他家很少有到访者,调查组么?可是好像他们通常不会在晚饭时间来造访的。
他打开门,见白玉堂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瓶酒。展昭一愣:“你居然敲门?”“我不能敲门么?”
“你不都是用脚踹的么?”
“啊哈哈,”白玉堂语塞,赶紧赔不是“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一定改,今天主任得了几瓶好酒,我饶了一瓶,一个人喝没意思,所以我来了。”
“……”展昭无语,让开门让白玉堂进来。
“还没吃么?”
“打算一会儿炖青菜,还有你昨天拿来的罐头。”展昭打量了一下房间,“我这可没下酒菜啊。”
“早知道你没有,我带了。”白玉堂打开带来的纸包,里面是花生米和盐水煮毛豆。
展昭去柜子里拿了两个碗,白玉堂拿牙咬开瓶盖,倒了满碗。两人举碗互碰,仰头先干了一半,白玉堂哈出口酒气,“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啊。”
“是啊,总算又到一起了。不过,总往我这里跑,行吗?”
“有什么不行,虽然是在总参,但我也就是个顾问,顾得上就问,顾不上就算了。”白玉堂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倒是你,最近是不是觉得挺无聊的?”
“也还好,趁着没什么事刚好有时间看看书,把过去的东西捡捡,这几年在乡下也没机会。”展昭笑着望他床头的一摞资料,还是白玉堂帮忙给弄到的,“之前那么多事都过来了,还在乎这点儿寂寞?”
“你能这么想最好,干了!”白玉堂端起碗,两人一饮而尽。
一瓶好酒见了底,天也彻底黑了,就这展昭炖的青菜罐头吃出一头汗的白玉堂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
“今晚别走了,你喝成这样回去不是找批评?”展昭把他拉着坐下来,“都什么年纪了,喝酒还跟以前一样猛灌。”
“嘿,想当年我……”
“好了好了,想当年你是千杯不醉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就好。”
1980年秋,展昭恢复工作,一年后,转任北京某防化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