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刹》旷宇

1、第 1 章

　　玉青来函经山是父母一起送来的，车马仆从，煊赫异常。

　　坐在马车里还听到周遭有人议论，这是京里哪一家的公子哥。

　　他真是略有许多抬不起头来，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告诫他：切莫早恋。

　　“玉青啊，你要知道男孩子没有生得你这样好的，听说时下里的姑娘，见着俊的，都没个矜持，你可不要松懈了课业。”

　　他家里是做买卖的，家里大舅算是官面上的有些头脸的人物，好不容易挣得来这函经山上学文习武，母亲怕他遭人轻贱，故意弄出这般声势来。

　　他在家中想象了几番自己步入函经山的场景。

　　皆是一袭白衣，飒踏风流，一把长剑在手，从函经山上的那名闻天下九曲栈道上踱步而入。

　　即便不如《侠客行》中“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那般的洒脱，也应如那些传奇本子上写的那般，有着初入江湖的豪气。

　　只未曾想非但如愿，还有爷娘相送，半分不由人，站在函经山下，望上那悬挂崖壁的九曲山道。

　　乌压压的站满了入学的人，匣褥交杂，箱笼遍地，家仆小厮都堵在那里。

　　都老老实实的挨着。

　　没一个施展身法，旋身而上的。

　　一掬雄心，磨了大半，不由叹道：

　　“天大地大，究竟哪里才是我想要的江湖。”

　　玉青他娘知道他毛病又犯了，给他爹使了个眼色，

　　“为父为了托人给你到这函经山上来，不知道看了多少冷脸，你练武资质一般，先学好本事，出去还要找人，进不了监镇司，看看能不能进巡防营，进不了巡防营，看看能不能在推事使院安排个差事，为父这两年可是一步都不能停，你也别闲得发些不着边际的梦。”

　　说他资质一般，他不大高兴。

　　说托人进山，事实如此，不容抵赖。

　　玉青垂头，此时竟然有一股酸涩蔓延，伏下头不动。

　　只两颊僵在那里。

　　边上陆陆续续有人路过，有些一看就是同年，他爹“不着边际的梦”声调有些高昂，这些同年像看猴一样，嘴角略有笑意。

　　学还未入，就站在山脚下被娘老子批评。

　　这实在有些忍受不住。

　　玉青他娘也是要面子的人。

　　有那么些感同身受了。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玉青他爹中年遇挫，蹉跎半生，这个毛病竟然益发得厉害，这个但大庭广众的也不好多言，想想便只送到山脚下，迅速嘱咐了两个小厮，交待了些细节，就催促儿子上山了。

　　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从马车里头拿出来，怕还有什么没带全的，玉青他娘伸手去解开那包袱的布结，解开的时候，仿佛意识到自己要和儿子分别了，也没那十全的心思去清点，依旧把那个结给系上了，包袱递过去的一刹那，竟然红了眼眶，声音也转成喑哑。

　　玉青没在意这些细节，只突然感觉一阵凉风裹着，心竟然动了一下。

　　这是自由的空气。

　　他负手而行，踏到栈道的头一阶的时候，正想体会一下那种感觉。

　　啊！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尖叫。

　　大家不由得向上一瞧，山上似乎有一股风，日头像针刺一般，眯着眼睛，有一道蹭亮的影，影的边上一片亮白，这卷亮白就这么从山顶上掠了下来。

　　他的恐惧让他闭上了眼睛。

　　铿地一声。

　　木头桩子上砸了一个银晃晃的东西。

　　就这么从虚空坠下，凿在他手边栈道的扶木上。

　　仔细一看，赫然是一把苗刀。

　　前面一个姑娘往山道那里一缩，一声尖叫。

　　玉青这时才想到要动用一下身法。

　　一个闪身上去半护着人家，把那姑娘往崖壁的方向护着。

　　原则上这一套过程应该是：

　　刀下来。

　　姑娘尖叫。

　　玉青闪身护住姑娘。

　　刀砸到木桩上。

　　现在几个次序都有些乱，很多动作显得做作而又多余。

　　好在那姑娘肯配合。

　　她也没有因为避嫌推开玉青的搂抱，只缩着身子道，“多谢师兄。”

　　回身是一张白净的脸，一双眼睛弯弯的，又分得有些开，似乎在笑，又似乎原本就是这样，一身白衫，只襟口和腰带是粉色的，声音异常甜美，原本应该配在一个小巧玲珑的身体上，只这姑娘却很颀长高大，但就这一声“师兄”，玉青已经酥了。

　　他判定这是艳遇。

　　不。

　　应该说是奇遇。

　　玉青抱拳一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管他什么称呼，也顺着说：“在下唐突，师妹不必惊慌。”

　　他们进一步相熟的过程被一只拔刀的手打断，一个穿着青衣的监事皱着眉头看着这把苗刀，他抬头，借着内力向上吼了一声：“谁的刀！”

　　声音同时间一般在山里飞逝，整个崖壁都安静下来，无人应答。

　　玉青有些失落，他向来认为大家起码都是侠，敢作敢当是基本准则，正有些义愤的时候，那监事又吼了一声，“若是给我知道是谁的刀，立马给我收拾东西，滚下山去！”

　　玉青脖子一缩，赶着两个小厮一道静静地溜了过去。

　　当天下午安排好了教舍，乱秧秧的，新入山的这一批人未到年关是不允下山的，这是历来定下的规矩，只在山的北面搭下一排大帐，住的是相当的简陋，因帐外就有一片平地，正是一个舞剑的场所，这个地着实很平，即便是拿剑横地一扫，最多也只能卷起些干草落在袖上，这样一来诸人的武学深浅也就能看个清楚明白。

　　玉青瞟了瞟周遭这些人，都是同年，只是有些人像是有些经历在身上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一点侠性来，他长久以来把侠性和匪气搞得有点混淆，为了容易得到一点共鸣，于是边整理铺盖的时候，口里边喊，“辣木奶奶的！这也是人住的地方！”

　　一屋子的人回头看看他，但没人理睬，正觉尴尬，边上铺的一人挨了过来，拍了拍他，“哎，兄弟，都忍忍吧。”

　　玉青张开一只手，轻搂那人的臂膀，玉青觉自己这个动作，找到点他要的那种侠味了，没一会儿就和这位哥们熟络了起来。

　　玉青没想到这竟是个消息灵通的哥们。

　　更想不到的是，就这么乱蓬蓬的局面，当晚上就出了排行榜。

　　令人咋舌的是，这函经山竟然不出武学排行。

　　说是出了他们这一届的美人排行和潇洒排行。

　　他本来不屑搞这些，但是因为有了奇遇，又打听到那个姑娘叫云璐，就想问问云璐排到多少。

　　得到答案说云璐最多排到二十几。

　　心里一阵难过。

　　那弟兄讪笑了一下：“嘿嘿，兄弟，你上了潇洒榜排名了，还想怎么着？有什么不得意的？”

　　玉青的心中一亮。

　　接着又有些忐忑，仿佛金殿放榜一般，内心直觉是头等，但又有些羞涩。

　　“我，我……排第几？”

　　“第三。”那人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胸脯，嘴角一歪，笑道。

　　玉青的脸瞬间僵住了，他的肤色原本就深些，此时像毒日头里晒过几日。

　　“第……第二是谁？”

　　“叫什么渊？深渊？好像不是。”

　　玉青深感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那第……第一是谁？”

　　“哦，符青归……”说话的人抖了抖棉被，动了些许安慰人的心肠，道：“对了，我还没听过这个姓，大概姓以稀为贵，你这姓太平常，吴么，就是没有，他姓符，估计是这上头有了些高低，还有就是……符青归皮肤不好，那个叫什么渊的白，都说你五官生得最好，就是黑了些，但是我们男人买你的帐，姑娘们不买阿，说我们青崖听说有一半的女侠都看上符青归了，说他行止不同旁人，自有其不拘，招式潇洒自如，古今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