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逆行》因果_

4、第 4 章

　　出乎意料的，来人竟是陈进航。

　　于静沐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失望于又失去同张尧讲清的机会，庆幸陈进航的出现把她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

　　用“救”这个字来陈述仿佛陈进航有多英勇，于静沐在心里默默将事情改写成讨厌的陈进航故意折断了她的一朵桃花。

　　现实中，她逃也似地急忙跟着陈进航回包厢，并奇怪张尧为什么没跟她出来。

　　一进包厢，看见张尧整个人软踏踏的，原本白皙的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于静沐吃惊道：“怎么回事？”

　　没有特意指问谁，等着随便哪个人给她个答复，结果众人都支支吾吾，没人吱声。

　　于静沐抬眉，挨个看过去，各个表情都很微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她一样，他们这群人都是豪爽且没脸没皮的类型，即使在学校被老师训，也会乐呵呵地顶回去，不会有这种磨磨唧唧的时候。

　　半天，在校门口起头欢迎陈进航加入他们聚餐的男生赵明，皮笑肉不笑地答：“张尧他……喝多了。”
　　饭店不能向未成年人提供酒，赵明继续解释：“刚才我们聊嗨了嘛，皮球去前台要了几瓶RIO……”剩下的话被他干巴巴的笑声吞掉。

　　氛围十分古怪，一群人都知道张尧酒量不行，她不在酒饮料也不会让他碰，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陈进航在，于静沐不好连连追问，嗔了句：“胆肥了啊，酒精饮料都敢点了。”把话题掀了过去。

　　时近八点半，一伙人吃饱喝足，拍拍屁股穿上外套，离席站在烧烤店门口等出租车。

　　家离得近的结伴同行，剩下的撘一辆车让师傅一个个送回去，车费平摊。

　　等车的时间里张尧站在于静沐身旁，酒醒了不少。
　　别人都在嬉笑打闹，只有他们俩一语不发，仿若喧嚣闹市中的一隅静处。

　　还是同样的原因，身边朋友围绕，于静沐没法开口。

　　等曾盈盈招来一辆出租车，剩下的几个人都坐了进去，张尧最后，跟着别人和于静沐道了声：“拜拜”后嘭一声关上车门。

　　车子驶离烧烤店，留下一路灰蒙蒙的尾气，于静沐怔怔地看着，眼前浮现张尧刚才平淡的表情。

　　末了，如于静沐所料，她和陈进航两人同乘一辆车回家。

　　车窗外是车水马龙，于静沐呆望着，思绪随着连成线的路灯光亮延伸。

　　对于不爱学习的她来说，学校生活是很枯燥的，小学到现在每天支撑她上学的动力除了躲避陈女士大嗓门的唠叨，只剩和一群朋友在学校侃天侃地、捉弄老师。

　　同样的事做个几年，想不腻都难。就在她对这类活动感到疲倦的时候，她生活里出现了一个新的乐趣。

　　初一的运动会，她作为班级代表举着牌子参加检阅，被初二一男生看上了，运动会两天天天给她送零食。

　　在此之前，于静沐对同性异性没什么概念，混在一起就是玩儿，但也不知道是那男生送的草莓味冰淇淋太甜，还是辣条太好嚼，迎着女生们羡慕的目光，某种心理被满足，心里边酸酸甜甜的，冒起了泡。

　　然后便和那男生交换了Q/Q。

　　小毛孩的“恋爱”能有多复杂？无非是投喂零食，逢节日互送礼物，头像昵称空间全换成情侣的，以及成为其他人八卦的对象。
　　因为那男生周末假期要上各种补习班，两个人都没约会过，不到一个月就分了手。

　　不过这段经历算是于静沐的启蒙，她发现“谈恋爱”仿若一个颜料盒，给单调的生活涂上斑斓的色彩。

　　后续她像集邮一样，或主动或“被动”地跟酷拽校霸、温柔暖男、高冷校草都谈过。
　　过程和第一次相同，全是情头网名空间一条龙，说说情话截张图，发空间里秀一秀。

　　虽然都是同样的套路，但好在每一任的个性迥异，都能体会不同的乐趣。

　　还有一个相同点是，每次都不到一个月就分。
　　他们这一批多是独生子独生女，都是小太子小公主捧着长大的，才半大点儿，新鲜期一过去，谁能迁就谁？吵一架便一拍两散。

　　但张尧不一样。他不属于前面提及的任何一类。
　　具体哪里特殊，可能是他更听话？更顺从她？亦或者他戴的银丝边眼镜比较顺眼……？

　　于静沐脑子里刚要闪过一个确切的缘由，一下子被右手手背上倏然传来的温热感打断。

　　她一激灵，下意识地迅速拍开，吼道：“你干吗？”

　　车速飞快，一盏盏路灯往车里投入断断续续的光，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陈进航看着她，问：“刚才吓到了吧？”

　　于静沐理解成他指他突然碰她的手的行为，觉得他是仗着手里有她的把柄，故意捉弄她，把以前的仇都给报了。

　　也不怪她，以己度人是人之常情。

　　于静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突然碰我我能不吓到吗？”

　　“不是，”陈进航忙说，语气中带着急于辩解的迫切，“我是说，刚才在院子里的事。”

　　听他说完，于静沐诧异两秒，扭头看他，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灯光折射进里面，透着单纯的、无辜的光芒。

　　这一刻，于静沐在心里想：幸好把他眼镜摘了放自己兜里，他戴眼镜太丑了，不戴还看得过去。

　　于静沐收回目光，低头玩起手指甲，“这还轮不到你操心！”她冷笑一声，“好好学你的习吧，大学霸！别想着跟我妈告密！”

　　陈进航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两下，最终被于静沐尖锐的话语怼了回去。

　　-

　　回到家，于静沐洗了个澡，躺床上玩手机。

　　刷了会儿微博上的段子——那时候的段子还不像多年后般千篇一律，笑点密集且清奇，逗得于静沐咯咯笑。

　　傻笑着呢，顶上弹出个消息，[灯泡：沐姐，没想到你那表哥够绝啊！]

　　一切与陈进航有关的词汇都是于静沐的敏感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打字问：“咋回事？”

　　灯泡，也就是赵明，是他们这帮人里嘴最碎的，藏不住事，想到喝醉的张尧，以及她在桌上问话时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又结合这话，于静沐眉心一紧。

　　那边一段语音发了过来，语调欠欠的，“也没啥，你上厕所那会儿，你表哥突然要玩个游戏，挺复杂但也特好玩儿，咋玩儿我也忘了，反正张尧是哐哐地输啊，输了要罚酒，最后就……”

　　听到陈进航要玩游戏那里，于静沐整颗心就提了起来，等得知是陈进航把张尧灌醉的，提起的心霎时窜出火苗，即将燃爆。

　　灯泡贱兮兮笑了两声，“沐姐，你哥是不是妹控啊？知道张尧是你男朋友，故意呛他？”

　　轰！
　　于静沐彻底炸了！
　　去他妈的妹控！可真恶心！！

　　她就知道陈进航不可能那么好心去帮她应付老师，合着报复到这来了。

　　要是别的时候，她可能还不会这么生气，可今天她是有正事和张尧说的，被陈进航这么一搅合，错失良机……

　　心里的火苗窜进脑子里，于静沐怒火中烧，也顾不得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手机一甩，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直奔陈进航的房间。

　　四五米的距离，走得气势汹汹。

　　她们家是老房子，九十年代的装修，很多家具部件都破了坏了，于林刚常年不在家，陈女士除了上班就是打牌，也没人想着修，这里面也包括陈进航房间的门锁。

　　于静沐用脚一踹，老旧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接着弹到墙上，门把手与墙面相撞哐哐响。

　　房间里的灯关着，于静沐啪地打开开关，屋里登时一亮，光线刺眼，于静沐眯了眯眼，然后就看到床上的被子上有个轮廓动了动。

　　这么大动静，陈进航不可能没醒，但还这么久了没起身，于静沐火气更盛，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棉被掀了。

　　每当停止供暖，本已步入和暖春天的北城就会迎来一阵子倒春寒，气温迅速下降，伴着雨水，在没有地暖的屋子里放个冰棍都不容易化。

　　穿着睡衣的陈进航被凉意一激，瑟缩了下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小沐？”

　　听这称呼，于静沐咬紧了牙，突然伸手揪住陈进航的头发，冷声质问：“故意的是吧？装，接着给我装！”

　　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陈进航没有反抗，而是先抬手揉了揉眼睛，之后顺着她不算大的力道，支着手臂，坐起身。

　　于静沐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比房间的温度还凉，“我就知道，你怎么会乖乖帮我——”

　　这些年她明里暗里挤兑了陈进航不少次，于静沐对此有清楚的认知，也一直坚信，陈进航始终逆来顺受不是因为哥哥让着妹妹的本分，也不是他多善良宽容，而是等着一个最好的机会，猛然回击，一击致命。

　　“我怎么了？”陈进航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不解地问。

　　于静沐是个直肠子，脑袋里想什么便一股脑全说出来：“你故意等我回家，让我在朋友们面前难堪，故意灌我男朋友酒，要从他嘴里套话，然后给我妈打小报告对不对？”
　　她对自己的推理很有自信，瞪圆的狐狸眼里闪着精光。

　　陈进航深吸一口气，不言一语。

　　于静沐最烦他一到关键时刻就闭口不言的样子，嘴上跟抹了502似的，架都没法吵。

　　她磨了磨后槽牙，自上而下扫视陈进航的神情，平平淡淡、无波无澜，根本没有要承认的意思。

　　她脑海里扫过和张尧在操场边被陈进航撞见时的画面，他攥住她手腕质问她要不要上高中，以及趁她不在偷偷灌张尧酒……

　　怒火战胜理智，于静沐松开抓着陈进航头发的手，曲膝跪到床上，伸出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大声问：“对不对？”

　　有那么一秒钟，于静沐脑子里也浮现过她是不是她神经质了，是不是太暴戾了的念头。可是一想到每逢过年过节，姥姥姥爷及各路亲戚们对她的态度和对陈进航的反差，委屈感就漫过心头。

　　其实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孩，虽然学习不算好但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到了初中谈恋爱的也不止她一个。

　　为什么要早恋呢？
　　因为她在这个家里没有存在感啊。
　　不对，还是有一个存在的理由的——为了衬托陈进航的优秀。

　　她越想越觉得陈进航可恨，手上的力道也不受控制地加重了些，随之身体也越来越靠近。

　　从远处看，她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对于快要成年的表兄妹来讲，哪怕是打闹，这个姿势也过于亲密。

　　可于静沐哪会想到这些，一心只想让陈进航承认下来，仿佛那样她就赢了。

　　——更确切地说，是拥有正当的，变本加厉地欺负他的理由。

　　不过到底是女孩子，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掐，陈进航仍面不改色，也没有要松口的迹象。

　　她瞪着他，眼中怒火燃烧；他回望她，眸里满是淡然。

　　这么僵持着，陈进航忽地抬起了手，紧紧扣住她手腕。

　　又来了是吗？
　　被禁锢的微弱疼痛不足以令于静沐更加恼怒，反而心下一喜，他装了这么久模范哥哥，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恰在此刻，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陈女士打完牌回来了。

　　于静沐征愣间，扣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不知何时放开了，恍若刚才只是幻觉。

　　局势不利，于静沐不得不松开了手，电光火石间用两根手指拧了一把他脖颈上的肉，指甲扣下来一道肉丝，恶狠狠地留下一句：“陈进航，你可真阴。”起身走掉。

　　他敢弄疼她，她就敢抠掉他一块肉。

　　莹白的光线里，陈进航望着于静沐离开的背影，抬起左手摩挲脖子上的一道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