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逆行》因果_

3、第 3 章

　　第二天，下午第三节课结束，于静沐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随意地往身上一套，急匆匆地往外走。

　　身后有相熟的男生嬉笑着打趣：“沐姐，这还没放学呢，就那么急着去找你那纯情小男友啊？”
　　旁边男生跟着笑：“还真没想到咱们沐姐喜欢那一款！”

　　于静沐头也没回，淡淡回了句：“去你的。”脚步不停。

　　她是去接陈进航的。
　　最后一节课，是教导主任请家长“喝茶”的时间。

　　想想还有点好笑，她两次叫陈进航来替她善后，两次都差点被他忽变强势的态度吓到，尤其是他问她还想不想上高中了的那一刻，回想起家里亲戚明晃晃地看不起她的表情摆在她面前的样子，差点掉了眼泪。

　　可她的自尊心那么强，怎么会让陈进航看到她脆弱的模样？

　　她不在乎陈进航来不来帮她应付教导主任了，朝他一吼也不解气，手掌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过了个弧度，却在即将触到陈进航的脸的刹那，恢复理智。

　　最终手掌轻轻掠过陈进航微热的皮肤，无力地垂了下来。

　　已经是破釜沉舟的心态了，没想到陈进航会开口，低声不含情绪地说：“明天我会去。”

　　她惊诧一瞬，却也因为目的达到，没有再多说什么。

　　即便是各班班主任再三嘱咐，走廊里也贴着“禁止喧哗”的标识，还是压不住正当年的初中生们旺盛的精力，在走廊里嬉笑打闹的人不少。

　　于静沐动作灵巧地挨个穿过，一路跑下楼梯，直到看到立于校门口的高瘦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她小跑过去，陈进航已经在保安室登记完。
　　昨天半夜，她给他发了条信息，让他今天来的时候不要穿校服，穿着成熟一点。

　　如今看见陈进航听话地穿了一身牛仔裤和夹克，心情美妙地问了句：“你校服呢？”

　　陈进航：“放学校了。”

　　于静沐转身，刚要领着陈进航进校，忽然察觉不对，重新在他面前站定，蹙着眉，抬手利索地把他的黑框眼镜摘了。

　　陈进航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语速略快地问：“你干什么？”
　　语速一快，就显得情绪不悦，即便他没有这个意思。

　　于是于静沐刚刚还明朗的面容又变成以往面对他时的阴沉，不满道：“丑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高中生是吗？”
　　之后，趁着陈进航还处于茫然的状态，踮起脚尖，伸出手，迅速地将他长度至眉的刘海撩上去，随手抓了抓，露出清明的眉眼。

　　他的额头生得很好看，不像学霸们特有的锃光瓦亮的大脑门，大小适中，发际线线条硬朗，把刘海往上一撩，褪去了些少年人的青涩，显出些许成熟的模样。

　　于静沐目光在陈进航身上来回游走，对自己弄的造型很满意，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丝毫没有察觉两人过近的距离，以及对方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只在心里嘀咕陈进航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明明刚来她家的时候只比她高一点儿，现在要碰到他的头光抬手根本够不着，必须踮脚才行。

　　心情虽是愉悦的，对陈进航说话时却依然冷冰冰，“我妈出差了，你是我表哥，替她来的，明白吧。”
　　陈进航点头。
　　“对了，”于静沐说，“如果有提到，你就说你在师大读大三……”眼睛扫到陈进航两颊不易发现的婴儿肥，残留还未褪去的少年气，她收回话，“还是大一吧，保守点。”
　　陈进航依旧点头。

　　看他老实的样子，于静沐又忍不住开玩笑，“反正你就是师大附中的，权当四舍五入了。”

　　于静沐倏忽觉得他这闷葫芦似的性格在这时候还有点用，无论教导主任说什么，他估计也只会“嗯嗯嗯”，那老头估计也会烦得赶紧让他回去。

　　想着，于静沐大跨一步，以老大的气势，走在陈进航前头，迈向教学楼。
　　天知道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她为了走在他前面，故意迈大步腿多酸。

　　走到人少的地方时，一直沉默的陈进航突然问：“你和那个男生到底什么关系？”

　　现在是在学校，陈进航又答应帮她来应对家长谈话，即使对他揪着这问题不放的行为感到生气，于静沐还是没有冲他发火，只是默然不语。

　　陈进航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走到教导处所在的三楼楼梯口的拐角时，迎面碰上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和穿着校服的男生。

　　走在前面的于静沐和那男生对视了一眼，在他身后的陈进航敏锐地捕捉到她身形一顿，转瞬又恍若无事地继续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陈进航一眼认出那是那天和于静沐举止亲密的男生，不动声色地打量，那男生身材偏瘦，不算太高，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弱不禁风、唯唯诺诺，根本不像是会早恋的类型。

　　他有些意外于静沐会喜欢这一款，他原以为她的“小男朋友”会是个社会酷哥。

　　自习课的预备铃响，学生们步履匆匆地小跑回教室。

　　悠哉悠哉地把陈进航带到教导处门口，于静沐完成任务，转身打算回班，却被陈进航叫住，“等一下——你们老师如果问我家里知不知道你早恋的话，我要怎么说？”

　　已经走出几步的于静沐回头，挑起半边细眉，“打马虎眼你不会啊，还要我教？”
　　而后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打铃了，于静沐一进去发现班主任老刘不在，了然为什么在走廊就听到她们班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测老刘估计也被教导主任叫去，两人打配合了。

　　坐回座位，于静沐收拾上节课下课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书，准备腾出地儿睡一觉，后背被曾盈盈一戳。
　　“我刚才看见你哥了。”曾盈盈小声说。
　　“啊。”

　　见于静沐态度敷衍，曾盈盈两手一伸把于静沐的脑袋转过来，说：“我看他好像变帅了！”
　　于静沐目光慵懒，玩笑道：“你喜欢啊？送你了。以后就叫你嫂子。”

　　照往常，她可能还会炫耀一番她给陈进航做的造型，但刚才在楼梯口遇见张尧，一下没了兴致。

　　曾盈盈笑了笑，转口说：“晚上吃串不？庆祝你脱离高老头的魔爪。”
　　“行啊，”于静沐高兴了点，“那我先睡一觉。”

　　可是放学之后，于静沐才知道这庆功宴里除了她们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曾盈盈还叫了张尧。

　　昨天那事发生后，张尧给她进行了一系列信息轰炸，一会儿是“对不起”，一会儿是“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她一条没回，他还来她们班找过她，她都用装睡一招躲过去了。

　　主要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现在两人面对面，躲也躲不掉了。

　　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吵吵闹闹地走，张尧挨在她身边，轻声问：“你家里那边……没事吧。”
　　“嗯。”
　　“刚才那位是你……？”
　　“我哥。”于静沐干脆地答。

　　又是一段沉默，张尧这个人腼腆慢热，于静沐和他在一起一段时间，也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沉默。

　　但总觉得她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说，况且周围这么多朋友。

　　于静沐想着想着，一行人已经走到校门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到底吃烧烤还是韩式烤肉。

　　这时，张尧突然碰了碰她，眼睛望着一个方向，问：“那是你哥吧？”

　　闻声，于静沐停止思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进航站在校门外，身旁停着一辆自行车。

　　师大附中离她家近，陈进航平时都走读，今天可能是因为要来她们学校骑的车。

　　原本是勤俭环保的良好品德，到于静沐眼里却成了寒酸，要么私家车接送，要么骑引擎声大得炸耳朵的炫酷摩托，不然都不够格让她在朋友面前介绍她哥。

　　鬼使神差地，她握住了张尧的手，后者一愣。

　　陈进航也看见了站在一群人中间的于静沐，以及走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的张尧。

　　他眉心微蹙，大步走到于静沐前面，说：“一起回家。”

　　于静沐不知道教导主任和他谈了多久，也不知道陈进航在这里等了多久，扫了一眼身旁的朋友们，道：“我晚上出去吃。”

　　遇到这一遭，一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噤了声。

　　在这安静的气氛里，陈进航说了声：“那我和你一起去。”他的声音不大，加上他低沉的声线，更不会令人注意，可周围的安静不巧地放大了他的嗓音。

　　众人搞不清状况，面面相觑，甚至从两人的对话和停在门口的自行车猜测这人会不会是于静沐外面的“男朋友”，知道今天周五，找上门来了，又看看于静沐和张尧牵着的手，更摸不着头脑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于静沐甚至可以感受到有一股郁结之气憋在她的胸腔，马上就要迸发出来。

　　十五六岁的年纪，刚步入小孩与大人的交替期，心智与思维方式尚未完全成熟，但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自尊心与羞耻心。

　　陈进航在她这么多朋友面前，像大家长接小学生一样等在门口，理所当然地接她回家，还像保护小孩似地要和她一起去吃饭，属实是把她面子都给丢光了。

　　爆发的前一秒，于静沐整理好表情，转过身笑着对大家说：“哎！这是我表哥，晚上跟咱一起去吃饭。”她语气落落大方，让人挑不出这话里有什么毛病。

　　于静沐知道，陈进航的学校里竞争激烈，他所在的实验班更甚，学生们都埋头学习，根本没什么时间社交。
　　何况是陈进航这种性格本就木讷的人，从他住到她们家起，于静沐就没见过他和哪个同学有过来往。

　　让这类人混在他们这群有男有女的社牛里，肯定要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陈进航害她丢面子，她一定也要报复回去，让他不痛快。

　　初中生的饭局，充斥着各种无营养的话题，大多都不适合让家里人知道，听到于静沐的话，众人懵了一下。

　　不过很快有人爽快地喊了声：“表哥好！欢迎表哥！”其他人便跟着起哄。

　　一行人最后决定去吃两条街外的羊肉串，一共七八个人，一辆出租车坐不下，组局的曾盈盈叫来了两辆。

　　看陈进航还打算骑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于静沐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扯着他胳膊，把他丢进了出租车里。

　　烧烤店是这附近的老字号，在这开了十七八年，从最初的路边摊发展到如今的两层店铺。
　　牌匾是塑料的，经过风吹日晒有些褪色，但店铺口碑好，这些表面功夫根本不影响生意。

　　于静沐他们人多，本来打算坐大厅的，但这时间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不得已挤进包厢。

　　于静沐故意把陈进航安排在包厢的最里面，两边都是活泼开朗的女生，而自己则和曾盈盈张尧一同坐在最外面。

　　不久，点的餐都上来了，一群人撸着串，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分享校里校外的八卦。

　　陈进航在桌上跟个透明人似的，一个人喝着饮料，串也没吃几个。
　　起初旁边的女生还和他搭话，也有男生把话题转到他这边，但他的回答总是不咸不淡、没滋没味，说了也和没说一样。

　　这让一群多巴胺分泌旺盛的中学生倍感无趣，逐渐忘记他的存在，聊的话题越来越劲爆。

　　于静沐则跟着大家一起侃，一会儿是哪个班的班花倒追校草失败落泪，一会儿是哪个男老师脾气暴躁像提前步入了更年期，跟老婆闹离婚。

　　还有人拿于静沐的感情经历开玩笑，她也应对自如，跟着笑闹。

　　从那些或是调侃或是八卦里，陈进航得知，于静沐前面还有几任“前男友”，不过基本谈不过一个月就分，目前张尧是时间最长的那个。

　　陈进航观察片刻张尧的言行，他坐在于静沐身边，始终安安静静的，别人插科打诨他都不参与，话题落到他身上才应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筷子把羊肉串的肉从签子上剃下来，放到于静沐的小碟子里，让她吃着方便。

　　仅在刚才提到于静沐前几任“男友”时，脸唰地一红到了脖子跟。

　　陈进航垂下眼，继续喝自己的橙汁。

　　其实于静沐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淡定，和大家聊天时一直刻意隐藏自己的心不在焉。

　　有些话越早说清楚越好，这个饭局就是合适的契机，她正找机会和张尧单独聊。

　　如果陈进航不在，她可能会在结束后，和张尧单独搭同一辆车，在车里谈。
　　但出现了陈进航这个“意外”，吃完饭他肯定会拉她回家，原计划自然泡汤。

　　吃了六分饱，大家兴致未减，热火朝天地聊着最近霸榜的新番，于静沐找准时机，碰了碰张尧的手肘，小声提醒说：“出来。”自己先以上洗手间为由，离开包厢，到店门口的院子里等张尧。

　　院子宽阔，夏日里会放几张桌椅，招待喜欢自己动手烤串的客人，现在桌椅还未摆放，略显空旷。

　　四月的北城，夜风中还残留着余寒，风一吹，于静沐冷得一哆嗦。

　　正是爱臭美的年龄段，没穿秋衣，只一件卫衣和春季校服外套，根本没法御寒。

　　等了一小会儿，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于静沐紧张又兴奋地回头一看——并不是张尧。

　　来人穿着他校校服，嘴里衔着一根烟，两根手指夹着，刚打火，于静沐匆匆瞥过便接着等人。

　　未曾想那人走到她旁边，视线似有若无地逗留在她身上，开口问：“五中的？”

　　“嗯。”于静沐含糊地答。
　　她知道对方认出了她的校服，不好撒谎。

　　“有男朋友了？”那人似笑非笑，嗓音低沉沙哑，像旧车发动时聒噪的引擎声。

　　于静沐这才侧目审视，那人身材高大魁梧，和校服的打扮格格不入，嘴角有个明显的疤痕，一看就是个社会哥。

　　知道不好惹，于静沐笑了笑想糊弄过去，没想到那人又给了个“嗯？”的音节追问。

　　于静沐长得好看，一双狐狸眼十分勾人，唇红齿白，是个非常妖冶的长相。
　　也因此，从小到大都有明晃晃或暗搓搓地向她献殷勤的男生，她对男生的追捧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毕竟年纪小，都是同学，表现就是总找机会接近她罢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搭讪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免有点慌。

　　将脑海里的记忆回溯一遍，终于想起那人穿的是市职高的校服，职高的“传奇”太多，还上过省台的法制栏目，于静沐对那边的风气早有耳闻。

　　她稳住心态，依然是自然地笑，“有了。”在心里祈祷张尧快点过来。

　　男生不以为意地笑了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叼着烟，含糊不清地朝她说：“加个微信？”似是对于静沐的答案毫不在意，暗示得非常明显。

　　于静沐的笑容彻底僵住，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应付这种人就要顺从，加完微信过了今天不理就行了，五中人那么多，晚上的光线昏暗，他估计都记不住她的脸，上哪儿找她去。

　　她点亮手机，已经开始盘算着加他好友的时候，怎么快速地从他眼皮底下把自己朋友圈设成对其不可见……

　　可就在她打开微信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线：

　　“小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