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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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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新婚一日
临近年末,楚家庭院里摆满了礼品,一些是太后遣人送来的贺礼,一些是君家送来的聘礼,要说最贵重的应该是勇盛侯亲自打下的聘雁。按理说,这君淮并不受勇盛侯的器重,可毕竟是太后赐婚,勇盛侯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总不能薄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楚明清的夫人周素宁派人清点礼品,个个记录在册。
她裹着貂皮大袄,显得极为雅致,时不时看一眼册子。
“这个君家也算是豪门望族,送的聘礼竟然还没太后赏的多。”她只怕将来楚若钰入了君家的门会受了委屈。
她轻哈一口气暖暖手,合上册子,指使小厮把这些东西好好收拾一下,便带着婢女走了。
她身边的嬷嬷道:“这样也不算坏事,毕竟有太后撑着,想必这君家也不敢薄待了姑娘。”
楚若钰出嫁之日,周素宁到她闺房里瞧了一番,帮她这个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梳了梳头便离开了。
楚若钰一袭嫁衣穿在身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戴金冠,面色红润,一副珍珠耳坠垂于耳侧。
她想着,前世出嫁的时候,与今日完全不同。穿着不同,嫁的人不同,出嫁前的情形也不同。
那时候,她嫁的是张予安,因为是私奔,所以没有多少讲究,拜了堂便是结为夫妻了。
曾经她也想为张予安穿一次嫁衣。尽管成了亲,但她却没穿过嫁衣,总是有些遗憾。
没想到到后来,没能为他穿嫁衣倒成了幸事。
这一次,她穿着嫁衣要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却没有一丝悲伤,好像这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彩雀帮她戴头饰,见她对着镜子发呆,便打趣道:“彩雀从未见过姑娘像今日这般美,君公子现在怕是都等不及了。”
楚若钰笑,“等你成亲到时候,我也这般取笑你。”
彩雀不好意思下来,“姑娘,彩雀才不要成亲呢!”
“不成亲,你要跟着我当老太婆啊?”
“对呀!等我们老了,姑娘成了老太太,那我就是老嬷嬷了,到时候哪个小辈不礼让我三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嬉笑着在闺房里度过这最后一段时间。
只见一个人闯了进来,楚若钰连忙站起身。
“予安哥哥?”
张予安一身酒气,忙过去抓住楚若钰的手。
彩雀是个识趣的,从前姑娘没许人家的时候她还会帮着这两人见面,可如今,姑娘既然许了人家,张予安便最好是不要在来寻姑娘坏人清誉了。她赶忙将他推开一步之远,道:“张公子,我们姑娘要出嫁了,弄脏了衣服也没法换,还是站在这儿说吧。”
“钰儿,你当真要嫁给君淮?”他好似难以站住,不知是喝了多少酒,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衣衫不整。
楚若钰心道,此前他便是这样诚恳的模样才将她哄骗住了,让她心甘情愿地抛下楚家一家老小同他私奔。前世她心里念着他,任他说什么话都会深信不疑,可如今,再也不可能信一句了。
楚若钰忽然红了眼眶,“太后懿旨,钰儿不敢违抗。予安哥哥,你怪我吗?”
“钰儿,我想好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远走高飞。等我考取功名,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跟我走好不好?”
楚若钰哽咽,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滴落,许久,她才开口:“钰儿虽然也舍不得予安哥哥,但是钰儿……不敢违抗皇命,钰儿愿意拿我自己换取楚家安稳。予安哥哥……忘了我吧。”
送走了张予安,已经到了时间,楚若钰拜别父亲和嫡母,便上了轿子。
楚明清虽有千般不舍,可皇命难违,又有诸多官宦同僚看着,更是不能出一点差错,便硬生生地将眼泪忍了回去。
楚府门庭若市,无数道贺的人看着楚明清将女儿送出家门。
君府上下,也早已开始更待这位少夫人的到来。
陛下亲自题字的“勇盛侯府”匾额旁挂着大红灯笼,门楣上的大红帆布格外显眼。
待行完礼,楚若钰独自坐在床沿,彩雀立于一侧。
等了那么久,彩雀的肚子不自觉叫了起来,但又不太好意思说,只得一直忍着。
楚若钰好似听到了什么,便在盖头下说:“吃个枣子。”
彩雀悄声说:“姑娘,我不饿。”
正说着,肚子又叫了起来。
如今的情形真是有些尴尬了,她便在心里嗔怪自己的胃,“怎么能在现在饿呢?真是不争气!”
她笑着,“姑娘,我就吃一个……”
刚靠近那个床沿,房门就开了,彩雀便连忙站好了。
彩雀见君淮来了,便忙欠身离去了,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红盖下的楚若钰和今生还素未谋面的君淮。
楚若钰见过前世成为大将军之后的君淮,却从未见过此时被人当作笑柄的他。前世的仇敌,如今成了夫君,即将见到时,心中总是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从盖头下看,脚步慢慢靠近,沉着稳健,看不出是个身子孱弱的人,倒如当年那般持重,像个将军。
喜烛映照,合卺酒已斟好,盖头掀开之后,如云开见月明。
只见君淮样貌俊俏,面如冠玉,脸上无过于分明的棱角,倒是显得极为和善。
楚若钰只见过将来的君淮,眸若冬日寒星,斜飞剑眉,面部棱角可见,脊背直挺,是个人人畏惧的将才,却从未想到过,如今的君淮倒是极其温和。
君淮坐在一旁,只是似笑非笑,也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楚姑娘,你我两家结亲并非我本意,也并非你本意,若是你不愿,我自然不会强求。”
楚若钰头戴金冠,一副红唇轻启,“既然嫁了你,我便是你夫人了,不必叫我楚姑娘。”
君淮微微一怔,他从未想到过一个被迫嫁过来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个别人口中的“病秧子”“傻公子”,是“懦夫”,是在君家毫无地位可言的“嫡子”,在他心里,这门亲事,本就是他高攀了,他也并不强求楚若钰能与他心心相印,只求相敬如宾。
楚若钰前世的时候便早已认识了那些人,自从她醒来之后,看了无数前世熟悉的面孔,有的人还是那般装作恭敬,有的人和前世一样想要带她离开。
她现在能相信的唯有一直爱她的父亲,她的婢女彩雀,和这个如今被称为笑柄的君府嫡子,她今生的夫君。
经历了曾经那一遭,她不求多么大富大贵,只想这次安稳一生、无情无爱,便足矣。
第二日,日光斜照进来,映着红帆显出了渲染的红色。
楚若钰早早起床洗漱,坐在梳妆台前点眉画唇,彩雀给她梳头,这才发现手中的梳子很是眼熟。这便是楚若钰那日在街上买的,竟然被她带在了身边。
对着镜子,楚若钰画好了细长的柳叶眉,眼眸如水般清澈,口如含朱,如瀑般长发倾泻而下。
彩雀给她梳好了头发,见梳妆台上多了一支从未见过的发钗。白玉镶金丝,流苏琳琅作响。
“姑娘,这个发钗可是老爷送的?怎么从未见过?”
楚若钰淡淡看了一眼,道:“那日在首饰店,我问你是否见过一个公子出来。”
“是个不认识的公子啊……姑娘,那就先不戴这个了吧。”
梳妆好了,还未吃早膳,楚若钰便要去给公婆请安。
君淮自小没有生母,她便要给庶母请安。
君府是陛下亲封的侯府,府院极大,不像在楚府那般每个院子之间只有几步之远。
出了君淮夫妻俩住的小院子,还需经过一个园子,再穿过一道长廊,才能到公婆住的正房。
腊月的早晨十分清凉,鸟雀却不知疲倦地叫着。
府里的粗使婆子、丫鬟小厮也都起了床,开始收拾院子,昨日新婚留下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君府的丫鬟一见到楚若钰便欠身道:“少夫人。”
楚若钰很快适应了这个称呼。
约莫着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楚若钰才走到正房。那时候公婆早已经候在里面了,旁边还坐着几个偏房的叔婶。
楚若钰虽是活过一世的人了,但对君府上下并不了解,她只知道君家的老爷名叫君泰,是当今的勇盛侯,曾征战沙场,为人粗犷,并不是好相与的。
旁边的妾室是君淮的庶母,是君泰极为宠幸的妾室。虽说是个妾室,可自从正房去世之后,这妾室便犹如当家主母了。君淮昨日夜里给她讲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庶母。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说也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不安。
她请了安,只听一旁的二婶先开口说了话。
“这就是大郎媳妇啊,当真生得俊俏,看来是家里养的好啊。”
楚若钰还没答话,便又听三婶开口:“家里养的好还能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等这么久?还是压根就不把我们这些叔叔婶婶还有你公婆放在眼里呀?”
“儿媳初入侯府,还不熟悉这里,而且院子离正房有些距离,这才来晚了些,叔叔婶婶莫怪,父亲母亲莫怪。”楚若钰欠身。
公婆还未开口,她只能先站着,任周围的叔婶打量。
三婶嘁了一声,道:“大郎媳妇嘴倒是快,这是嫌住的太偏了?嫂嫂,要不然就给大郎换个住处吧,成了亲还住那么偏,大郎媳妇都不乐意了。”
“婶婶,儿媳没有不乐意,只觉这君府院子着实大了些,儿媳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过这样的府邸,一路上看着这院子里的景色甚美,这才多逗留了一会儿,没想到耽误了时辰。”楚若钰恭恭敬敬的。
三婶轻笑,只见一双梨涡浅露。“难怪了,小户人家的女儿,到哪里都是小家子气。”
上座的是楚若钰的公婆,侧边坐着的是叔叔婶婶,猛然一看倒没什么,但仔细点看,却只见一个叔叔。
那叔叔只顾着自己喝茶,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楚若钰自然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叔叔。
三婶说完,也不知道是哪里使了一个眼色,她便停了嘴,没有好神色地甩了一下手帕,喝了一口茶。
堂上的婆婆轻咳了两声,随后拿着帕子,柔和一笑,看着站着的儿媳。
她本是君淮的庶母,本名叫郑汀云,如今掌家,这才能坐在那个位置等着楚若钰敬茶,喊她一声“母亲”。
“你是楚明清的长女?”堂上婆婆开口问。
“儿媳是家中长女,生母早亡,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年纪还小。”楚若钰如是回答,但只说到这,就见郑汀云噗嗤一笑。
“庶女为长可真是少见,还是生母没了的,你的嫡母对你也算是宽宏大度了。”
“嫡母待儿媳如亲子,从小到大无微不至,自然是大度,儿媳从不敢忘怀。母亲既然也不是君淮亲母,如今坐在这儿受儿媳敬茶,可见也是极为宽宏大度的。”
楚若钰昨日夜里听君淮说过,他的这个庶母年纪轻轻便嫁到了君家,极受君泰宠爱。当时她不过是个勾栏院里出来的,后来君淮母亲亡故,她便掌了家。
楚若钰前世的时候没有见过他的这个庶母,更是对她没有半分了解。但却知,君淮杀父袭爵,这个庶母也不得安寝。可见若非君淮是个薄情寡行不忠不孝的人,那便是这双父母无情无义了。
如今见了面,楚若钰才知这庶母竟然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头戴流苏,身穿锦绣,一颦一笑看不出艳丽,但确实极为柔和慈善。
君淮虽不曾提起这个庶母待他如何,但从他的神色里却看不见几分喜色,又或许是君淮一身病弱,本就沉默寡言才如此。
楚若钰如今这么说,总是能看出来点什么,也算是多了解几分。
堂上哑然,郑汀云轻拭两颊,笑不露齿,极为和蔼。
“你是淮儿的媳妇,从此便是我君家的人,你与淮儿志趣相投,成了婚,门第差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更要持家,才不枉母家养你一番。”
郑汀云看着儿媳,让她落座,楚若钰欠身,头上的金丝镶玉钗一摇一晃,琳琅一动。
看在堂上人眼里,郑汀云眼中略微闪出几丝光泽,随后一闪而过,缓缓一笑。
没等坐下,君泰抬眼。“既然是君家的人,就要守君家的规矩,你今日让长辈久等,已经是不敬,谅你是新妇,就先不罚你,日后记住了。”
“儿媳谨遵教诲。”
说完,他便起身,一袭红色官袍,绣起花珊瑚,狮子舞爪,官靴踏过,众人都起了身。随后跟着出去的还有那个叔叔。
看时间大概是日上不久,众人目送他离开,楚若钰站在一旁,还不曾落座。
一会儿,众人才坐下,也没注意到楚若钰还是站着的。
郑汀云莞尔一笑,“他还要去上朝,等儿媳等了许久,怕是要迟了,不必管他。”
“兄长就是大度,等迟了也不说一声,这要是放在我们家,早就乱棍将儿媳妇轰出去了。”二婶边说边笑,“不过也是,我们家儿子还小呢,哪来的儿媳妇?不像大嫂,如今还花容月貌的,儿媳妇都有了,想必不久就能抱上孙子了,到时候就怕别人以为这是抱了个儿子呢!”
座上的人听得噗嗤笑出了声,郑汀云轻捂着嘴,“什么时候抱孙子,还是得看人家小两口呀,我又能掺乎什么?”
三婶道:“大郎如今病病歪歪的,我们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得看大郎媳妇。”
几个人有说有笑,许久这才看见楚若钰还站着呢。
郑汀云惊道:“儿媳妇还站着呢,快坐下,不必拘谨了,陪婶婶们说会儿话。”
三婶不悦,“这怎么敢?她可是连大哥上朝都能耽搁的人,如今跟婶婶们说话愣是一言不发,好像我们能吃了她似的。”
“婶婶莫怪,儿媳自知不该掺和长辈们说话,这才闭嘴。”
在楚家的时候,楚若钰从来都是不用在意这些规矩的,家里的人都认识,她又是家里受父亲宠爱的,只觉得活着自在。
不过那也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前生成亲后,她是张予安的正妻,没有公婆,也不用在意太多规矩。
如今君家门庭宽大,叔嫂又是都不熟的。楚若钰想静静听着长辈说话,自己少说话,免得一不小心又惹得他们不高兴,或许能留点好印象。
三婶一贯嘴快,如今叫她看着了楚若钰,算是又有的说了。
“如今族谱上有了你的名字,也算是你楚家攀了高枝,你作为儿媳,不仅迟迟不来给长辈请安,还这样反驳长辈,倘若是不罚你一下,你怕是不会长记性。”三婶如是说。
这话被郑汀云听了,连忙叹,“这……老爷都说不追究,她又是君家新妇,怎么能罚?”
三婶正欲再说,只听几声咳嗽在门外,雕花门敞开,一个身影迈入。
在座的皆是一愣怔,楚若钰并未回头,却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一个醇厚的声音平静道:“侄子给各位婶婶请安。”
君淮给婶婶请了安,唯独撇下坐在正位的郑汀云。“……是大郎呀。”
君淮忽略了郑汀云的话,道:“家中药用完了,侄子跟新妇说好,要新妇今日陪同侄子出去拿药,新妇……”
君淮说着咳嗽了两声,“只怕是不能陪婶婶们闲聊天了,婶婶们见谅。”
楚若钰微一愣怔,心道她与君淮似乎没有说一起出去拿药的事。身边之人,上辈子冷漠无情的人,今生也只是在昨日成婚的时候见了一面而已,竟然在为她解围……
屋里几个婶婶见君淮病得厉害,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了,他说去拿药,当婶婶的总不能阻拦吧,因而只能松口,叫他将人领走了。
君淮牵着楚若钰的手走出了房门,才松开了手。楚若钰道:“夫君要去拿药吗?我陪夫君去。”
“不必,今日天冷,留在家里吧。”
楚若钰神色一愣,却见君淮淡淡一笑,“我唬她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