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叶暮雨

27、同袍札记之 庞涓墓

　　我从来没能这样爱你，也许后人，也再不会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爱你。
　　孑立在这座古老的小城里，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我以为我不会遇见你，我以为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编造的神话。
　　我没想到我会在白塔院里看到这块碑，虽然只是一个当地文物局在1956年批准的痕迹，当我看到你的名字，那种讶异与激动让我甚至忘记了，我最起码，应该给那块碑，拍一张照。
　　这也许不是真迹，人们都说，你真正的埋骨之处应当是在河南，的确，你留在这世上的悲伤的躯壳，自然是应该长眠在那座为你所深爱并奉献了一辈子的大梁城外的。然而，真迹也好、后人伪造也罢，这总应该是一个，让我可以凭吊你的地方，哪怕仅仅是后人写的三个字，也能够算得上，是我自己一段，忧伤的回忆。
　　你还紧握着那柄残忍地刺向了自己的身体的宝剑吗？你还在叹息痛心，还在为那些挽不回的幸福偷藏苦泪吗？你还在反复地回忆那支《无衣》的琴曲，还在一辈子地孤单寂寥与等待吗——我不能深切地理解你的忧郁与你的痛苦，不能理解那种煎熬了你整个灵魂的灼热的伤。你一度用一柄血淋淋的屠刀残忍地伤害了他，却又在最终发现，受伤最深的，依旧是你自己的心。你用了终此一生的悲凉等待，为爱而伤，却还要为爱而战；你永远都不肯放弃一个将军的尊严与荣誉，却还是不得已地让自己，陷进了某一种，全没有理智的，爱的迷局中。
　　我知道我爱的并不是历史上真实的你，我爱的，依旧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他叫着你的名字，有着你的故事，于是我把那个人当作了你——那个亲手把自己刻骨铭心的爱情深深埋葬又不甘心地反复挣扎着去挽回，想全部得到却最终输了天下也输了他的你。你对他的伤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妒，还是两者皆有，我也想不明白。也许这就是人不足的贪心：多少人为了天下抛掉爱情、又有多少人为了爱情抛掉天下——天下与爱情，本不可兼得，况且爱那么特殊，你却哪个也放不掉，最终让自己两败俱伤。你彷徨于魏王与他的中间，又想方设法地把他变得不再优秀：你伤害了他又心疼地为他偷偷流泪，你背叛了他却又想要他还给你那段铭心刻骨的曾经。可他还是死心塌地地误会了你、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你，又终于与你在两军阵前，兵戎相见。从那时起，你开始为征服而战，征服他的人，也征服他的心。然而对于军人的荣誉、国家的利益，你还是忘不掉，于是芳甜的爱情最终还是变作了惨绝人寰的杀戮，你最终倒在了他精心布下的陷阱里、倒在了秋风呼啸的滚滚的尘埃中。
　　关于历史，历史对你们的故事众说纷纭。你当然不会是我写的那个你，但也许那个完全真实的你也会像我写的那个人一样好。那些书里我应该更相信他的说法，只是他的记载，也太过寂寥。于是在深夜里写下想念你的文字，就算我还是不能，找到你青灰色的墓碑。绽放过仅仅三十九个春秋，之后便是一醉千年的荒寂——你的青冢上，应当早已生满了连天的衰草罢。而那一段穿越了两千多年的孤单，我又应该，用怎样的一支歌，来细细地吟唱……
　　在深夜里想起你，不管是哪个你。这些天淡淡地爱你，就只是为你继续写下那个，要你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的，痛入骨髓，却又美到极致的神话……

　　叶暮雨
　　2009年8月16日0:15:31
　　于山西太谷旅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