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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章 清歌红泪付悲风,惟愿良兄罢远征 ...

  •   伯灵扶着如意回到自己的房间,替她盖好被子,之后全不顾她哭闹撒娇地捏了她的脉。
      “如意,你究竟哪里不舒服——”语气里满是关心,在他心上,她已俨然是他的妻子了。
      “心里难受,”如意微阖着一双美目,只是无力地伸出手臂揽住他的颈子,“夫君,你可不可以……”
      “怎么了?”他柔声地问着,眼里全是宠溺。温柔地抚过她的面颊,他的指尖凝滞在她冰凉的唇瓣上。
      “你可不可以,要了如意……”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今晚就在一起,如意,不想再离开你了……”
      “我又跑不掉,”他爱怜地为她拭着淌下的眼泪,“要这么急么……”
      “不是……”她的声音愈发虚弱,“如意只是怕,如意……如意,等不到那一天了……”
      “别说傻话,”他还是俯下身去,将她紧贴在怀里,“我给你把过脉了,又没有事的;再说了,你一直很好,相信我……”
      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哭泣:即使他再爱自己、再了解自己,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心病的症结呢?
      ——更何况,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六亲不认、杀人如麻,没有一点同情心和爱心的血蝴蝶了。
      ——她一直在努力为他变回当初大梁城里小小的女娲,只是同样,她也清楚地记得,是怎样的一种伤害与仇恨,造就了那只双手沾满了淋漓的鲜血的血蝴蝶!
      可是,为什么,是她!
      ——竟然,是她!
      是她!!!
      她晓得凭那个时候竹胤的武功是绝对没有可能杀掉独孤义的,但是田忌说得唾沫横飞:这人讨厌归讨厌,却真的连瞎话都不会说。同时,在她还只是略有一点点怀疑的时候,堂上的老大,就已经面如死灰——
      那时的老大根本就没有杀掉大师兄的能力,那么,她一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没错,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回来的兄弟手中的一络大家一直都没想明白的女人的长发——钟离竹胤,你,怎么会,这样……
      突然就很想在他的身上发泄,就当着老大的面,让她亲眼看到血蝴蝶是怎样在一点一点地折磨她的爱人。可是如今,每当她抬起头看到那张静好的脸、看到他关切而又怜惜的眼神,她便再也不忍心下狠手。她只会好好疼他——事隔多年,她竟也不能分清在她的心里独孤大哥与他究竟孰轻孰重。在他的肩膀痛哭失声,她曾默默向他许下这个心愿,说她会变回那个他爱的好女孩……
      时间可以让人改变许多,包括自己对竹胤的感情。
      ——当姐妹携手并战仇人的时候,当雪竹剑法的神奇力量在两人中间理解与融化的时候,当她主动走进深宫,把自己托付给那个她也同样深爱着的人的时候……
      那是她的姐姐,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生姐姐。
      ——可如今,就算曾经的逝者,不是她爱的独孤大哥,她是商山的掌门,她也必须,对商山负责。
      在夤夜时分悄然离开,也许身边伏案小寐的他可以帮着自己,而且他也的确比五哥聪明。可是这种时候,她还是,宁可去找五哥。
      把自己的袍子轻披在他的肩上,她,越窗而走。
      星子黯淡,霜色侵衣。

      竹胤偷偷回了一趟苍云,流着泪向师父重新交代了一切。
      澹台镜心原本一直没有跟竹胤讨论过这件事,尽管她知道这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地过去。无奈地太息,这些,终归都是冤孽。
      不过她相信钟离家的女儿永远不会真正是冷血无情之辈。让竹胤坦诚地面对,也许一切,都会平和地解决。
      竹胤无语,她清楚妹妹的脾气,虽然,在找回《雪竹谱》之后,妹妹真的,变了许多。
      但是师父说得不错,自己做过的事,就必须学会,自己面对。

      魏都大梁武音君庞元帅府。
      从韩国回来以后庞滟基本上没出过家门,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费仲青的客栈。庞涓去打秦国的日子算她比较清闲,庞涓一回来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被禁足了一样。有的时候真羡慕诚儿,在屋里一坐就能坐一天,闲来无事,她也只有混在诚儿的房里跟她乱侃——她觉得哥哥不仅不像以前那样宠她,还有些限制她,所以她真怕有一天自己就稀里糊涂地穿上滚边儿礼服嫁进魏国王宫里给魏罃那老头子当儿媳妇去了。诚儿连笑荒唐,她说元帅其实是蛮开明的一个人,再说了,他自己当大王的女婿一点也不幸福,他还会让你嫁进宫里么。
      诚儿现在是幸福的小女人,庞滟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感。连忙转移话题,却偏偏在这种时候来了一个人那是明显轰她走。
      ——庞葱一进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留他们两人世界吧……
      “哎,姑姑,你也在?”庞葱倒是开心得要命,“你们知道吗?匡蓉姑娘回来了,还带了她和小易叔的儿子,听说特可爱……”
      一听“孩子”,庞滟和诚儿都直接跟兔子似的弹起来,朝外面大厅就跑过去。庞滟一路跑一路问庞葱具体情况,庞葱说他也是听说的,还没见着人呢。
      三个活宝便手牵着手牵成一排冲到前面去了。可到了前厅,却只看见庞涓和费仲青一脸严肃地商讨着什么,并没能看见匡蓉。
      “哥,匡蓉姐姐去哪儿啦?”
      庞涓心不在焉地朝客房的方向一指,庞滟也就不再多说,喊声谢谢就拖着诚儿和庞葱跑了。
      ——推开门,却是满目肃穆的惨白——
      “匡蓉姐……”庞滟惊呆了,“小易哥哥他……”
      匡蓉只是沉默地点点头,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痛苦:也许人痛到了极致,表现出的就不再是悲伤,而是麻木——
      对庞滟这种不甘于命运安排的女孩子而言,这该有多可怕——
      诚儿显然想打破这种几乎要凝固掉的气氛,便转过身去逗平安玩儿,但小家伙好像不太领情,吱吱呀呀的,听上去大约像是在喊“胖胖”。
      “平安,叫小姨,”做母亲的发话了。
      “姨父——”这孩子竟然吐出这么个词。全体汗倒,倒是庞葱美得跟朵花儿似的,朝着诚儿一脸得意。
      “看,他叫我呢——”
      诚儿娇嗔地捶了他一拳,他就做出一脸疼死了的怪模样儿,逗得小家伙也跟着“咯咯”地笑。
      “姨父——”
      “他怎么老是在叫‘姨父’呢?”庞滟感到不解了。
      “唉,说来话长呢,”匡蓉轻轻一叹,“阿竹姐成家了……”
      “哦?”听到这个最开心的是诚儿,“那大姐夫是哪一个呀?不会是……”她突然就住口了。
      “是齐国的大王,”匡蓉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想笑,“那个‘胖胖’是他的寺人。阿竹姐收了平安做义子,带他到宫里去——我真没见过那么有趣的大王,”她终于还是笑了,“如果在外面跟人说他是齐王,有人相信才叫新鲜——他和他的寺人天天和平安玩啊闹啊的,平安就跟他亲,都不想走了,”她摇摇头,“唉,真不知道阿竹姐那么严肃的人,怎么会嫁给他……”
      听说齐王是这么个家伙,又想起当初在齐国边境打败他的那帮由此王派出的连打仗都那么有创意的大侠们,庞葱郁闷地抓了抓脑袋。
      “那么如意姐呢?”庞滟还是比较关心自己的把子。
      “起初阿竹姐还没告诉我,”匡蓉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后来在王宫里,那个齐王也藏不住事儿,我就听他说了,说是他们夫妻两个准备亲自做媒,把如意许配给孙先生……”
      “真哒?”这下子庞滟和诚儿倒是都美起来了,直说这郎才女貌,毋庸置疑是天生一对儿。匡蓉心下虽然有些别扭,不过自己毕竟都是孩子他妈了,也不好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她不能具体地知道如意以前究竟有多坏,但是在齐国的一见,但让她觉得那些关于“血蝴蝶”的说法都是乱传的,而如意是个美貌而可爱,还很细心的女孩子。
      所以,既然爱他,就祝他幸福罢。
      从匡蓉心下明朗起来的一刻开始,最悲哀的人就只有庞涓了。
      ——在门外听过了女孩们的对话,他甚至有些想哭。
      挣扎,垂死也要。

      这些天,竹胤自是寝食难安。
      收到如意的挑战的一刻,心里的忐忑她几乎无法掩饰。看这讶异得瞪圆了眼睛的王欢,她只好说是妹妹又在吓唬我。
      宣王哼着小曲儿从朝上回来,仔细听却发现他唱的竟然是 “庞涓要打韩国了,我们怎么办”:
      “庞涓要打韩国了,我们怎么办——有一个老头说我们不管,他说不管田将军不干——我们到底管不管那个管不管……”
      当然了,他自己也没想着要答案,反正庞涓只是扬言,魏国大军还没出大梁城呢,他就是这么唱唱而已。所以唱了一路觉得没有意思了,他就又唱起“孙先生做新郎,寡人沾光”来。
      ——这个大王,多严肃的事情都能让他弄成笑话,更别提是结婚这样的喜事了。一路唱回宫里,二话没说,他拖着竹胤又要去看他给如意准备的嫁妆:一箱连着一箱,还跟竹胤说不太够——合着这哪像姐夫啊,就跟爹嫁女儿似的。
      竹胤郁闷了:你说你送这么多嫁妆要让孙先生给多少聘礼啊。
      “他么,意思意思就行了,”他倒是开心的要死,“反正啊,寡人有他这样的贤臣当妹夫,留着一辈子辅佐寡人、振兴齐国,这礼还不够大呀?”
      ——竹胤觉得,其实他真的是个很聪明,也很有眼力,甚至很会用人的国君,只不过他办事的方式,实在太夸张了。
      她对他说要去找如意商量婚事,可能得在商山呆上几天。宣王本想让如意到王宫,竹胤说如意还是从商山走比较好。
      宣王想想也是,就很开心地让她出去了。
      ——正好,她多离开几天,他就可以多解放几天呢!

      古老的淄川绵延不绝地流着,缓缓地,一路向北,永不回头,正如那些消逝的岁月,也终将一去不返,无可挽救。
      约定在淄川见面。淄川离苍云比商山要近得多,但这短短的路程,却让竹胤觉得百转千回,找不到个终点。
      ——那一带很少会有过路的行人。她深呼吸,坐下,临水抚琴:也许这将是生命里最后一次抚琴了。《筠风操》,尽管这个时候真的不应该,弹这支曲子。
      “姐姐好兴致。”
      ——如意愈发美了,愈发成熟而恬静,眉宇间那股淡淡的媚气与妖气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她依旧穿一件崭新的白袍,这让她觉得,也许不久以后,那上面,又将是,片片血蝶。
      竹胤站起身来,看到如意,也看到淄川对岸各自牵着马的商山七杰。如意淡淡一笑,说姐姐,我们换个地方罢,离临淄远一些,到一般人不去的地方。
      她还是点过头了,唤上与她同来的四个师妹,各自跨上坐骑,向更东的东方奔去。
      一路上如意和竹胤倒是有说有笑,虽是各怀心事,却谁都不肯激动起来。她们之间那么和谐、那么谦恭有礼,让随来的苍云女侠和商山七杰都隐约觉得有些不正常与恐怖。
      ——这是一夜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平静的黄昏。
      海边的峭壁上,脚下,即是白浪滔天。
      莫商问过掌门为什么要走这么远,如意说她也不知道。
      “姐姐,我们今天,谁都不用雪竹剑法,可以吗?”
      ——如意这些天温柔得可怕。竹胤应下来,自己却不知道就在不久以后,这原本还牵着手的亲生骨血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欧阳靖雯在低声抱怨商山掌门总爱弄些玄虚,竹胤用眼神制止了她。她要二师妹海飞燕在她们交手时,为她抚一支曲子。
      “六师兄,你的箫呢?”如意依旧那么懒散地问。
      柳下蹊于是向海飞燕轻施一礼,请她与他琴箫合奏一曲。
      观战人员均退至百步开外。海飞燕拂衣坐定,随即信手在琴弦上打出两个清脆的泛音。
      天地寂寥,于是周围只剩下了琴的吟猱、箫的呜咽,还有海浪拍打岩石的铮琮。
      苍云的竹风,商山的梅花。
      海风拂起她们的长衣,拂起她们的秀发。如果这一季清沁的海风可以将旧日的伤痕全部涤尽,她们也许都会宁愿让自己融进眼下,那一片连天无际的蔚蓝里。
      剑花点点,剑雨纷飞。
      琴如浪涌、箫若风吟,浪如琴语、风若箫声。草屑纷飏、落木萧萧,如虹的剑气,贯穿了天边的云朵,又搅碎了,无语的斜阳。
      ——一天了。
      可以弹琴弹到指尖淌血、可以吹箫吹到无法呼吸,但你们可不可以,终止这场杀戮。
      一切仿佛都在宁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可是内行们知道,这一仗,定将是两败俱伤。
      ——假如,没有一个人血溅当场的话。
      谁也没有用钟离家的武功:那本是让她们的血脉连结在一起的东西。这是商山和苍云之间的事,抑或说,是商山和官家之间的事。
      ——商山剑和绛云剑的层层碰撞,激起了更高的海浪,也激起了海边的岩石顶上,更深一层的忧伤。
      长发垂落、纷舞飘零,一如残春里,凋萎的花瓣。
      一个身影突然栽倒,海飞燕手指一紧,商弦断了。
      柳下蹊的箫声,亦戛然而止——
      胜负分出了。

      大梁城的庞滟是并不甘于被锁在家里的,尤其是听说哥哥又准备去打韩国:自从桂陵一战之后,哥哥就变得神经兮兮,像发了疯一样没完没了地打仗。只是她知道,事到如今,哭闹和撒娇都已变得无济于事,她只有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
      “怎么了滟滟,”他依旧是心疼她的,“不愿意让哥哥走?还是讨厌打仗——”他当然知道她的心事,也终于,握住了她的手。
      “哥哥向你保证,打完这一仗,就再也不打了。”
      庞滟默默地点头:天下人都可以不相信哥哥的承诺,她却宁可,哥哥永远也不会骗她,即使他所说的,委实是个谎言。
      这时有小兵送来一封信,说是给庞滟的。庞滟拆开,第一行就令她陡然色变——
      滟滟,你看完这封信,就到商山先贤祠去找我好了……
      “我要去齐国,”她猛地站起来,“如意姐姐可能出事了。”
      “胡闹,”庞涓温柔地责备着她,又按着她坐下,“眼见着要打仗,你去齐国,被当了人质怎么办……”
      “你打的是韩国,又不是齐国嘛,”她委屈地噘起小嘴,“况且我只去商山,不见任何那些打仗的人还不行吗……”
      “不行,”他还是很坚决,“你的目标太大,哥怕你出事。”
      “哥,”庞滟于是再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地搂住了他,“你知道如果你在外面打仗,有人说你在他们手里,让我过去,就算我知道那是个骗局,我也会过去的——况且,这绝对不是骗局……”
      ——如意的字涂得比往常还要潦草,并且落款处,竟然写了“绝笔”!
      庞涓终于心软了:这是他最宠爱的妹妹,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真诚、热心,对人充满了爱,敢为朋友两肋插刀——只如今,自己,变了。
      “在齐国如果遇到麻烦,”他在她耳边轻声叮嘱,“宁可去找孙伯灵,千万不要落到钟离竹胤手里。”
      “明白了,”庞滟倩声说着,在哥哥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个小吻。
      牵着马走,诚儿送她出去。
      “你去找我姐姐,帮忙把这个带给她,”诚儿显然还不知道庞滟此去事关重大,她把一对小东西塞进庞滟的手里,“一人一个,如果你不愿意见大姐姐可以让二姐姐找人捎给她……”
      庞滟答应着,心事忡忡地策马离开——诚儿让她带的是一对漂亮的荷包:钟离家世代持兵刃的双手生在她的身上竟变得精巧绝伦,那两只荷包上各绣了一个很漂亮的竹如本人的娃娃脸,旁边还分别绣着“竹才女”和“如美人”。
      只是,如意姐姐,她还能收到么……

      风似乎大了一些,被惊怒的海浪于是咆哮着拍向岩石,溅起一摊一片乱琼碎玉般的雪白。苍云的女弟子们纷纷围上前去,欧阳靖雯抱起竹胤,而竹胤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商山七杰也纷纷上前,但依旧没有真正地靠近。而他们的掌门窈窕的身影,正面向着大海,白衣纷飞。
      竹胤在脸上勉强牵起一丝微笑,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令狐雪一脸愤怒地看向另一边,而如意,也缓缓转过身来。
      ——什么东西突然飞向竹胤的胸口,大家闪避不及,情急之下海飞燕只好用身子去挡住——
      雪竹剑!
      “血蝴蝶,你不要做得太绝,”令狐雪尖声喊着,“不要忘了她是你的亲姐姐……”
      如意却微笑了,微笑着抽出商山剑,缓缓地移向她们——
      “那柄剑,给我外甥见个礼,”她淡淡地说,“废掉了武功,在家里教教孩子还是可以的。”
      ——这话在苍云诸女的耳朵里像是带着极强的讽刺。欧阳靖雯将竹胤转给赵莹,抽出剑站起身来,海飞燕和令狐雪也纷纷抽出佩剑——
      “欧阳妹妹,先用不着激动,”如意浅浅的微笑,在漫天的斜阳里,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格外迷人,并带着深深的魅惑。那眼神还有一点慵懒,像是雨霁时的玫瑰,又像是瑶琴弹出的泛音。
      “传下雪竹谱,就靠你了——别恨商山……”
      在一瞬间调转剑尖,原本素净的白衣上,登时又是,片片血蝶。
      她依旧在坦然地微笑,笑得,那么美……
      “掌门……”

      在楚天的怀里,那惨淡的笑、微蹙的眉,苍白的唇。
      商山人谁也没有想到,掌门会把复仇的商山剑,刺进自己的身体。
      “我,杀不了她……”她还在牵强地笑着,“不能为大哥报仇,也,只有,这样……”
      “可是掌门,”楚天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这已经够了……”
      “她是,我的姐姐……”
      两行清泪顺着她微笑的眼角淌下,有的凝在她长长的睫间,就化作了斜阳下楚楚动人的露珠。
      忍不住把嘴唇贴上她冰冷的额头,这是商山的兄弟们,第一次看到楚天落泪。
      “五哥,谢……你……”她说得很艰难,笑得也很艰难,“如意,如意……懂的……”
      伸手为她拭泪,他依稀描画着,她脸庞的轮廓。
      “我,有没有,给庞滟,写、写什么……”
      “有的,”抹着眼泪的莫商急忙说,“已经送到魏国了……”
      “喔,”她轻叹一声,随即无力地阖上了眼睑。
      “五哥……我身上,还有一封……信……给他……的,帮我……烧……烧掉……”
      楚天含着泪点头,闵秀莲轻轻地抽泣着,也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她却再度张开眼睛——那依旧是一双美丽的大杏仁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对瞳子纯净得像是冰珀似的。
      楚天把手指压在她颈间的掌门印上,她勉强牵起了嘴角。
      “给谁……”他柔声问着,而心下早已,碎裂如痕。
      “莫……商……”
      那个“商”字已经轻得几乎听不出来,眼圈红红的莫商“扑通”跪在地上。如意依旧那么迷人,即使那柔软的身躯已变得僵硬、温热的呼吸已变得冰冷,那个活生生的如美人儿,竟还像是一伸手,就可以触及的。
      她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但也许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像是她当初的嗜血与冷虐一般,又像是她又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孙伯灵一般。
      她让楚天把给孙伯灵写好的,自己的绝笔烧掉。
      ——也许,她还是舍不得,让他痛心罢。
      楚天的眼泪、莫商与闵秀莲的哀泣、宇文晓山与喻双飞的沉默、柳下蹊的祈祷,与盛无名不再麻木的面无表情。
      难道红颜薄命,委实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在如意,她依旧是微笑着的。在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有她在那一刻,想要做的事。
      于是,在那一刻,她用商山剑刺进了自己美丽的身体。
      抱着她回去,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的惆怅。

      回到王宫的竹胤气血虚弱、容色惨白,倒委实把齐宣王吓得不轻。他连忙抱起阿竹大叫水太医,弄得竹胤本来没死的人险些背过气去。
      水菘蓝给竹胤把过脉,就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竹胤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还趁大王没注意朝他作揖——
      而菘蓝自己当然明白这个分寸:筋脉错乱、武功全废,这话哪敢跟大王说——
      “回禀大王,娘娘只是气虚,服两贴补药就会好的。”
      “是啊大王,”竹胤也连忙装的自己有激情一点,“臣妾的确没事的,就是前些日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
      宣王还以为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指如意的终生大事问题,倒也很开心地没有介意。他就坐到她的身边,替她解下佩剑、换下劲装,他才注意到她还多佩了一把剑。
      “这是哪里来哒?”见到宝贝,此君两眼放光。
      “这是钟离家的家传宝剑,”竹胤轻声说,“前些日子如意带着。”
      说到如意她还是感觉心尖痛了一下:这个傻丫头,自己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要承担犯下的一切,她又何苦要自尽……
      ——她才明白其实如意也一直是爱着她的,让她杀掉她她做不到。下不去手,她宁可将剑刃朝向自己。
      原来如意爱她也是胜过爱自己的……
      “哎,阿竹,寡人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宣王又打断了她的思绪,“寡人那绛云剑是定情信物、不能要回来,那这个,给寡人好不好……”
      看着他一脸垂涎的样子,她突然又觉得很想笑出来。
      “这个是留给你儿子的,”一句话,冷冰冰地堵他。
      “可是寡人想要女儿,”谁料这家伙竟然死皮赖脸,“阿竹,你要赶紧给寡人生个女儿……”
      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当庞滟踏进商山的时候,眼前的,已俨然是座灵堂了。
      堂中央高悬的是如意美到极致的帛画——这却不是柳下蹊的手笔,而是当初订亲以后,孙伯灵专门为她画的。
      那身段、那神态,出自爱人的手,终归是太不一样。
      ——只是他,却还不知道呢。
      已经哭不出来,她就那样呆滞地,木在了灵前:就是当时匡蓉姐姐回到大梁的时候,她感受到的那种麻木。
      ——其实悲伤到极致,最可怕的表现,就是麻木。
      在上山一直呆到如意过了七日之后,她就随着他们去先贤祠参加了莫商的继承仪式,而如意的美丽的遗容,就被永远地悬挂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她的独孤大哥的身边。
      那幅画还是当初她亲手悬上去的,这么快,她就在它的边上了。
      商山第三任掌门人钟离如意女侠之位。
      不知哪里传来了苍凉的古埙声,恍若是谁悲彻心肺的,夜夜哀哭。

      庞滟决定要走,穿着惨淡的白袍,莫商说现在大战在即边境恐怕是封锁了,建议她再多住几天。
      “不用,我不回魏国,”庞滟如今已经是异常沉着冷静,“我要去临淄,找孙哥哥,让他停战,然后,要他的令,回国去,教我哥哥——停战!”
      “你是庞涓的妹妹吗?”柳下蹊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是,我最爱我的哥哥,”庞滟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原来还有如意姐姐,现在我只剩下哥哥了,我不能再失去他——我也不能看着这样的战争让好多像我一样的女孩子没了哥哥、没了爱人,我,反战!”
      “庞小姐,我支持你,”柳下蹊说着,就把一只手掌搭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
      所有人的手都搭在了一起,而后庞滟和商山七杰互相道了珍重,就独自踏上了去临淄的路。
      只诚儿绣的那朵小小的荷包,永远躺在了商山先贤祠里、如意的灵位前,与那些徒劳着燃烧的香烛一般,定格成为了一霎,永恒的记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一章 清歌红泪付悲风,惟愿良兄罢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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